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春秋

　　裴寂想，这下真是报应到了头，在劫难逃，叛逆之刑，死罪定了。

　　不想此事牵涉原朝中重臣，赣州府奏书至京，求复裴寂之刑。李世民细询案由，知裴寂实无谋叛之实，又思当日责贬其回乡，实有点意气用事，可裴寂明知闹事之人反叛之行在先，不向朝廷举报，亦难脱干系，遂下旨从轻发落，判一年流刑，以警思过。

　　那裴寂得李世民恩赦免了死罪，觉得李世民天子洪量，自然心里感激，虽受一年流刑，亦心甘情愿，也权当一路游历，看看刑途风光，宣泄些内心抑郁。

　　一日，裴寂带着枷琐过羌族之地，看得一路风光，山势崔嵬，悬崖险峻，夹道一边峭壁，一边临崖深渊，远见得江流绕带，葱茏翠色，好一番河山旖旎风光。

　　那时正是初夏时分，虽然天气渐见炎热，可这古道山行，时得背阳遮荫，偶尔山风吹来也觉得凉爽。

　　这裴寂原虽算是朝中老臣，眼下也不过四十七、八，仍有壮年体力，一路走着，欣赏着沿途风光，自是心情愉悦，偶见峭壁上空苍鹰盘旋，更有无限感慨。

　　想那当年，若无他和刘文静设计逼成李渊，那有晋阳起兵之事，若无晋阳起兵，那有今天的大唐江山？

　　这么想来，他裴寂功不可没，本应在朝中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富贵，风风光光，可眼下竟成囚徒，想这些不禁心酸，竟溢出两行泪来。

　　又想到那刘文静，当日与自己同谋协成李渊，其韬略过人，出类拔萃，建立大唐后，其深得李世民赏识，自己却不受李世民看重。

　　能与自己争功揽权之人唯他刘文静，以当时之心，若不除掉他，自己只能甘居其下，可是刘文静是除掉了，他裴寂的心底永远有了一片挥不去的阴影。

　　他陷害刘文静，置他于死地，在这件事上，仿佛老天爷总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他裴寂总担心冥冥中会有报应，因此，从刘文静事件后，他凡事小心翼翼，不敢得罪任何人，心存侥幸，以为能躲得过去，殊不知该来的还是来了，到头来想躲的还是躲不掉。

　　又想到那李世民，按常人的心里，就因刘文静这件事情，他裴寂已深深得罪了李世民了，玄武门事件后，他裴寂本就是该贬黜之人，可李世民没有贬黜他。

　　李世民把他罢黜回乡，事出有因，也说不上是李世民报复他，回乡以后偏又牵涉这叛逆乱事，按律是犯了死罪，可李世民却不杀他，只判了一年流刑，这可见李世民还是宽洪大量，心地仁厚，自己遭此劫难，看来还是报应。

　　裴寂一路走一路想着，一路感慨无限，一路悲喜哀怨各种情绪齐齐的涌上心来，百感交集过后，倒觉得心更清了，气更爽了，自谓人生就这么一回事，富贵的，贫贱的，奸诈的，诚实的，都脱不了名利二字，到头来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隐听见一阵“呦呦”呐喊之声，抬头朝前望去，前面山坳处，一队毛骑朝这边急驰而来，裴寂大吃一惊，以为遇上劫匪了，让俩个差役扶携着正要躲藏。

　　可这道一边临着绝壁，一边临着深渊，却没有个可躲藏之处，看看那队毛骑已近，只咬咬牙，遂闭了眼，便听天由命了。

　　那裴寂正以为遇了劫匪，看看没处可藏，只好咬咬牙，闭了眼听天由命了。

　　却待那帮毛骑到了跟前，“呦呦”之声和嘈杂的马蹄声围住了他，裴寂倒定得住神想：“俺不过一个囚徒，又没啥金银财宝，这劫匪能劫了俺啥？”

　　遂睁开了眼睛，见得那群人马原是一帮山人打扮，身穿兽皮，冠插羽翎，皆佩刀带箭的，裴寂又想，这必是羌人无疑。

　　正想间，那领头羌人翻身下马，却上前朝裴寂一拜道：“裴大人，受惊了，我等是受头人之命，前来迎候裴大人的。”

　　裴寂莫名其妙。看那人身穿铠甲，却又是熊皮披肩，戴青铜护项铁革冠珠头盔，冠顶也插着羽翎，看似羌人也似汉人。

　　“俺头人已在山上等候大人多时了。”那人又笑着朝裴寂道。

　　裴寂听那人说话带了“俺”字，便断定此人是汉人无疑。

　　正想说话，却见那人喝叱那俩位押差道：“还不快给裴大人松枷，看不砍了你俩个劳什儿手脚。”

　　那俩位押差早吓得面如土色，速速为裴寂松了枷锁。

　　裴寂活动活动了双手，好生奇怪的问道：“我与你大王素味平生，我一个带罪之人，为何要迎我上山？听你说话便知道你是个汉人，为何又沦落此地落草为寇呢？”

　　那人听了笑道：“俺确实是个汉人，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俺们也非草寇之流，裴大人还是先上了山，一切便明白了。”

　　裴寂心想，是祸躲不过。也便随了那人操作，乘了一匹羌人的马，连同那俩位押差随着那伙羌人上了山去。

　　这羌人族居深山仿佛与世外隔绝，裴寂曾在朝中十数年，竟对羌人情况不甚了了，从外面看，那知这羌人似是野居蛮人之族，想也不过是刀耕火种，狩猎觅食之人类，想不到进了山里，竟是另一番景况。

　　那方圆数百里之地，村寨相连，人烟密集，竟有集市如乡镇般热闹。

　　裴寂等人穿寨过集，走了几十里地，方到了一处浩大山寨，只见得木楼豪华，街巷整洁，人来车往，走在街中竟以为回到了长安城中了。

　　裴寂心想，这那是野人蛮荒之地，简直是一个小国了，那帮羌人听那个汉人支使，先是安顿好了裴寂，后又设宴款待，其礼仪竟如大唐宫中般，有女侍男侍垂手侍立一旁听候支使。

　　看那厅堂装饰，也竟有雕龙画风如朝廷殿宇般。裴寂心里纳闷，这羌人是啥名堂？

　　这也是大唐天下，民间竟有此如宫廷般殿宇？一时摸不准个子午卯酉，也只好听着支配，有吃有住的就先受用，反正自己是个囚徒，还有啥可想的呢？

　　只在宴席上放胆喝了些酒，也便有了些勇气，便问了那领着他上山来的那位汉人道：“敢问这位头领，你是个汉人，因何来到此羌人地方？”

　　那汉人微笑道：“裴大人或许认不得小人，可小人倒是认得裴大人的。”

　　裴寂道：“这如何说？”

　　那汉人道：“武德年间，裴大人可是朝中重臣，俺这样的下级军官裴大人那里认得。”

　　裴寂听了，一阵诧异，问道：“将军当时归谁属下？”

　　那汉人诡谲笑道：“裴大人可还记得太子？”

　　裴寂一听，暗吃一惊，心想，此人必是隐太子建成旧属，玄武门事发当时，御林军和尉迟敬德带领驻扎玄武门的宫廷禁卫以及天牢那帮囚徒围杀东宫和齐府几千护军，有数百人逃出了京城，后来薛万彻归顺李世民，仍有三百多人不知去向，原来这些人是躲到了羌族之地。

　　看来事情复杂了，这人把自己领上山来，正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定了神情，装着笑脸道：“看来将军必是太子旧属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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