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号病人

　　不能否认，我的智商的确很高，好像当初测的好像是一百七还是一百八，但是，我只记得，那教授只是说了一句，“你是韩国的瑰宝！”于是，我的一生就这样被钉死在那“韩国的瑰宝”几个字上了。然后，读书，辅导班，天才儿童教育班，高中，最后去了剑桥大学专攻商业管理博士学位，而那时，我却只有十三岁，当然了，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大产业等着我去继承。还好，没有让父母失望，我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从那里毕业了，我以为，我这一生就这样，不明白朋友是什么，爱情是什么，我的生命好像就只剩下了那些阴谋阳谋，商业概论，这些年，说无聊好像也布满风雨，说是激情燃烧，但为什么我却觉得内心是那么空虚呢？直到我十五岁那年，遇到了那个名叫郑秀妍的女孩儿，我终于知道了，我为什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是缺少了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郑秀妍的出现。
　　还记得那时候我是想去图书馆查阅一些资料的吧，天上还微微下着些不大不小的雨，我撑了一把黑色的大伞出去，但是刚出了公寓不久，便看见在街角有一个很美很美的身影。我勉强透过雨幕，看清，那是一个有着一头很可爱的金发的小女生，大概和我差不多大吧，比我稍微矮一些，穿着很好看的碎花洋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小皮鞋，她用手挡着雨，眉毛皱成一座小山，嘴唇也撅成一个好看的角度，活脱脱的一个洋娃娃，真是可爱的紧，不知道怎么的，我感觉好像时间都停止了似的，周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但是，我只能看得见她，她好像会发光呢，怎么在我眼里那么耀眼呢？雨轻轻打在伞上，发出好听的声音，好似与我的心跳声重合了，那样明朗轻快，就快要跳出胸腔了呢。初夏的雨是清爽的，带着阳光的香气，洋洋洒洒的浇灌下来，打在地面上，升腾出了专属于夏季的美丽，我能很清晰的感受到我内心的悸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了，雨，慢慢的，越下越大，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看着茫然无措的她，我无法抑制住我的情感，无法控制的走向她，为她遮住了雨，为她开辟了一小片天。当她回过头，双眸对上我的眼睛的时候，我知道，心里的某种东西，已经疯狂的生长了起来，我用那智商一百七还是一百八的大脑搜寻了一下，找到一个词，“爱情”。我明白，那种东西，叫做爱情。那爱情的种子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生根发芽疯长，我想，或许，过不久，便能结出果实了吧，她长得真好看！我也是！我们的爱情结晶一定也很漂亮！我终于明白，一眼万年是什么意思，只是一眼，我就不会忘记，她的每一个样子，都深深的烙在我的心上。她笑了，露出了白白的小龅牙，但是，还是好可爱啊！真的好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受不了了，眼眸含情，柔情似水，我看见她眼里闪亮亮的，满是我的影子，我很高兴，以后也会是这样。“你好，我叫郑秀妍。”“郑秀妍”真是一个很美的名字，和她人一样美！很配“林允儿”呢！“我叫林允儿。”我也笑了，眨了眨眼，看着她笑的开心，我知道，就这样，便是一辈子了。
　　秀妍填补了我生命里的爱情空缺，而接下来遇到的那七个姐妹，则填补了我生命中友情的空缺，我很庆幸，在我生命最灿烂的时候，遇到了她们，那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可是，是我给她们带来了灾难，我最大的幸运，却成为了我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我们出版社的一个客户邀请我们去他们城市谈合作，顺便交流投资的问题，并且要求我们的大股东都要参加，因为那个客户真的很有实力，而我们的出版社刚刚起步，非常需要那笔订单，所以，我便应承了下来。
　　那天，是出发的日子，我们九个人都坐上了公司准备的开往机场的大巴，而就在那时候，我却接到了我母亲的电话，“允允，你快回来！你爸不行了！”我一听，心里一惊，怎么就不行了呢？之前不都是好好的？即便是出了那样的事……不会是……但是接下来的话，却使得我不得不相信了，“今天早上家里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信封里还装了一个U盘，里面……里面装的，竟然是你和那郑秀妍，在公司的办公室里……”我一听，心下变紧张了起来，想起那天和秀妍再办公室里没忍住上演的激情，骂了自己一句，“好，我现在马上回去。”“秀妍，我有急事回去一趟，到那边和你们回合。”“小允……”秀妍满眼的担心，我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没事的，相信我，我不会放弃你，永远不会，等我回来，嗯？”看见秀妍点了点头，我便和其他几位姐妹们告别后便离开了。可曾想，这一别，我的姐妹们啊，竟是永恒……
