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

　　“上个单元咱们学过的prefer doing sth. to doing sth.这个句式，和like doing sth better than doing sth这个句式表达的意思是相同的。在prefer这个词的用法里有好几个句式，注意分清楚喜欢和不喜欢的对象。好，下来看show sth to sb.这个短语，向某人展示某物。这里的某物不仅可以是实物，也可以是抽象的东西。”

　　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的一个上午，曹璟站在讲台上，带着全班复习上周学过的知识点。几天晴朗的天气过后，雾霾突然来袭。室外的光线太过昏暗，从早上起教室里就一直开着灯。学生们似乎也受到天气影响，一个个无精打采。
　　“套用这个短语，‘展示你的决心’这句话怎么来表达？”
　　听到老师的提问，学生们的头一个埋得比一个底。教室最右侧第四排的位置上，依旧空着。
　　“都不记得了吗？应该是‘show me your determination.’，determination是决心、决定的意思…… ”说得容易，现实中对于某些事下定决心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嘴上讲解着短句，曹璟在心里自己思量。

　　“报告。”曹璟正打算继续讲下去，门外突然学生的声音。
　　站在门外的女生名叫萧然，这已是她这个月第四次迟到。作为班主任，曹璟已经因为迟到的事情和她谈过好几次话，但似乎并没有效果。萧然无精打采的斜挎着书包，脸上虽有迟到的歉意，但更多的是原因不明的丧气。
　　曹璟想要开口斥责萧然如此屡教不改，但看到她的表情，还是将到口边的话忍了回去。
　　“进来吧。先回座位上好好听课。放学后到办公室来找我。”曹璟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嘱咐道。
　　“谢谢曹老师。”萧然垂下头，悄无声息的在同学们的注视下回到座位上。在桌面上摊开英语课本，可是看她心不在焉的表情，心思一定没有放在当下的学习上。
　　上学期萧然并不是这样的学生。曹璟计划找她认真谈谈，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给自己多找些事情做，是眼下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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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雾霾愈加浓重。放学后的校园里，早已不见以往留在学校打球和嬉闹的学生，变得异常安静。
　　萧然从办公室门外探进头来，看到办公室没有其他老师，好像松了口气。
　　“进来坐下吧。”曹璟拉过隔壁工位上的靠背椅，示意萧然。
　　萧然的脚步声很轻，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心里犹疑着落脚之处。她最近总是穿着一件灰色的抓绒帽衫，无精打采。眼睛下挂着黑眼圈。
　　“最近遇到什么麻烦的事儿了吗？”和处于叛逆期的学生谈话，曹璟总是小心翼翼。
　　“没什么麻烦事儿。”萧然心不在焉的回答，两手紧扣在双膝上。从坐姿来看，她并非不紧张，只是在小心掩饰。
　　“虽然学校很看重成绩，对成绩好的学生总会网开一面。不过你最近总是迟到，这样下去总归不太好。”对于学校这种做法，曹璟在内心十分反感。
　　“错过的内容我会在家自己补上的。”萧然抢着回答，脸上带着认真许诺的表情。
　　“我找你谈话，也不全是为了这个问题。”面对萧然小孩般简单的逻辑，曹璟忍不住笑了。
　　听了这话，萧然脸上浮现出一种既非愧疚，又非难过的表情。她凝视着曹璟左后方的某个地方，眼神里的茫然和忧愁令曹璟感到似曾相识。
　　“如果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可以考虑告诉家长或者老师。就算没办法帮你解决，但是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也是好的。”
　　正说着，萧然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带着歉意瞄了一眼曹璟，然后取出手机。
　　“……曹老师，我真的没什么事儿，就是最近总是睡不着才迟到了的。”萧然刻意直视着曹璟，再次重申，“我可以早点儿回去吗？我妈说她在学校门口等我……”
　　“嗯。如果你妈妈来学校的话，我们当面聊一聊也好。”说着，曹璟站起身，催促般的示意萧然带路。
　　看到无法拒绝，萧然背起放在一旁工位上的书包，悄无声息的在前方带路。她不说话，也从不回头确认曹璟是否跟在身后。只是像完成任务一般向校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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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之前曹璟就听其他的老师八卦，萧然的父亲早年过世，她一直住在姥姥家，由两个老人照顾。可能是家庭原因，她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虽然如此，萧然的成绩在全年级还是名列前茅。
　　作为班主任，曹璟也从没在家长会上见过萧然的母亲，每学期的家长会都是萧然的姥爷参加。难得母亲来学校接她，萧然为什么依旧闷闷不乐呢？

　　学校正门前，并非一条临街主路。傍晚时分，已经没什么车辆往来。
　　校门口传达室的门前，站着一个看起来仅有30岁出头的女人。她精心打理过的齐肩卷发，在转头之际灵动的扫过脸颊。精雕细琢的妆容之下，隐约可以看出年龄衰减的蛛丝马迹。
　　“终于放学啦。快走吧，你大伯、二伯他们一家人在律师那儿等着呢，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女人看见萧然，便一把扯过她的衣袖，低声叮嘱着。直到她注意到一旁的曹璟正微笑着看着自己，方才收住到嘴边的话。

　　“您是萧然的妈妈吧？你好，我是萧然的班主任，我姓曹。”曹璟走上前去，冲女人笑着打招呼。
　　“你好你好。萧然在学校里给您添麻烦了。”听到曹璟的自我介绍，女人摆出熟练而模式化的表情和语气，“热情”地和曹璟应付。
　　但她的双眼里，满是毫不在乎。

