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春秋

作者:谭真邦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0034章寻真迹萧翼上云门


      且说那虞世南自成沉屙之疾,经太医久治不愈,又四方寻访名医治疗亦不见好转,如今竟不得不卧床调养,自感身虚气弱,自知已是不久人世之人。

      想自己一生耿直,久在官场,行耿谏之事,绝无媚颜之色,虽无载誉史册之功,然正直之身无愧于心矣!

      又想自己自幼酷爱书法,勤勉好学,几十年著论颇丰,虽不敢堪夸遗世不朽之作,然毕生心血系于文字亦无愧于心矣!

      唯有一事耿耿于怀,早年师同乡沙门智永禅师书法,脉之王羲之书体,得益非浅,至有今日载誉,可毕生景仰王羲之《兰亭序》书旨,却从未见其真迹,实为憾事!

      这天,虞世南稍觉病体略有舒坦,便出了院来坐着靠椅晒太阳。那时已是早秋时节,院中一株老梧桐上蝉声凄鸣,虞世南靠着坐椅仰头朝树上看去,只见秋日高悬,天空清澈如洗,阳光正从老桐树梢枝叶罅隙漏射在他的身上,一种怀忆之感由然而生。

      听那秋桐老树上的蝉声,虞世南忆起他的一首吟蝉诗作,那诗曰:

      垂绥饮清露,流响出秋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其诗意暗喻达官之人于高位当清廉如蝉,其流响声远非藉秋风之力,缘因其德才清高也。

      虞世南偶忆此诗,回想自己平生,若无耿耿正廉之气,刚直不阿之德,勤勉奋取之志,刻力恒成之功,岂有今日书翰文辞载誉于世,或得精神之长存乎!

      转想世之鄙陋之人,或恹懒无所事事,形如行尸走肉,或苟一己之利,疲于奔命,或狡诈险毒,图财害命,或阿谀奉承,机关算尽,诸类人等,或浑浑噩噩,或平庸无志,或性如禽兽,或鄙陋形骸。

      恹懒无事,或苟一己之利而无伤乎人,人德可容者而不可泛之,余皆恶畜凶兽之属,人伦之志抑绝之,复生其骸,于世何用!

      虞世南自思,人之所以为人,是为人伦有别与禽兽,人伦之本质者至善正德也。善则非弱肉而强食,贪婪残忍之行,诚忐忑怀于悯爱;德者敛欲规形,淡泊志远,奋勉其行,此禽兽不能为而人为之。

      浩浩乾坤,朗朗天地,人居其间,延继不绝得于繁盛,系于善德之功也!再思人者既为人,生欲之念异于禽兽,然人生不过百年,纵然达官富贵,亦如过眼烟云,即使贫困潦倒,历世一遭亦为幸事。

      然无论贵贱之行,皆转瞬之事,得以生命之气延续者,唯德善之精神也!人既为人者,当持善德处之,功利之欲得于自然则无愧于心,生于自然而死于感慨,何必行禽兽之事而失人之本性呢?

      正思着,忽听家丁传报皇上来访,虞世南心里一热,趑趄着想从坐椅站起来迎候皇上去,家丁见状急上前扶持,却未站稳又跌坐椅上,却见李世民已进院来。

      虞世南又要起来跪迎,李世民忙上前扶住,一边说道:

      “虞老便不必多礼,朕公务繁忙,不能常来看望你虞老,早觉过意不去,这便坐着说说话。”

      虞世南早心里一热,眼里噙着泪花,说话便有点哽咽道:

      “陛下百忙中仍惦着微臣,宁屈尊贵之躯来看望我这微不足道之人,微臣不特感激,更感到高兴,陛下有如此仁德,大唐焉能不兴乎!”

      李世民笑道:“此人之常情也,朕虽为君,亦为人也,古称君之为圣,然圣者先为人也,无人伦之德,失诸人情,焉言圣乎?朕亦觉非圣之属也,与人相类,亦有敬老爱幼之衷,喜怒哀乐之情,更兼既为人君,不知人伦厚道之情,岂与天下为仁德乎!”