　　一回到家便看见母亲端坐在沙发上等着我，一股不详的预感冒上心头，“妈，爸呢？怎么样了？”“允儿，看来你还关心我们呢，我还以为除了那女人什么都不管了呢。”母亲的语气很不好，我皱了皱眉，“妈，我不想和你吵，我还有事呢。”“允儿，再问你一句，离开或者，不离开。”母亲那眼神犀利冰冷的让我打了一个冷战，我想起秀妍的笑脸，想起对她的承诺，笑了：“妈，她是我的命呢！”母亲也笑了，“是吗？那就没办法了，这时你的选择呢，命？我就看看，是不是她死了，你也会死！”我脸一下就白了，颤抖着，“妈，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母亲嗤笑一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很清楚母亲一贯狠辣凌厉的手段作风，忙拿出电话打给秀妍，但是却没人接听，那“嘟…嘟…嘟”的忙音，一点一点的吞噬我的理智与希望，“您拨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我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冷笑的母亲，失望的摇摇头，转身就往回赶。
　　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秀妍，你一定要没事，一定要等我，等我回去……”那短短的一个小时，却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我是那样的害怕，那样的绝望，我真的不能让她离我而去，她是我生命的唯一意义，是她补缺了我生命的空白，是她让我明白，爱是怎样一种美好的东西。我的脚一直在在油门上，死死踩着，就像踩着我的心，天愈来愈黑，心愈来愈暗，我是那样迫切的想见到她那美好的笑脸，汗水迷蒙了模糊的眼睛，分不清是汗水或是泪珠，整个人都是傻的，只知道，快点，快点，再快点，平安，平安，一定要平安，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这些年太顺风顺水了，上帝要跟我开个天的玩笑，等我赶到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火海……
　　我呆滞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不远处，那熊熊烈火，疯狂的烧着，吞噬着，我的心，我的一切。远方的夕阳渐落，鲜红的夕阳炽烈着，映照着这一绚烂张扬的烈火，那是火吗？细看来，不是火焰，屡屡是离人血。
　　我渐渐看到原来现场有警察在，我忙走过去问了情况，却得知伤者已被送往了医院，顿时，我好像能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温度，还有希望，不是吗？我赶忙往医院赶，秀妍，等我，等我……
　　在医院里，我的心情几经波折，我那几位挚爱的姐妹们都去了，想起她们曾经的笑脸，回忆起我们曾经的岁月光华，我总是觉得，我的手上沾满了她们的鲜血，是我害死了她们，都是因为我，我失去了她们，我永远失去了我最好的挚友，家人。我曾一度的昏厥过去，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就这样倒下去，因为，还有秀妍不是吗？我感谢上帝，就在我失去了所有的时候，她还仁慈的把你留在我身边，你还在等我，你还在等着我唤醒，你还在等着我，一生一世。
　　我日日夜夜的守在秀妍的床边，时时刻刻的期盼着，期盼着秀妍能够睁开眼睛，能够开口喊我一声：“：小允”。每天定时的为她解大小便，为她擦身子，为她活动活动身子，为她按摩，为她讲故事，每天都和她说“我爱你”。我吃喝拉撒睡都在医院，生怕错过秀妍挣开双眼的那一瞬间。我每天都会亲吻她，内心带着小小期盼，她会不会像睡美人那样醒过来，但是，她总是像深深的沉眠了一样，美好的就像是洋娃娃，只是，双眼依旧紧闭着。秀妍手上的，我俩的情侣戒指因为车祸被甩掉了，我便把我的戒指摘下来，圈在她手上，希望我的戒指能够带她回到我身边，但是，过了许久，却仍是无戏。我渐渐的渐渐地，不再奢求，我想着，即便是这样，照顾她一辈子，也满足了，至少她还在我身边不是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那天，窗外的阳光很暖很暖，就像是秀妍在我怀里一样，还带着她独特的香味，床上的她分外的美好，气色也已经与常人无异，只是，她仍是睡着的，我握着她小巧的，肉嘟嘟的小手，淡淡的笑着。几周前，我想着，我还欠秀妍一个婚礼，一个求婚仪式，于是，便拿着那枚戒指去加工了一番，成品在今天拿到了。我打开那一方小小的红盒子，那里面装的是我对秀妍的承诺，那是一辈子的承诺，我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允不妍弃！
