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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山桃花劫
那一年冬天,洛阳下了很大的雪。中原地区很少会有这么冷的时候,昔日喧嚣的洛阳城似乎所有的人迹都被雪掩埋。
君诚虽然是丐帮弟子,却甚少回去君山,反倒是飘来荡去的走过不少地方。所以这样突然改变的气候倒是也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困扰。加之他又是自幼习武,天凉了笑尘诀内力一催,妥妥比火炉要方便的多。
这一趟洛阳之行,也只是受师父传召回门派一趟。本来就不是很急的事,走到这里又碰上了难得一遇的大雪。白雪银装温上一壶美酒,自然是极美妙的事情。
君诚和普通的丐帮弟子不同,他很在意自己外观形象。头发虽然看似凌乱却一直通顺蓬松,衣服也是干净整洁,只是偶尔穿的随意开放了些,才看得出他是个丐帮弟子。与其他同门那副不拘小节的样子实在有所差异。当然,这也让他成了丐帮里难得让师姐妹们倾慕的人。
如此难遇的雪景,庄严大气的洛阳城骤然变了种味道。君诚悠哉地在洛阳门口晃悠,随意一撇就看到城门旁窝着一个小小的白团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奇心战胜了一切,走上前一看。
那是一个极小的孩子,大约五六岁的模样,眉目清秀,却大概是因为天冷,窝成了一团也皱着脸,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棉衣,在这样的天气里却还是单薄了些。
君诚一向讨厌麻烦,但让他就这样放着这个孩子在这里,也实在不忍心。想着,就把人抱起来,放到了洛阳城外的茶馆里。这孩子长得好,虽然有可能是被父母丢下的,但来往的各门派弟子很多,肯定会有人愿意收她为徒带走。
想着,将那白团子放下,转身就想离开。却不想,一只冻得青白的小手抓住他,力气小的几乎可以忽略,却还是让君诚停下脚步。君诚回头看着那双睁开的眼睛,干净,单纯,有一点怯意,却毫无恐惧,甚至……带着点依赖。
莫名的,君诚就狠不下心离开。后来,君诚想,也许这就是佛家所讲的缘。他们之间谁救赎了谁,谁牵绊了谁,从那一牵扯,就再也说不清了。
转身把白团子抱起来,在他怀里的孩子明显暖和了许多,连苍白的小脸上,也有了一丝红润。君诚对着老板娘告了声别,往洛阳城里走去。
寻了家客栈住下,君诚叫小二去买了小女孩穿的衣服。又请了个七秀坊的姑娘帮她换上,这才正式跟那孩子交流起来。
“你父母不见了吗?”
那孩子只是睁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他们有没有说会来接你?”
依旧沉默。
“你可以说话吗?”君诚有些莫名的烦躁,那孩子一直抓着他,却不言不语,让他很心疼。
良久,那孩子才开口,长时间不说话有些沙哑,却依旧是稚嫩好听的:“我……爹娘带着弟弟走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家……”
君诚沉默了一下,这下算是确定了。
半晌,他笑着拍拍她的头,笑道:“别怕。若是找不到就不回去了。随我回君山,我教你习武如何?”
那孩子点点头,满眼信任和依赖。
君诚把她抓着自己的小手握在手心,笑着道:“以后你就是我君诚的徒弟。若是谁再敢欺负你,降龙掌法揍到死!”
女孩歪歪头,看着他笑眯了眼。
初遇那年,彼此尚且年少轻狂,年幼无知。他十六,她六岁。十年,会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
……
粉色花瓣落了满地的树下,女孩一身褐色布裙,一套掌法打的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少年站在不远处,看她打完,仰头灌了口酒道:“不错不错,果然是我的徒弟,学的倒是很快嘛。”
女孩抬头看着他,笑眯了眼。
君诚拍拍她的头,笑道:“不过,还是有点不对。”说着,便细细地讲起来。
女孩认真的听着,学着。
三年前她随他回了君山,拜师学艺。他替她取名——君倾。
自那之后,再没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有师兄弟师姐们照顾关心,不开心的时候他会作弄自己或者作出些搞怪的事情逗自己开心。开心的时候,他会安静地听自己说,然后陪自己开心。
君倾跟着君诚学武,也跟着他学喝酒。小小年纪便担当得起千杯不醉之名。掌法武学也是同辈弟子中数一数二的。即使,她的年级尚小。
成年了的师姐师兄总是笑着对她说:“君倾就是君诚的小童养媳,等长大了就直接嫁给他好了。”
她不懂何为嫁,亦不懂什么是童养媳。她问过师姐。师姐说,嫁给他就是永远和他在一起,不分开,也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君倾仰头看着君诚,一双眼带了期盼:“君诚哥哥,以后我嫁给你好吗?”