      虞世南感概道:“纵观古今之君,怀仁德如此者无过于陛下也!大唐自进入贞观以来,陛下怀柔四海,广贤纳谏,忐忑于民,施政以仁,更兼远佞褒忠,得使大唐佞色黯然,正直气升,群臣有言敢谏,乾正之气集于君者,焉无四方团结之势,万景向荣之象乎?大唐之幸,是有陛下之明君者,大唐之盛,当旷古而载永也!”

      李世民笑道:“虞老过誉矣!”又锁了眉头道:“虞老身板可见稍康,饮食可否如常?寻何医道,用药如何?朕当早命太医调理,实为朕失察也!”

      虞世南苦笑道:“微臣此疾数年,太医早诊过,江湖诸医诊者不计其数,沉屙矣,无复治愈者。”
      李世民沉吟半晌道:“必得以太医继续诊治,不得轻心。”

      虞世南苦笑道:“便尊圣意。”

      李世民又道:“虞老武德年间便为秦府参军,后任弘文馆学士再任秘书监职,耿耿忠心,正直人表,实可嘉也,我大唐缘卿等忠直之臣方有今日,功及千秋史可载之!虞老不仅德高望重,且文辞修博,思想邃远,可记故作咏蝉诗否,‘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人之博望非鼓噪而成,实因才德居高而成望矣!虞老之书能继二王于后,笔致圆润冲和,遒丽而刚,自成一家,朕记当日虞老之书曾为师焉,朕得益非浅耳!”

      虞世南听了便有无限感慨,目光朝前空望了一下,说道:“微臣书法虽略有所成,然比二王差远矣!臣之所成,实得益于二王书法,然终生所求,亲睹王羲之《兰亭序》真迹却不得也!传闻吾所师智善禅师确有此真迹,后传于沙门辩才,不知真否?微臣无复所求,若于有生之年得亲睹王羲之此书真迹,死亦无憾矣!”

      李世民听了忖道:“王羲之之真迹虽有数贴传于世,然《兰亭集序》一帖为上乘之作,此为古今书法无可企及者,实乃稀世国宝也!藏于私人之手,不得广见而延递,更兼若毁失真本,确为千古之罪也!”

      想了便道:“此书迹若仍传世上,朕必想法寻之,归于国传,让万世仰鉴之。若果得此迹,必让虞老先赌为快。”虞世南听了,大喜过望。

      李世民又与虞世南说了一回话便婉转告辞回宫。当即下旨饬令辩才进京入道内场侍奉,先是厚赐,以为那辩才知恩感激会主动献出墨宝,不想那辩才早猜知圣意,未入京已打定主意,不为功利富贵所动,遂作诗以言志道:

      云霄咫尺别松关,禅室空流碧障山。纵使朝廷卿富贵,争如心与白云还。

      辩才进京后李世民虽先是厚赐,以为辩才感激会主动献出墨宝,不想那辩才却不为所动,一口咬定《兰亭序》已于丧乱中亡失,不住几日又回了云门寺去。

      李世民甚为懊恼,心想这和尚真不知礼遇,又复召入宫,亲问墨宝之事。

      辩才一生为僧,从未打过妄语,竟一时脸红语塞,稍一定神,觉墨宝为七世祖传之宝,献之甚没祖宗遗训,遂强颜愧辩道:

      “贫僧原确存此真迹,后实于丧乱中失亡,贫僧有负圣恩,当死罪也!”