　　我轻轻把戒指套上了她的无名指，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我知道，秀妍是懂我的吧，我把她的手紧紧攥着，贴上我的脸颊，晶莹的珍珠一串串的从指缝间争先恐后地漏了下来，秀妍，我爱你，请你嫁给我，好么？待我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看着她娇美的妆容，忍不住，俯下身，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秀妍，我在呢，我永远都会陪着你的。却不曾想，那多少次出现在梦中的场景终于成真，秀妍，眼睛眨巴眨巴着，缓慢的睁开了双眼，那一刻，我真的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笑容与热泪，我激动得不能自已，我一边哭一边笑，攥着她的双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停地问着：“秀妍，秀妍，我的秀妍，你醒了吗？你真的醒了吗？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吧，饿不饿？我马上去给你做，嗯？秀妍，你能听得见吗？回答一下我，秀妍，秀妍，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的秀妍终于醒了…秀妍……”我一遍遍的唤着她的名字，好似要把这些年来的相思相恋之情，全都倾泻而出，任自己在这欢喜的河流里面，随波逐流。
　　秀妍朝我笑了一下，“小允，你来了…真好，我终于，等到你了。”我很欢喜秀妍能一直等着我，但是她下一句话，便使得我哑口无言，“小允，帕尼她们呢？”我脸一片煞白，不知道怎么和她说那我们都无法接受的噩耗，秀妍看我低着头不说话，纳闷着：“小允，怎么不说话了？嗯，昨天不知道怎么的就翻车了，还好有她们告诉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因为小允还在等着我，我才能好好地，见到小允啊。”“小允，你…你怎么哭了？小允？”我实在惭愧的不知道怎么办，都是我的错呢，“秀妍…她，她们……”“小允，她们在哪儿嘛？我要好好谢谢她们。”“秀妍，她，她们，已经…已经不在了……”秀妍的笑容渐渐敛下来，“小允，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秀妍，就是，她们已经，去了……”“小…小允，你…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是骗我的对不对？”秀妍笑着，笑着，渐渐流下泪来，“小允…别玩儿了，嗯？叫她们出来吧，小允，叫她们出来啊！”秀妍激动得要下床，双眼通红，泪流满面，我赶忙上去抱住她：“秀妍，秀妍，别这样，你我都不想的，我在，我还在啊！”“小允，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她们！她们不可能离开的，不可能的！”我看见她疯狂的样子，知道她很伤心很受伤，很愧疚很绝望，但是，我只剩她了，她一旦有事，我就活不下去了，我流着泪，大声吼着：“秀妍！你清醒点，她们真的已经去了！”秀妍慢慢的，瘫软在我怀里，呜咽着，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小允，她们怎么可以这么不守信用？我们不是说好的，一起工作，一起奋斗，一起结婚的吗？她们怎么可以就这样先走了？我们还要在一起住在同一栋楼，每个节日都可以在一起过，我们还要一起披上最美的婚纱，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一起走下去的，她们怎么可以这样？我们不是说好，永远在一起，永远是少女，永远是一个时代的吗？我们不是曾经对着天空，对着大海，对着繁星，对着明月，对着未来，喊过，‘We are always one’的吗？她们，她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秀妍慢慢的从呜咽变成嚎啕大哭，在我怀里不停地捶打着，咬噬着，我知道，秀妍需要发泄，需要一个时间来接受，我知道，我想，没关系，秀妍，你还有我……
　　我带着秀妍去看了那七位姐妹的骨灰，为她们哀悼着。秀妍在那里，面对着她们笑着的照片，坐了整整九天，没有说一句话，时而哭时而笑，最后坚持不住，晕倒了，我很心疼，但是，我了解她内心的苦痛，她需要把那些苦闷之气全都释放出来，我抱着她小小的身躯，看着她精致却苍白的面容，我搂着她，吻着她，我明白，她需要我，同样需要她们，而她们去了，我一定要在，我是她最后的后盾，她需要我，亦如我离不开她。
　　我在她床边照顾了她三天，静静地等她醒来，我等着，和她一起走过这段黑暗的风雨路，这段路，只有我们互相搀扶着，互相鼓励着，相爱着，才能继续走下去。
　　可是谁知道，秀妍这一睡，便让我等了好久好久……