君诚握着酒坛的手一顿,随即笑道:“好啊,用那句话说,待你长发及腰,便娶你。”
君倾笑着,抓住他的衣角蹦蹦跳跳地跟他往回走。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师姐啊。师姐说,嫁给君诚哥哥,就可以和君诚哥哥一直在一起了。”
“臭丫头,你就从来都不叫我师父的!”
“才不要呢!”
彼时年少,他十九,她九岁。还不懂为什么心心念念都是想要永远的在一起。这牵扯,一旦开始,又怎么能轻易结束。
……
扬州城。
“君倾。你怎么在这里?”少年眉目间满是惊喜,带着些许讨好般的小心翼翼。
坐在凉亭边的少女回头看他,一身布衣比藏剑山庄和七秀坊的女子朴素的多,却干净秀气亦有几分洒脱英气。
君倾笑着冲他招招手,道:“师父让我去藏剑山庄送信啊。正好遇到你了,一起咯。”
少年笑得腼腆开心,满是喜色:“好啊,我也正要回山庄呢。”
藏剑山庄。
叶晖面前。少年笑得温和害羞,轻声问:“君倾,你……愿不愿意嫁与我为妻?”
君倾一怔,而后轻笑着抱歉:“对不起……我,已经有了想要嫁的人。”
而那人虽已远行,却必会在我长发及腰时,回来。
少年垂了眸子,片刻后,又笑起来:“那……如果他待你不好。我一定会用重剑拍扁他!”
君倾轻轻笑了,道了一声谢,转身离开。不去看少年满目的失落悲伤,只是满心载着那个人即将归来的消息,期待着。
……
“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师父呢?”
“谁家的师父会灌自己徒弟的酒。何况我已经拜了范阳分舵主为师。和你是同辈。”
“逆徒。”
“切。”
少年不识愁,从未想过为何如此。却知道,不想唤一声师父,不想称一句师徒。彼时年华正好,她十六,他已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
君山上。
君倾解下布巾眼罩,散开满头长发。发丝及腰,带出几分妖娆。
“君倾,在吗?君诚回来了。”
君倾打开门,看着门外的师姐。师姐看到她散下的长发,眼神复杂,欲言又止。君倾未发现,满心沉浸在那人归来的喜悦中。
直到看到他一世未改的洒脱不羁,却留给身边粉裳女子七分柔情蜜意。
君诚看到那个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女孩,长发如墨泼洒挺直的后背,眉宇间再看到他身边的人时,便敛去了所有的情绪。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他笑着问她:“臭丫头,有没有想我啊。快来拜见师娘。”
他以为她会如往常一样,不屑一顾地不会叫他师父。却不想她低敛眉目,恭敬地施礼:“倾拜见师娘。”
没有用君姓,却是认了他这个师父。比相伴地十三年中任何一天都温顺懂事,听话乖巧。却异样地让君诚心慌。
君诚看到君倾抬眼看向他时的眼神。冷淡,平静,仿若她与他毫无关系。再无往日的半分依赖。
他一直以为会永世依赖他的少女,在那一刻,像是切断了所有和他的关联。
那时,她十九,他即将迎佳人入门,执手一生。
……
“长安战祸殃及百姓,丐帮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君诚向来稳重,率众弟子随军出征应是没有问题。”
一众长老附议,此事便就此敲定。
君诚此时暂离了君山,君倾却得了这消息。
晌午,敲开帮主的门,一掀衣摆单膝跪下。
“帮主,君倾愿代君诚出征。”
郭岩略一迟疑,道:“你毕竟年少,又是一介女子……”
君倾跪在地上仰起头:“君倾有信心,何况,君倾虽是女子,却有带众丐帮弟子出征保家卫国的能力和勇气。”
君倾虽尚且年少,却早是弟子中少有的高手。而且虽是女子,却在同辈弟子中颇有威信,郭岩对此倒是放心的很。
君倾看着郭岩,道:“帮主,君诚师父即将大婚,总不能让他留下新婚娇妻,去不小心就有去无回的战场之上。君诚救我一命,君倾自该还他一命。”
还了你,自然就不欠。既然不欠,就不必再去奢念。
郭岩犹豫片刻,却最终答应。
君倾起身巧笑嫣然:“若是可以,请帮主不要告诉任何人。”
你在君山迎佳人入怀,我便替你去守这天下。十三年前你救我与冰天雪地中,如今,我便代你去这刀光剑影。
待我长发及腰,却最终未能等你娶我。
……
三个月后,丐帮众弟子集结于扬州城,却发现他们的领军换成了君倾。虽诧异,却仍是平和接受。此去,他们谁都没有想要活着回来,一样是为了大唐百姓,跟着谁,又有何区别。
师姐看着君倾,叹息道:“你何必……”
君倾笑着答道:“一切皆是我自愿。”
日光倾城,马背上的少女粗布裙衫,却是一副云淡风轻地无畏模样。
……
七秀坊。二十四桥上。
粉衣女子突然驻了足,回头看着身边拎着竹杖酒坛的男子,笑着道:“君诚,你真的决定了吗?”