      李世民察颜观色,知那墨宝必为辩才深藏无疑,遂一时无计,只好暂罢。

      待那辩才回了云门寺,每思那《兰亭》真迹,郁郁不欢,便召房玄龄、魏征、禇遂良商议此事。

      禇遂良道:“听说此书迹原在智善禅师手上,智善禅师圆寂后,又传于云门寺弟子辩才之手,可又无人亲赌真迹。听说辩才禅师喜养蚕,如今正当蚕熟季节,何不派人扮作蚕商探之。”

      李世民道:“朕曾两次召辩才进宫索问墨迹之事,那辩才虽拒言真实,然朕察言观色,知真迹仍在辩才之手,然他人爱物焉能强求!褚卿之言有理,不妨以计索之。”

      遂于朝中觅一人任差。监察御史萧翼闻言,自荐可当此差事,李世民大喜,便令萧翼上路,扮作山东秀才,伪作蚕茧营生,望云门寺去。

      且说这萧翼本名世翼,为梁元帝萧绎曾孙,自幼饱读经书,书法娴通韵熟,富有才气,亦多权谋。未出京前萧翼忖道:

      “若使辩才上钩,必得先从鉴论书法入手,再以二王其他墨宝真迹为饵,自古文人相轻,浅鄙辩才书迹,必诱其将《兰亭》真迹拿出,即可伺机窃之。”

      遂将其意秉奏李世民,李世民笑而不语,只将所藏二王真迹几贴及行旨一封授予萧翼,任其行事。

      那萧翼自离京城,数次来到越州,以营蚕茧之名,于永安驿站数次与辩才谋面却未作交语,看似有点因熟,一日,收了蚕茧,装着打点茧货,先让随行运往山东,自带一随从,携些银两及二王之贴径往云门寺去。

      这云门寺便在越州城南三十里地之秦望山脚下一狭长山谷中。东依平水镇,南临若耶溪,西北倚靠秦望山,秦望山因秦始王经此地登山而得名。

      其寺依山旁水,林泉秀美,真好一处清幽脱俗之佛门圣地。

      萧翼一路走着一路打听,知这云门寺原是晋代王献之隐居旧宅,安帝义熙三年某夜,王献之于秦望山麓隐居之宅忽见其屋顶现五彩祥云,遂将此事上表奏帝。

      帝闻之遂下诏赐王献之旧宅改建为云门寺。

      萧翼想,那五彩祥云也不过雨后彩霞罢了,不足为奇,却以这“云门”取名倒有几分妙处。

      又听得这寺僧规甚严,入寺从僧之人需参悟三句话:一曰涵盖乾坤,二曰截断众流,三曰随波逐流。

      萧翼忖道:“无非看破世尘,绝灭尘根,视物如无,胸虚天地之意。随波逐流者,则凡事随缘而不可强求,天下之僧无非如此也。”

      便走了半日,至那山谷之处,看得前方山路延蜿,草茂林深,隐约间远见一寺庙矗于半山腰中,却又松榕隐蔽,绝壁巉岩背绕而托之,真是奇险峻妙去处。

      便又走了一段山路,渐近却是石阶铺道,临渊而上,听得溅溅水声渐盛。转折一桥名曰“五云桥”,便近了寺门,那水声变得清亮,击石之声竟如琴响。

      再回首观之四下,便见隐壑千重,松榕樟柏遮天蔽日,临渊之下泉溪绕带,真个如诗如画之妙境!

      那萧翼自是一番感慨,想这辩才真会寻得去处,脱俗入僧竟住这仙境胜地般,哪里是视物如无,却也是容欲怀物之辈。

      又听说那辩才竟有一子,名唤辩机,想这佛门中人焉何有子?或是先于族里,生子再入僧者,要么王氏七世子孙,前无记者,至少于智永一代便为僧,若无烟火传播,何来辩才为王氏七世子孙乎?

      故谓僧人亦有传宗接代之说,实为怪事。

      萧翼又想,莫非王氏初衷实不为僧事,实为祖传王羲之之《兰亭序》真迹隐藏不露于世也,若如此,可见王氏祖宗之良苦用心,实不得而知者!

      萧翼于山门前伫立片刻,转身便要进寺庙去,至寺门仰头见额匾王体行书“云门寺”三字,字迹遒劲苍厚,圆润秀拙,知是王献之字迹。

      又看门边两联道:乍入云中,方知如无若有,将居世外,随悟似是而非。

      细品其意,忖道:“这僧人便爱故弄玄虚。”

      不知萧翼此行能寻得《兰亭序》真迹否?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448163/34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