岁在甲子

　　顾澈受伤，江飒不相信襄阳太守府内的大夫，于是从襄阳城内偷偷寻了据说是襄阳城内最好的大夫来治病，那大夫年岁虽然大，但是精神矍铄，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顾澈也客气地请对方先休息。
　　也许是知晓顾澈的身份非富即贵，却如此客气，那大夫不免有些惊讶，但还是坐在了一边。
　　顾澈微笑着对对方说：“大夫，我并无大碍。只是有其他事相求。”
　　大夫满脸的诚恐：“大人请明说。”
　　“江飒曾说，您是最好的大夫，我自然是深信不疑……只是不知道，您可否教我，可以使人骨节脱位之法？”
　　对方瞪大了眼睛。
　　经此一役，顾澈终于知道光是有精兵根本不能保护自己。
　　这种事情，他再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而顾澈受伤后，杜源，也就是假程。远于情于理都应该前来探望一二。
　　他穿着熟悉的程远的衣物，神色诚恳，满脸担忧：“世子，你没事吧。”
　　顾澈剧烈的咳嗽了两声，但仍然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他只是说：“襄阳太守有什么动静吗？”
　　杜源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不断从属下口中套话，想知道更多关于雍王的消息。其他的几乎都是瞒着我说的。”
　　顾澈也并不失望，意料之中的模样，只是摆摆手，示意杜源可以下去了。
　　杜源躬身：“世子多加小心。”
　　顾澈点点头，便靠在床沿不再说话了。襄阳太守的模样显然是知道他和某位将领有所动作，但是却看不出究竟是哪个将领，不然陈尚赫哪里能够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
　　现在襄阳太守已经很明白地给了警告，如果再不动手就晚了。
　　于是定了后天就是陈尚赫准备造反的时候，那时候，襄阳太守在巡回的路上，陈尚赫可以和济南王的兵马里应外合，至于窦责可以毁了太守府，陈潇可以趁乱救出李沉安。
　　拖的太久，就会被襄阳太守察觉……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陈尚赫造反。
　　那时的襄阳，紫薇花开得正艳。浅紫浅粉色蔓延了整个襄阳，远远看去，就像是粉色和紫色烘托而出的，梦幻的仙境一般。
　　而如今，狂风急圈，紫薇残破，马蹄声声，陈尚赫率领五千兵马直冲太守府。
　　“如有抵抗者，无论老、弱、病、残皆不留！”
　　此话一出，闪耀的刀剑立即挥起，鲜血迸溅，映着残阳如血。
　　霎时，尖叫声，逃跑声，哭声，踩踏的声音，甚至畜生的受惊发出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
　　一炷香前还平静安乐的如同桃花源的襄阳城瞬间变为人间炼狱。
　　陈尚赫策马冲在前面，刀起刀落，无数温热鲜血喷涌到他的脸上，而他却感觉无比快意。
　　在襄阳太守手下太久了，而他所受到的委屈，不满，也太多了。
　　而今天，就是他报仇的时候！
　　在马背上眺望，瞳孔中映出的太守府越来越近，陈尚赫忍不住勾出一丝冷笑。
　　而此时——
　　他背后的兵马发出一阵哀鸣声！
　　与哀鸣声同步的是炸药爆裂开来的声音。身下的马儿一下受惊，险些跪在地上。
　　陈尚赫愣住，他转过头，看到一副惨败的景象。
　　火药浓重的硫磺味冲进鼻孔，刺激着他的神经。
　　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兵马精锐一瞬间却只剩下了残肢断臂，就在他不远处，一个士兵正抱着被炸的残破的胳膊，鲜血喷涌，大声地哀嚎着。
　　太守府内的侍卫鱼贯而出，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身边的近身侍卫，近乎绝望的声音：“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几乎胜利了的喜悦被巨大的落差冲垮，他整个人的状态几乎都是恍惚的
　　即使是想要鱼死网破，他也早已失去了契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俘，当他被对方的士兵压在那个人面前。看见襄阳太守露出的微笑，他才恍然醒来。
　　“果然是你。”对方微笑着说。
　　“……”陈尚赫不说话，只是脸上流露出愤恨的表情。
　　他曾经为这个人出生入死，最后的下场不过是猜疑和疏远，最终则是他造反，然后输的彻彻底底，最后以一个败军的姿态跪倒在这个人的面前。
　　这时候，他甚至突然想起了顾澈，那个一脸温和，却最善于挑拨人心的人。他没有看到那原本被答应的上万兵马，甚至他没有看到那个人出现。
　　他突然笑了起来：
　　“我陈尚赫，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你们上位者博弈的一枚棋子而已，而我早已不愿做棋子，如今被俘，不论成败，要杀要剐，我都不后悔！我最骄傲的事就是，我曾经造过反，在你的手下！而不是永远只做一颗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棋子！”
　　襄阳太守的笑容顿时冷了下来，他冷着脸，挥了挥手。
　　刀戟落下。
　　鲜血飞溅。
　　而与此同时——
　　“太守——济南王攻来了！”
　　襄阳究竟有多大，在平民百姓眼里，可能是几日的脚程，而对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而言，则是刀枪剑戟，上百上千条生命的的距离。
　　而为了缩小这种距离，他们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最有利的判决——
　　就是胜利。
　　镌着“济南王”的黄色大旗甚至就出现在他肉眼所及的地方，他甚至不知对方是怎么调动了兵马，便冲向了襄阳城。