　　“萧然学习成绩很好，这点您可以放心。不过，最近一个月她迟到了好几次。小孩子现在处于成长期，萧然学习又很用功，很容易因为睡过头而迟到。我只是想给您提个醒，帮萧然安排好作息时间。”曹璟盯着女人的眼睛，从里边读不出一丝关切。
　　“谢谢曹老师的关心。回去我会好好叮嘱她的。”女人依旧笑着应答，顺手碰了碰萧然的胳膊，“萧然，以后记得早睡早起。”
　　唔。萧然含混的答应着，看向曹璟的眼神里，却是被人窥见了端出的尴尬，和一丝求救的信号。

　　“下学期就要进入中考复习了。萧然成绩很好，可以考虑直升本校高中。您这两周哪天方便，我想要登门拜访，和您讨论一下萧然升学的问题。”读懂了萧然眼中的信号，曹璟连忙继续问道。他想要知道，这个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作为老师，自己可以为他做什么？
　　“哦，曹老师，是这样的……我工作都很忙，平时萧然都是住在她姥姥家里。而且我和她爸现在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可能不太方便安排您的家访……”

　　“没关系，离正式考虑升学还有一段时间，您什么时间方便都可以，我这边都没有问题。”曹璟言辞坚决的打断她的推脱。
　　“既然这样，那曹老师，咱们改天再约时间吧。好吧。今天我们还有些事情，改天再见。”被步步紧逼，女人连忙含糊敷衍。之后又轻轻撼动萧然的手臂，催促她离开。一旁的萧然只是盯着自己的脚下，却悄悄地冲曹璟晃动着手里的手机。

　　被应付到无话可说的曹璟只能点点头以示道别。他看着母女俩并肩走向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白色宝马。灰蒙蒙的空气里，曹璟盯着萧然脑后微微左右摇摆的马尾辫，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正处在孤独无助的边缘，却从不曾发出任何求救的信号。
　　这画面，似曾相识，却无法清晰的回忆起来。曹璟看着白色宝马缓缓开离视线，尽量减轻自己呼吸的幅度，返回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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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璟，这是什么破天气。雾霾搞得我胸腔好疼，快来帮我揉揉。”已经将近夜晚11点，沈良生斜躺在曹璟家的沙发上，咧着嘴抱怨。
　　“习惯就好了。”曹璟爱搭不理的坐在沙发另一端，心不在焉的翻动着手里的小说。
　　哦。沈良生失望的答应着，从桌子上拿起手机百无聊赖的滑动着屏幕。

　　“你小时候过得开心吗？”半响过后，曹璟突然问道。
　　“谁的小时候会是开心的？不能干这、不能干那，今天学这个、明天学那个，反正我小时候过得太惨了。”沈良生头也不抬的念叨。
　　“你说，小时候的经历真的会影响一个人长大后的性格吗？像书里说的那样？”
　　“会吧……起码我就是小时候压抑过度，导致上大学后就自暴自弃了。”沈良生继续滑动着手机屏幕，“不过也不是一定的。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有个人能够拉我一把，或者就是简单听我发发牢骚，可能我也不会这么做出那么两极分化的事情。”
　　“不是吧？你竟然也有青春的烦恼想要向别人倾诉吗？”听到沈良生这么说，曹璟忍不住调侃。
　　“谁都有吧。只不过有些人的烦恼不方便跟别人倾诉吧……比如喜欢男的，老爸跟别的女人跑了之类的。”
　　“好像黄金八点档……”
　　“嗯。长大了发现真实的生活和黄金八点档确实没啥区别，所以那么多人才爱看，因为有共鸣。”沈良生一本正经的道出歪理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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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老师，今天谢谢你了。”晚上9点多，曹璟突然收到萧然的微信。
　　在回复了：“别客气。有什么事情尽可以找我商量。”这句话之后没几分钟，曹璟就收到了萧然的回复：
　　“现在不方便说，不过我觉得老师是不会嘲笑我的。”
　　究竟是什么事？曹璟回复了一个笑脸表情。
　　十几分钟过去了，手机依旧没有动静。就在曹璟打算放弃的时候，手机震动突然响起。
　　“我爸去世得早，现在有一些遗产要分割，但是我爸那边家里亲戚现在不承认我是他的亲生女儿。”
　　曹璟看了这段话，没有回复。

　　“？”
　　“老师在吗？”
　　“嗯，在。”僵硬着手指打出这几个字，曹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竟然为了遗产做出这样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他们经常因为这个事儿来我姥姥家，现在又说是要做DNA鉴定。但是我妈不同意，说是没做亏心事，没必要做鉴定。”
　　“你妈说的有道理。”
　　“嗯。不过既然想要尽快解决纠纷，为什么不做鉴定呢？”
　　这之后又补发一条：“我自己倒是无所谓。”

　　萧然的问题让曹璟不知如何回答。她真的无所谓吗？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身世产生怀疑，这样一个认真学习的学生，怎么会在外游荡？

　　“听你妈妈的，不要做鉴定。”反复思索之后，曹璟谨慎的输入回复，并按下发送。

　　几分钟后，萧然的回复如期而至：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谢谢曹老师听我这些抱怨。早点休息。明天我绝对不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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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和父母同住，但依旧严格要求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和萧然有着相似点的另一个身影在曹璟脑海越来越清晰。
　　那个少年，曾经一定也因为类似的事情而备感烦恼。如果当初自己能够更加细致的体察到他的烦恼，该有多好。如果能够像成年人听他倾诉，该有多好。如果有力量减轻他的迷茫，该有多好。
　　当祁嘉林带着自己的烦恼，再次出现在面前时，自己不还是没能做到这些吗？
　　被自己偏执的感情渴求所蒙蔽的双眼，原来是如此可怕。
　　不过现在想起这些，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曹璟如此反问自己。
　　曹璟和祁嘉林这一章，已经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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