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高中

作者:StunningK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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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 章


      15.

      期中考试后,盛安的成绩果然突飞猛进,一跃进了年级前二十。
      宋清让看着成绩单,叹了口气。盛安成绩本来就不错,只要他肯努力,前二十一点也不难。
      ……当时自己是怎么就答应了呢?

      他和裴晶偶尔周末时会出去逛逛街,裴晶也常常受宋母邀请到他家里去吃饭。
      两人进展很慢,到现在还是朋友关系。
      不过周阿姨再急,两个当事人不着急,谁都没办法。
      和宋清让相熟之后,裴晶从宋母的口中常听到盛安的名字,便当做一个话题来问。
      宋清让却每每都觉得胆战心惊。他和盛安之间的状况连自己都有点云里雾里,现在是越来越怕这样光明正大的提起了。

      至于圣诞节,盛安几乎没再说起过,宋清让满以为他是忘了,还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盛安那边却并不是忘了,而是又开始了勤工俭学的生活。
      松山书店的老板见他干劲满满,每周末都会空出一个下午将收银柜台放心地交给他。

      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里,松山的冬天就这样到来。
      在一场冰冷的秋雨后,松山高中背后那条宋清让与盛安天天走过的小路两旁,原本翠绿茂密的枝叶全部都枯萎落地了。
      树上只有孤零零的几个鸟巢,光秃秃地杵着,一片萧索。

      宋父的手术日临近,术后护理必然大部分都要奔波于医院与家中,没有车实在不方便。
      宋清让以前在北京时考取过驾照,读博时也买了一辆二手的小轿车方便他往返于公寓和大学之间。那辆车在回松山前卖了出去,现在他短时间不会再回北京,所以在松山买车的事渐渐提上了日程。

      有一天在685路上,他和盛安说了这件事。
      盛安原本还有些高兴,因为自打期中考试前后起,宋清让对他似乎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一些。一听见是要买车的事,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宋清让连忙摆手说不是:“平白无故我干嘛生气?我是觉得这样来回都方便一些,如果你不嫌麻烦,我可以每天带你一路。”
      盛安不怕麻烦,但他怕宋清让觉得麻烦。
      “不用了,我的车快修好了。”盛安最后说。

      685还是那辆慢吞吞地像耄耋老人一样的685。
      车窗紧闭着,隔绝了窗外涌来的寒意。椅背上的黄漆斑驳陈旧,无人修缮。
      公车按部就班地一站一停,有人半路上车,也有人中途离席。

      有什么正在这个近年来少见的寒冷冬天里悄然变质,而他们无法阻拦。

      宋父做手术的前一天,盛安被几个平时和班主任关系较好的女同学推搡着走到了松山医院,以高妮为首。
      盛安对医院向来没有好印象。
      他提着几个人用班费买的果篮,手里捧着他自己去花店里买的百合花,站在医院门口,脚步凝重。
      “走呀,发什么呆?”高妮推了推他。
      他把拎了一路的沉重果篮放在地上,说:“你们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高妮有点不明就里:“怎么搞得呀你。”
      其他女同学也附和道:“是呀,宋老师平时对你那么好,现在连探病都不愿意去噢?”

      盛安不为自己解释,只在她们说起宋清让时显得有些动摇。

      就像高妮说的,宋清让对他这么好,将工作与照料家人以外的所有闲暇时间都给了他,照顾他,关心和陪伴他。
      而他,怎么能这样怯懦地因为过去而停住自己的脚步呢?

      在喜欢上宋清让后,盛安渐渐明白,自己现在没有大人的世界里所必要的任何因素,这也是他为什么从来没将这份感情说出口过的原因。
      他还能为宋清让再做些什么?
      也许唯有他心里剩下的那一注孤勇,还算是拿得出手了。

      “你们先去吧,”盛安改变了主意,说:“果篮我等会儿帮你们拿上去。”

      宋清让向学校请了三天假来照顾父亲。彼时他正在病房里悉心照顾有人送来的鲜花,宋父在看午间新闻。
      住院部离急诊很近,他们住在二楼,开着一点点窗子的缝隙用来通风,远远能听到急诊那边传来的鸣笛声和嘈杂。