　　我不知道为什么秀妍醒来后会叫我允儿，不知道为什么秀妍开始吃红薯和喝山药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来越喜欢那甜腻腻的粉红色与不顾形象的大笑，在我看来，或许是秀妍需要发泄，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就在我不断安慰我自己的时候，秀妍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我。那天秀妍在吃着各种零食在打电动，我在旁边帮她擦汗，看着她反常的样子，我心里也很着急，但是，却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秀妍打完了，看看我，大笑着问：“允儿，你怎么不和秀妍去逛街了？我怎么看秀妍出去了？”脸，瞬间煞白，我勉强扯出一个不算笑的笑，“秀妍，你在说什么啊？”秀妍对着我眨了眨眼，用手摸了摸我的头，自顾自的说着：“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看来允儿真是病得不轻啊！我得去找我的小太阳商量一下才行。”说着，秀妍就跑远了，但是，没过多久，秀妍又跑了回来，问我：“允儿，今天不是星期三吗？为什么我的瑜伽老师还没来？不是已经到点了吗？”说着，秀妍便摇摇头又走了，没过多久，她又拿了一本《潘基文自传》在沙发上看着，看着看着又站起来开始跳舞……尽管那舞蹈真棒！真的，人也真的很美！真的，但是，我就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我的秀妍，看着我的秀妍，在演绎着别人的人生。我控制不了我的眼泪，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去找了医生才知道，秀妍，她有人格分裂。
　　医生说，应该是秀妍内心在极大的苦痛与内疚下，使得她逼自己分裂出了那些人格，让自己代那些她亏欠的人活下去。我心疼我的秀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一瞬间我真的好无助好无助，我看不到继续下去的希望，医生说，等内心的伤痛平复了，就能恢复了，又或许，一辈子，便如此了。我陪着秀妍在一起，看着她，看着她演着，活着，活着，演着，那是一出戏，而我们却强行入戏，而又或许，一辈子都逃脱不出来。我尝试过，尝试着让秀妍回忆起自己，回忆起我们，但是，当我在和她说着我们的故事的时候，读着她自己写的书的时候，告诉她真相的时候，秀妍竟是不停地哭，撕心裂肺的嚎叫着，那声音，一声一声的将我的心撕裂，撕得粉碎，她不停地捶打着自己，我难以想象秀妍的心中是有多么的痛，多么的恚恨，多么的内疚，这样的声音，那是不断敲打灵魂的痛苦都难以发出的声音，我的秀妍，我的秀妍，真的很痛，很痛。我费了好大劲才搂住她，我流着泪，抱着她，吻着她，小声的告诉她，对不起，对不起……
　　至此，我再也没有勉强她去想过去的事，我就这样每天每天的看着秀妍自顾自的在生活着，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爱谁，我也曾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放弃，但是，看着秀妍笑的露出了白花花的小龅牙，又放弃了，不论怎样，秀妍，依然还是我的秀妍不是吗？不论她有多少张面具，我都会爱她，因为秀妍，永远都是秀妍。
　　我给秀妍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和她一起打闹玩儿耍，那些都是很酸痛的时候，因为，那时的我不是我，她不是她。幸好，她还有一面，不是任何人，只是干干净净的郑秀妍，只是，那是在她遇见我之前，我已经不在她记忆中，但至少，那时的她能不再为别人而活，我还依旧能深情地看着她，抱着她，爱着她。
　　直到那一天，我母亲敲了我们家的门，母亲没有进来，但却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看尽了这些年我们的变化，那个曾经星光熠熠的年轻美女作家，现在已经没了自我，笔也很久没动了，而，那个被称为“韩国的瑰宝”的我，现在也没了任何想要称霸天下的雄心，而没了我在身旁的母亲，头上也添了不少的白发，耳朵上也换了圆润的珍珠，而不是当年咄咄逼人的钻石。我笑了，这些年，我们都变了，生活着都是那样的困苦与艰难。母亲叹了口气，告诉我，她放弃了，认输了，只要秀妍能在她为我们准备的大宅子里好好地恢复，便去澳洲找他们，他们也不再阻挡我们，但是，没好之前，万万不可离开那里，她说她不想让一个疯子出去说是她的家人。
　　我目送母亲离开，我知道，母亲这是在激励我们，让我好好的帮助秀妍回来，我不由得微微的笑了，回过头去，看看正在咀嚼着食物的秀妍，笑了，秀妍，准备好了吗？我们要真正开始，实现我们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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