君诚顿了顿,笑道:“你在说什么?”
粉衣女子笑得温婉得体:“长安战乱,民不聊生。我已决心要与七秀坊弟子同上长安,保家卫国。我们的婚事……还是算了吧……”
君诚一怔,随即道:“嫣然,你为何……”
“其实,在你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就不是那么想娶我了,对不对?”
“君诚,你一直在骗你自己。”
最终,他们分手于二十四桥之上。
柒嫣然看着男人带着几分慌乱离去的背影,笑了笑,将他们一起拿到的银心铃扔进西湖水中。
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已经踏上了往长安的路。你的师妹告诉我,她代你上了战场。
若是你心中有她,不如追随本心。
嫣然会祝你们幸福,也许,我们战场上,会再见。
……
君倾站在长安城护城河的桥前,看着那些张牙舞爪的狼牙兵,笑了笑。
几年前,那个人曾带她来过长安。那时是冬至,满城飘着饺子香,热闹非常。
她还在城门上,为他燃了许愿灯,许的便是那句
待我长发及腰,为你挽发结髻,相夫教子,相濡以沫。
不过几年,昔日的辉煌已成断壁残垣,昔日的诺言,也变成了笑言。
既已有人为你落发髻簪,更衣烹米,我能做的,便只是替你尽着本分,保你一世无忧。
挽起长发,少女酒坛一甩,仰头喝了个干净,转身冲入战火之中,掌风四起,拳脚凌厉。
掌掌落下必有人凌空飞起,一瞬间惨叫□□不绝于耳。
丐帮弟子从不畏战,何况身后,是千万百姓最后的安宁之地。
这一仗,只可胜,不可败。
他们,没有退路。
那一刻没有人惦念归期,只有纵然战死,亦要死守的信念。
身边的人,站起,倒下。拼着每一分力气,屠戮着那些毁了他们家园的人。
国不安,何以安家。
少女一掌击碎面前敌人的胸口,咽了口中地血。笑了笑,烟雨行又冲向下一个敌人。
……
君诚跨在马上,脑海里全是空白,只是麻木的默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和她相差了十岁,他已经走遍了大江南北,可她几乎从未出过君山。世间繁华万千,决心嫁与他为妻终究只是一句戏言。
他动心过,却不敢相信。
他怕,怕的是那孩子要的一生,终是他不能给的。
所以他还是逃了,逃离了君山,却寻了另一个女子想要厮守一生。
看她低眉敛目恭敬地唤了声师母,那一刻地窒息,只有自己感觉得到。
是啊,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她已长发及腰了,可自己却不是能给她一生的少年。
明明已经待他如生人长辈疏远,又为何愿意为他顶下这与送死无异地任务。
快一点……就还能护着她。
他答应护她周全,若有人敢欺负她,便亲手揍人。可最后呢,还是自己伤她最深罢了。
终于快要到了长安,他已能听到战火中兵刃相接地铿锵声。
快要能看到了,再快一点……
……
最后一分力气落在掌心,击上了面前敌人的胸膛。紧随其后地,是长矛刺穿胸口的声音。
君倾怔怔地望着胸口的血洞,无力地笑了笑。
她猜到了结局,可是却没想到这么快。
真好,他还能活下来。
还能再遥远的君山,与人相伴一生执子之手。
她欠他的一命,换了他一生安逸,也算值得。
迟早会有人告诉他吧,那样他便会记得自己。
就算是很多年后忘了她的模样,也至少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曾为他而生,为他而死。
身体倒下那一刻,被人揽进怀里。
熟悉的气息穿透血气扑鼻而来。
她听到他说:“我带你回家。回君山,若是再有人敢欺负你,我便亲手揍死他。”
天真安逸地笑染上唇角,她在他怀中如当年那般安静合眼,这一次睡着,却再也不能醒来。
其实……我还想,再和你看一次洞庭湖景。
哪怕不能相伴终老,也算是得偿所愿。
待我长发及腰,你娶我可好?
好。
那一年,战火硝烟燃尽了无数爱恨痴情。
有人笑着抱起怀中的少女,离开了这片硝烟战场。
我不怕死。
可至少要按照答应你的那样,在你长发及腰之日,娶你为妻。
然后相伴一生,执子之手。
看尽世间繁华,留恋洞庭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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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不会发短篇,所以决定,这一书目下都写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