      仓促而尖锐,不同于以往。
      宋清让往楼下张望,见几辆救护车正在急诊门口停车,许多医护人员急匆匆地穿行其中。
      救护车卸了人也不往停车场去,而是调个头又上了大路。
      “好像有事故。”宋清让收回半探出窗外的头,回身向父亲说明。

      宋父还没回答,就有值班护士路过,敲了敲门,问:“宋丰岩患者的家属在吗?”
      宋清让放下手中的花瓶,走到门口说:“在的,请问有什么事?”
      “高速上刚才出了一起特大事故,各科主任副主任都去急诊排班了,不知道明天患者的手术能不能按时上台,先和你说明一下,希望您能够尽可能的理解……”护士说。
      宋父现在病情控制得比较稳定,手术时间早两天晚两天并不碍事。宋清让连忙说:“好的,没关系。”

      刚把护士送走,还没关上门,高妮和几个女同学就过来了。
      “宋老师!”
      “你们来啦?”宋清让说:“放学了?”
      高妮点点头:“在路上给您父亲买了果篮,——用班费买的,咱们班同学可是全票同意。但是怕影响您父亲休息,所以就只有我们几个当代表过来了。”
      宋清让笑着让她们进屋,有点责怪地说:“怎么还买东西了,快进来。”
      高妮接着说:“盛安还用自己的钱给您父亲买了花儿呢,果篮也在他那里,他还没上来。”
      “盛安也来了?”宋清让十分诧异,盛安不管是发烧还是受伤,都死活不愿意来医院,可想而知有多么排斥这个地方。

      “来了,我们一起从急诊过来的。”高妮想到刚才急诊里的画面还心有余悸:“对了,宋老师,高速上出车祸了!连环车祸,听说还翻了一辆大客车,急诊里全是伤员,特别吓人,我们差点走都不敢走过来……”

      高速公路、连环车祸?
      宋清让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盛安也从急诊过来的?”他不死心地问。
      “是啊,我们从西门来的,西门得穿过急诊才能到住院部,也不知道怎么设计的……”高妮敏感地注意到了宋清让越来越差的脸色,弱声问:“宋老师,怎么了?”

      盛安对医院的抵触,宋清让早有留意。
      正好他有一个主攻心理学的博士生朋友,是他还在读研的时候被拖去联谊时认识的。
      两人关系不错,他因为盛安的事情联系过他。

      朋友说没有面诊仔细询问过,很难断定到底是不是这个范畴内的问题。
      但从表现上来看,很可能是应激性精神障碍,并不是大事。朋友的进一步解释是,如果事故发生后能够及时接受辅导治疗,症状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退,并且最终消失。
      可是盛安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方面的照顾。他对医院的排斥兴许只是一种源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

      盛安的父母就是在十几年前,这样一场重大车祸中双双丧生的。
      宋清让不允许自己再去考虑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情爱爱了。他对高妮说:“你们先等一下,我去找找盛安,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
      “为什么……哎,宋老师!”高妮话音未落,宋清让就直接跑了出去。

      急诊室里哀声一片。
      是一辆重型卡车司机疲劳驾驶导致了这一连串事故。

      松山市外这条高速是周围两个轻工业城市间距离最短的线路,可是由于设计时的不足,这条高速直线道长,行车道少,省里这些年经济发展很快,这条高速成为事故高发地带。
      宋清让快步穿过急诊室,跨过挂着输液袋的病床,还要仔细不挡到任何医护人员的去路,在一片惨烈的伤员和消毒水混杂着血腥的气味中寻找盛安的身影。

      他在哪里?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会不会害怕?宋清让越想越着急。

      急诊实在是太大了,抢救室外更是人满为患。
      有重伤者的家属站在门口,流着泪,茫然无措。更有重伤不治的患者家属拉着医生的衣摆,凄厉的哭声穿透人心。

      “盛安!”宋清让焦急地四处叫他的名字,试图在哪里听到盛安的应答。有人见到他,以为他只是某个伤患的家属,并未多在意。
      然后他才想起来给盛安打电话。电话通了,却一直没有人接起来。
      他一边听电话一边继续找,甚至走到了急诊大门前,盛安也不在那。他又回头进了急诊部。

      “学生?学生!你受伤没有?有没有哪里疼?说话呀!”
      宋清让听见不远处隐约传来医护人员的询问,学生两个字是唯一线索,他连忙循声找过去。
      果不其然,在楼梯转角处看到了他们。

