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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正是春日阳光明媚时,院里的海棠花一树一树地开得嫣红。她比往常时候醒的早了,没有叫侍女,只这么静静地坐在榻上望着窗外娇艳的花朵和湛蓝的天空。屋里点着龙延香,烟雾在角落里袅袅升起,那么浓的香味中,她居然闻到了梨花清雅的香气。
真是奇怪啊!这院里,分明没有梨树啊!
宫女像往常一样为她梳洗,而后在她的吩咐下扶着她去院里散了散步。
东南角有隐约的声响传过来,她刚想问,就有小太监跑了过来,远远的向她行了个礼,说:“恒妃娘娘,皇上在毓秀阁设了宴、招了戏班子进来,这会儿邀娘娘过去听曲儿呢!”
她应了下来,到了毓秀阁才发现除了帝后二人,后宫嫔妃再无他人到来。妃位上的,不止她一个,此番宴会却独请她一人来,真真落实了她宠冠六宫的传言。
她惯是会做人的,即使皇帝已经扶起她轻蹲的身子,怜惜地说了“爱妃不必多礼”后,还是依规矩给皇后行礼。
皇后眼皮一翻,冷言讽刺到:“妹妹何须多礼,皇上都不让你劳累,我可没这胆子敢受妹妹的礼。”
她只是浅浅的笑,依着皇帝坐在他的左手边。台上正吚吚哑哑的唱着些才子佳人的传说,她抬眼望着,却神思恍惚起来。
皇帝偶尔会和她讨论一两句,她心不在焉的答着,皇帝见她看得认真,便也不打扰她,任她盯着舞台。
二.
她好像年轻了许多。可分明她也不过二九年华。
她看见了满树梨花雨下,她站在树下,衣袂翻飞,青丝飞扬。有人在远处叫她“玉儿”,她听不真切,想过去看看,却怎么也走不出那梨树画的牢笼。她越发焦急,却又见那人立在了她面前,举着手中的飞燕纸鸢问她:“小姐,这可是你的风筝?”
她看他眉目如画、笑容清浅,突然就羞红了脸,拿过风筝,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她瞧见清风撩起了两人的发丝,在如雨的落花里纷飞、纠缠。
就这么一刻,她在落英缤纷的时间里忽然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三.
她是认得那人的,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姓。她稍一想得用力些,就头疼欲裂。
她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就像她喜欢天上那自在飞舞的雄鹰一样,有得是不知死活的勇气。越是想不起来、就越是要逼迫自己去想,哪怕自己越来越难受,甚至难受得蹲在了地上。
她又听见有人在叫她,很近,仿佛就在耳边。只是声音不似刚才的清雅,带着几分焦急,不停地叫着“玉儿、玉儿……”
她偏过头去看叫她的人,却看见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是她的哥哥、最疼她的哥哥。
哥哥哑着嗓子说:“傻丫头,为什么还要等在这里,你知道他不能来的呀!”
她怔愣愣地看着哥哥。他是谁啊?自己在等谁啊?
哥哥说:“我们回去了好不好,我们听爹爹的话啊,我们赢不了的!”
她这才转了身去看周遭。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车水马龙的集市,她一个人在街角的大树下,对面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她这里却寒蝉凄切,独影阑珊。就连哥哥,也是在光晕里看着自己。他带来了光明、却照亮不了自己!
四.
耳边是嘈杂的喧闹,她立身于相府门前,一身嫁衣似火染红了黄昏的街道。
父亲昨夜单独将她招至书房,语重心长地提醒了她身为相府独女应该承担的责任。她只是听着,记不住。哥哥也在后来找过她一次,让她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自己。她还是记不住。就连此刻,母亲泪眼朦胧地与她告别、要她进宫后千万要顺从皇上的话,她也记不住。她只是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忘了、心是空荡荡的,就像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无牵无挂,也无所依靠。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由,只有无边无尽的难过。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
忘记的是什么,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母亲说:“玉儿,此番是皇上要你进宫的,这也是我们元府的荣耀。你要知道,你早晚是要伺候皇上的,相爷他是绝不会把你嫁给别人的,你就断了那个心思吧,不要再想那个人了!”
她把目光慢慢地移到母亲脸上,痴痴呆呆的,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你看,好像全世界都在拆散我们呢!”
她记得自己对某人说过这句话,那时的语气凉薄而又绝望。
但是,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难过会突然像洪水决堤一样不可抑制?
五.
皇上其实长得很英俊,一点也不像戏文里描写的那样威严与不可亲近。他亲自端了合卺酒与她,温言细语地对她许下了天长地久的诺言。都说帝王真心难得,可他望着她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诚挚与真心。她觉得自己应该很幸福、很幸运,她觉得自己应该欢欢喜喜地笑出来。
但是没有,她只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巨大的忧伤就要没顶而至了。
皇帝已经为她宽衣了。他的动作轻柔,又带着某种恭敬的意思,一点也不像外人传言的那般残暴冷血。
她木木地任他所为,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地上鲜红的嫁衣。她突然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一样,奋力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他,赤脚跑到了嫁衣旁边,小心翼翼的捧起衣裳抱入怀中。她转过头,神色悲怆地望着皇帝,问:“皇上,我若不从,该当何罪?”
年轻的帝王缓缓一笑,道:“不过是株连九族而已。但你知道,朕是爱你的。”
她看着他嗜血的眼神,突然蹲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办,全世界都在拆散我们啊!
六.
大胤有习俗,女孩自成年起就要为自己制一身嫁衣。旁的人绣鸳鸯绣龙凤,她却绣了一颗会开花的梨树。她曾经摩挲过那翻飞的落花,也曾经对那人说,要为他们绣一段完整的爱情。可这一切,如今看来,不过都是幻想。
皇孙贵族又怎样,依旧捍卫不了自己心中的日月啊!
她的嫁衣异常鲜红,因为,那上面,染着那个人的鲜血。没人知道,除了她!
她把哭花的脸深深埋进嫁衣里面,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勾出一抹笑。
你看,全世界都在拆散我们呢!
那我们不要全世界了,好不好?
七.
她突然被一声巨响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戏已经唱完了。皇帝正抱着她往畅春殿的方向走去,看她醒来,不由一笑,说:“原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儿的。怎么,这次的戏文不合你意?”
她错过脸去,看见屋里的戏班子的人在忙忙碌碌的收拾着工具,有带着妆的戏子被太监责骂,要他们赶紧卸了那花花绿绿东西,莫吓着宫里的主子们。她看着,然后对上皇帝探究的眼神,慢慢地的露出一个极为妖娆的笑:“不是。只是臣妾不爱看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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