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春秋

　　再说高阳公主是玳妃所生，太宗皇帝因为玳妃原是隐太子建成的妃子，玄武门事变太子一家遭到从监狱放出的一帮囚徒杀戮，玳妃因当日往西山佛寺进香，躲过一劫。李世民护着玳妃，在京城郊外买下一间小宅安置着玳妃，那玳妃为李世民生下了高阳公主。

　　由于名不正言不顺，更兼玳妃曾是建成妃子，为了避免朝野舆论，李世民只好把高阳偷偷接进宫中，以杨妃代母，隐瞒事实，这样高阳公主才得以张扬她那高贵血统，名正言顺的成了大唐公主。这高阳自懂事后虽见过玳妃，却不懂玳妃就是她的母亲，就是后来玳妃郁郁辞世，高阳仍然浑然不知。

　　高阳公主和杨妃所生的李恪在一起长大。这位美若天仙的公主向来深得李世民宠爱，性格自然跋扈，朝廷中诸多大臣的儿子她一个也看不上，却在十八岁那年偷偷爱上了从大觉寺遵旨入宫修撰经文的僧人辩机，

　　你道这辩机是何等人呢？原来这辩机就是玄奘大师未出家前的结发妻子生的儿子，玄奘大师因结发妻子早逝，自己当年岁考中状元，却因此断掉尘念，带着不足一岁的辩机一起削发为僧。这件事当时轰动朝野，李渊皇帝为此扼腕叹息，不得不允了玄奘出家要求，拨资修缮了大觉寺。

　　这辩机长大后越发地见得聪明俊雅，虽是个头颅光溜溜的和尚，哪家的小姐见到他，都免不了要几次回头。那时候辩机年长高阳公主几岁，却是个俊美的年轻和尚。高阳公主在宫中整日闲着无事，常常在朝廷中各部各司窜来窜去。

　　一日这高阳公主到这礼部串门，那礼部官员都熟悉高阳，知她闲着无聊，又来串门了，自然只打着招呼，便任她这里走走那里走走。

　　那时高阳进了礼部内院，沿着走廊闲散的朝西面的角落走去。

　　那角落的外墙正伸进一支紫荆花来，高阳公主走过去，伸手便摘了一朵紫荆花，正无聊着又要摘另一朵，不意间从窗口朝厢房里面望了一眼。

　　想不到这一眼让高阳公主那颗心忽然震颤起来。

　　从来没有男人能在她的心目中激起过波澜.，在此之前，她的心，一直仿佛是从来没有泛起过波澜甚至涟漪的湖面，平静如镜，明丽如月。可此刻，她那颗少女之心，那颗纯洁无暇的心，却忽然震颤起来，彷如那面平湖，投进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千重波浪，泛起了万层涟漪！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帅气俊雅的男人，这么年轻的美男子！

　　虽然是和尚，可他那张脸，仿若潘安再世！

　　她没有见过潘安，潘安只是传说，可她相信，这和尚就像潘安那么俊美，潘安也就是和尚这样子了。

　　她朝窗户里面望了许多次，在门外几次徘徊，她看着他那专注的样子，看着他那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的那个样子，她的脸无缘无故的“唰”的绯红了起来。

　　高阳公主这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个少女的第一次动心，就是九条牛也拉不会来。她满脑子里都是那个其实她还没有知道名字的和尚，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他的影子。她抹不去这个影子，其实根本不想抹去这个影子。他那侧面的影子，那专注的样子，那润红的脸，那浓黑的眉毛和菱角分明的嘴唇的轮廓，这些仿佛是世界上最美的画的集合。

　　高阳公主在以后的许多天里，几乎再不到别的地方去串门了，但她却到礼部去，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思，她总在那间厢房的外面徘徊，装着摘花或者别的什么。.但是，有许多天，她甚至没有见到过那个和尚朝着窗外望一眼。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专注！

　　要是在往常，她作为一个有着高贵血统的公主，一个所有人都会景仰的美丽的公主，以她的那种美丽和跋扈是没有什么地方不敢进去的。

　　她敢到朝廷上去，就在众臣朝奏互相辩驳的时候，她站在旁边看热闹。她的父皇坐在至尊无上的龙椅上，她敢于站到父皇的旁边接受着众臣的朝拜。

　　朝中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太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甚至所有的人都像太宗皇帝一样喜欢她。