　　踏着满地的惨败，精锐的兵马飞快地冲进城门，喊杀声已经几乎冲破了他的耳膜。
　　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定了定神，飞快吩咐道：“快调军马！”
　　还好，他对陈尚赫有所防备，府中暗藏精锐。
　　而此时，炮声隆隆，烟火腾起，他诧异地转过身去，只看见横飞的血肉，甚至……还有一块弹到了他的脸上，印上一片血红，然后摔落在地。
　　襄阳城已经受不了两次的践踏。
　　太守府也是。
　　几乎是瞬间，他的一切，就已经……灰飞烟灭。
　　*
　　而此时的甘英和顾澈安稳地坐在大军之后的营帐中，喝茶。
　　不，安稳只是纸顾澈，甘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于是他纠结了许久，表情忧虑地说：“世子……若是济南王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顾澈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放心。
　　若是你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就永远看不到你儿子这种话，不必明说。
　　手中的茶水表面一圈一圈地泛起涟漪，伴着外面火炮的轰鸣，以及匆匆归来的士兵，伏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出的那句话：“世子大人，襄阳城破，请上轿。”顾澈露出个微笑。
　　或许，那瞬间便破落了的襄阳城并不能唤起他的神智，而当坐着软轿出现的顾澈，则就像是一盆冷水，一下子浇了满身。
　　“你——”几乎是说不出话，襄阳太守拧着脸，却因为愤怒只能憋出这一个字节。
　　而顾澈静静地看着现在太守府中高台的太守，看着对方面容扭曲中带着疯狂的神色。
　　一切已成定局，相反的，顾澈却平静到了极点。
　　事到如今，他已经到了这里，而没能提前杀死他，这个握着他最大秘密的男人还活着，有些东西就是注定的了。
　　顾澈摸摸下巴，甚至分析道，可能是济南王心有不甘，所以特地留了这手？
　　呵，无论是什么，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然后他就听着襄阳太守，声嘶力竭地喊出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顾澈——你还真不会是以为自己就是李沉安吧——你只不过是一个书童而已，如果没有我——”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而来的箭矢已经将他射成了刺猬。
　　江飒被这一突然变故惊的猛然转头，他看到下达了放箭命令的顾澈，对方并没有看他，只是那张熟悉的脸上，不是他几分钟前想象的的严峻，和冷若冰霜。
　　甚至是……微笑的。
　　他就这么微笑着下了命令，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扎成了马蜂窝。
　　然后扬起下巴示意，军队攻进府邸。
　　男为奴，女为娼。
　　顾澈放下轿帘，不再看。
　　镇南王世子不是李沉安，若说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就是肯定了。只是大家都没有证据，也不能因此而发兵，毕竟现在的镇南王世子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不会有人想要招惹。
　　灭了襄阳，自然有许多后续的工作要做。
　　收服降军，围剿叛军，调换官员，加强防御，统计人口地域存粮物产。
　　不过顾澈倒是并不为这些事担忧，新招来的人才这时候就有了用武之地，当然这也是一次考验，新收来的学子到底谁的实力更强谁提拔最快，也就很快很见分晓了。
　　于是他有时间干更多其他的事。
　　他看着被陈潇绑来的李沉安，他看着对方的脸，已经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熟悉，陌生，满是憎恨。
　　“你可能一辈子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吧，即使是在水牢里，那个可能是你此生最狼狈的时刻？”
　　对方的眉头抽了一下，即使是陈潇都没有看到的细节。
　　顾澈眉头一皱，眯起眼睛，开始重新打量这个人。
　　顾澈九岁之前的记忆全都是模模糊糊的关于家中的隐约的影像，而剩下的十几年，他的所有年华都在镇南王府那个宅院里。
　　他九岁之前最珍视的是他弟弟，而他对他弟弟的所有印象，甚至还不如对李沉安一顿吃饭的细节记得眀晰深刻。
　　即使是已经发狂的李沉安。
　　于是他说，你是谁。
　　对方眉头又动了一下。
　　于是顾澈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马上就会放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的心意我收到了。”
　　对方明明可以找一个更好的模仿者，却找个如此蹩脚的人，不就是在变相的告诉他，真正的李沉安被救走了，而现在他在我手里。
　　顾澈办完了一切，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天色已经破晓。
　　房间内一片漆黑，刚刚开了门，就被就被某个熟悉的人抱住。
　　“如今襄阳城已破，襄阳太守已死。你是不是也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顾澈微笑了一下：“如果雍王不嫌弃。”
　　“嗯……我怎么会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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