      盛安站在那里,紧紧皱着眉头,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他的眼神像在放空,似乎灵魂已不在那副躯壳里。

      他站在那儿,奇怪的是,这场事故分明与他无关,他却在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八岁那一年。

      那时的绝望、茫然、恐惧和无所依托的孤独,如同潮水一般向他席卷而来,并且历历在目。他的手脚与咽喉都被梦魇的藤蔓死死缠住,连呼吸都成了苦难。
      他甚至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

      宋清让愣了一会儿,然后对那个护士说:“您好,这是我的学生。他没受伤,您去忙吧。”
      护士急急忙忙地走了。宋清让走上前,轻声喊他:“盛安。”
      盛安好像看见他了,又好像没有看见。

      他去摸盛安的手。冰凉,僵硬,甚至颤抖。
      “你在发抖。”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自己的话音里也带了颤,在声带里嗡嗡地振响。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盛安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力气很大,像是把他现在承受的所有痛楚都转移到了手部。
      宋清让被捏得生疼,但已没工夫去在意。

      “盛安,你看着我。”宋清让用另一只手去抓盛安的下巴,试图让盛安看向自己,他用了也许是平生里最温柔的语气,对他说:“别怕,没事了。”
      宋清让耐心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差不多的话来安慰这个浑身发抖的孩子,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

      缓慢地,盛安手上的力量渐渐减弱了。
      谢天谢地,宋清让的耐心最终成为将他带离这恐怖境况里的唯一的绳索。

      “清让……”盛安下意识叫出了他在心里无数遍絮念过的名字,似乎自言自语般地:“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宋清让轻声应道:“你好点没有?”

      盛安看向他,眼中的脆弱毫无防备的铺将开来。
      他害怕,因为他知道一旦陷入这种情绪里,等待着他的将会是漫漫长夜里永无止境的清醒,和连续几个月都不会间断的梦魇。

      可宋清让就这样出现了。
      像他高烧不退时额头那双清清凉凉的手,像他被误解时那句无条件站在他身边的宽慰,像他每一次走过松山高中背后的蜿蜒小路时,迎面拂来的一阵清风。
      那样及时。

      他回过神来。
      然后害怕地,珍惜地,用力地抱住宋清让。——这让他感觉到真实。
      宋清让并不惊讶。他认命地回抱住盛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们与这急诊室里的生离死别都无关,却彼此拥抱着,像是失而复得了什么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宋清让带着盛安小心翼翼地穿过急诊,回到了住院部。盛安不再发抖了,脸色也渐渐恢复到往常的模样。
      他们在急诊里耽搁了一会儿,高妮见他们回来,又说了两句,便急着要走。
      “盛安,你走吗?”她问。
      盛安回头看看宋清让。后者无可奈何:“你们先走吧,班里还有点事情,我要和盛安交待一下。”
      宋父对儿子有所了解,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按铃叫了护工来,说:“你们先出去一下吧,我上个厕所。”

      两个人站在住院部的走廊里,平复过情绪的盛安说了他反常的原因。

      他不愿意来医院,就是因为只要看到、甚至感觉到医院里的人和事,他会有一种重新经历过那场车祸的感觉,那时的恐惧和害怕都会活生生地重演。
      而且他晚上还会做噩梦。
      反复梦到他的父母额头扎着铁片,浑身血肉模糊的画面,还有他们抢救无效后被盖上白布的零碎片段。

      他从前不知道,生病了去医院后,回来就会反常。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还会变得敏感易怒。一开始他的舅舅还去安慰安慰他,可他的情况没有好转。
      后来舅舅也失去了耐心,最终陪伴他的,只有漫长的无边黑夜。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盛安问着,然后又急切地解释:“我只是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没想到反而给你添了乱。”
      “什么添乱不添乱的,没有的事。”宋清让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感动了。”

      盛安点点头,然后又问:“你会对我失去耐心吗?”
      ——像所有同情我,试图拯救我,最后却又放弃我的那些人一样?

      宋清让看着盛安澄澈又充满期待的眼神,一时语塞。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意识到了根本问题的所在:
      盛安对他的依赖,远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而今天这幅局面的始作俑者,恰巧就是他这个为学生倾注了太多关心与感情,最终把自己也给绕了进去的新手班主任。

      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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