　　有时候她耍起了脾气，连太宗皇帝都要让着她，说很多话让她欢心。她那种幼稚和可爱的出名，在宫廷中传为佳话。没有人讨厌她，更没有人会恨她，对于这个天真无邪的公主，仿佛就是天上的月亮，给整个大唐增添着不少光辉。

　　“我要进里面去看看。”有一天，她忽然这么想着。但是她觉得自己有点胆怯，心里总是犹疑不决。
　　“我真要进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她又一次在心里自己对着自己说道。

　　高阳公主真的大胆地走进那间厢房去。但是她的脸色却绯红起来，心里慌乱。在她走到他的背后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察觉到他的进来。

　　高阳公主从他的背后看见了他在专注地翻阅一本书，桌子上还摆放着许多装订同样的书本。那些陈旧的书本都是一种褐黄的颜色，扉页有些破旧。

　　高阳公主觉得奇怪，心想他看的这些破旧的书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书呢？为什么让他那么专注？这种好奇心让她走到了他的旁边。

　　那时候，辩机才注意到高阳公主进了厢房来。他抬起头，朝他望了一眼。那眼神是那样的柔和，含着一种微笑，像一个女孩往常那种很温柔、很善良的眼神。但是，这种很平和的眼神在第一次遇到高阳公主的目光的时候，她却躲闪了一下，心里微微一震，脸色便又绯红起来。

　　“你这看的是什么书呢？”高阳微笑着问道。

　　“啊———这是经文。”辩机就这么简单的回答道。

　　“你为什么看这么多的经文呢？”高阳又说道。

　　辩机忽然觉得这个女孩是那样的幼稚和天真。他又微微笑了说道：

　　“这是西域经文，朝廷让我把它翻译出来，编撰成集，便于阅读和收藏。”

　　“可是我大唐有的是经文，为何还要翻译西域的经文，还要编撰成集呢？”高阳又问道。

　　辩机觉得这个女孩有无穷无尽的问题。他笑了笑道：

　　“我们大唐有大唐的特点，西域有西域的特点，把西域的东西翻译出来，便于我们大唐人借鉴，正好比一个人懂得的东西不是很多，要是把别人懂得东西也搬过来，那这个人便懂得很多了。”

　　辩机这个解析让高阳公主弄明白了为什么他要翻译西域经文的问题。

　　在往后的日子里，高阳几乎有事没事的总要跑到辩机这间厢房来，哪怕就和他搭讪上一两句话，她也觉得心满意足。

　　但是，有一段时间，她不得不到她的哥哥李恪那里去，她的父皇出巡，要去一两个月时间。父皇担心她在宫里没人能约束她，会出乱子，便让宫里人带上数十卫士把她送到李恪那里去。

　　那时候李恪放了外任，在安州任都督。高阳公主和李恪从小一起长大，李恪大高阳几岁，在高阳的眼里，她的几哥哥中，只有李恪是她心目中崇拜的对象，所以也只有李恪才能管住她。

　　那时候，高阳虽然心里总念着那个辩机，尽管她平常很淘气，但却不敢违拗父皇下的旨意。她的父皇在离京出巡的时候，突然下了这道旨，要把她送到安州去，她听了传旨太监宣旨后，也只嘟囔了一会，便也乐意乘坐上为她准备好了的小銮舆。

　　她知道她至少要有几个月见不到辩机了，但想着到安州李恪哥哥那里去，也是件好事情，她也好久不见李恪了，有时候也是怪想他。

　　到了安州，李恪乘着一匹枣红大马出到城门来接她。远远看见随身带着卫兵的李恪向着她招手，高阳把头伸出窗外大声的喊道：“恪儿哥哥————”

　　“恪儿”是她的父皇对李恪的称呼，高阳自小就习惯叫李恪为“恪儿”哥哥。他们俩虽是同父异母，但高阳和李恪都不知道这其中的隐秘，都以为他们是杨妃母亲所生。前两年杨妃去世，之后这兄妹俩更是相依相惜。

　　车子到了城门前停了下来，高阳跳下车来，直接就奔李恪跟前，伸手让李恪把她拉上了马背，本来李恪已给高阳另备了一匹马，李恪把高阳拉上马背后，才在她的耳边说道：“妹妹都长成大姑娘了，还和哥哥坐着一匹马，也不怕别人笑话吗？”

　　高阳脸色瞬变绯红起来，转头那手指在李恪额上戳了一下，羞涩笑道：“就哥哥你坏！”说着才下马来，坐到另一匹马背上。

　　在安州住了两三个月，高阳常常想起那个辩机，她不知他还在不在宫中，她希望他还在宫中，甚至她还猜测着辩机不会那么快的便翻译编撰完那些她一点也看不懂的古怪的西域经文。

　　有一天，她和李恪出猎回来，晚上的时候，忽然听说兵营里的士兵糟蹋了附近百姓的庄稼，和那些被糟蹋庄稼的百姓打了起来，士兵打伤了人，李恪听说这件事，忧心忡忡，连夜带着卫士到兵营把那些打人的士兵抓了起来。

　　想不到此事竟惊动了父皇。那时父皇正好路过荆州，从安州传来奏折，弹劾李恪治军不严，扰民伤人之事，父皇大怒，亲自到安州把李恪训了一顿，又下旨罢黜了李恪安州都督一职。就此也顺便把高阳接回京城去。

　　回到了京城，高阳迫不及待的到礼部去见辩机，可是那辩机却在几天前回了西山佛寺。高阳非常懊悔，她悔恨自己为何不早点回来，要是早回来几天就能见到辩机。

　　回到长安后，高阳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宫中到处串走了，她仿佛变得安静了许多，许多人以为她长大了，懂了事情，性格也改变了，其实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她的父皇不懂，她的哥哥李恪也不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把那个和尚，那个聪明的译经的辩机深深的放在心上了。

　　那个时候，父皇也仿佛发现了她的变化，但不会知道她心里装着辩机，以为她到了该招驸马的年龄了，于是便把高阳叫到身边，问道：

　　“高阳，你认为朝中大臣有哪家的公子是最出色的？”

　　“父皇———”高阳扭捏着，脸便绯红起来。

　　太宗皇帝知道女儿在这个问题上感到害羞，不敢开口，便换了另一种方式问道：

　　“父皇是想知道，你自小至今和哪家的公子最要好？”

　　高阳羞涩的瞪了一眼她的父皇说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太宗皇帝觉得这不是办法，既然高阳没有看上哪家的公子，只好由他这个皇帝父亲来为高阳钦定了。

　　有一天，高阳忽然接到父皇的口谕，让她到紫衡宫去侍膳，这是常有的事情，父皇经常传口谕让她侍膳。她高高兴兴的去了，但是，她去到了父皇那里，脸色“唰”地便变得苍白。

　　她发现父皇那里多了俩个人，一个是当朝的首辅大臣，宰相房玄龄，一个是他的第二个儿子房遗爱，高阳明白了意思，这是宰相带着他的儿子相亲来了。

　　高阳看见那个胖墩墩的宰相的儿子，差点恶心得要吐出来。尤其是房遗爱的那双小眼睛，虽然是老实憨厚的样子，看人的时候却久久的不会躲开。

　　高阳在心里想：“难道我要和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吗？不，决不，与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宁愿死！”高阳暗暗地下了这样的决心。

　　她只陪父皇用了一会儿膳，礼节性的向房玄龄这位老宰相问了声好，连看也不再看房遗爱一眼，便推托说身子不舒服，先自走开了。

　　当然这一天父皇并没有向她提起有关婚姻的问题，但她知道迟早父皇会向她提出来。她不知道那时候她该如何的应付，如何的推托？然而宫中的许多事情她心里也明白，一旦父皇做出了决定，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也很难改变！

　　高阳觉得厄运渐渐地向她逼近来，她想到倘若父皇真的下旨把那个胖墩墩的房遗爱招为她的驸马，她不知道她的后半生将如何过？与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在一起，同吃、同住、同睡在一张穿上，还要为他生儿育女，这是比死去更为难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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