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春秋

　　李世民回了荆州行宫，也不再去想那女子，遂觉也该往安州去了，正打算第二天启程。

　　当晚只命几名宫女侍着，自于行宫院中赏月，心中却觉浩茫无着，正不知是啥原因自个郁闷着，忽隐约听的一阵琴声从院墙飘过来。

　　细听那琴声，婉约清脆，虽甚清雅，却忽又抑郁沉闷。

　　便想这弹琴之人，必是个有识之士抑郁不得志之人。

　　又看看那院墙一侧，却有个小门，有几名军士守着。

　　李世民一时便有了兴致，便朝那院墙小门走去，想过院看看那边是何究竟？

　　原来这行宫既是已故荆州都督宅院，这荆州都督宅院原便分前院和后院，荆州府尹接到皇上要到荆州住几天旨意后，想这行宫最好选在已故荆州都督府上。

　　可这皇上不过便住几天，已故荆州府尹府上前后两院都宽敞，便与都督家人协商，只把前院腾出，布置一下，暂作皇上行宫，后院仍留主人家住着。

　　自然这警戒护卫之事也做的周密，连主家也不知这临时住进来的是哪里的主。

　　那李世民便从小门进了后院，那些卫兵自也不敢阻拦，只紧紧跟随着，李世民自不愿那些卫兵扫了雅兴，遂摆手让卫兵退后，自寻那琴声走去。

　　李世民看着卫兵后退了数十步，自个沿着花栏小径朝院内走去。

　　只远远见一亭中隐隐有人抚琴的影子，渐近时，见是个女子的影子，再走近忽便心里一惊！

　　“这不是白天在山上小庙见的那女子吗？”

　　遂一时兴致骤起，走上前击掌笑道：

　　“这浩月之夜，难得如此美妙琴音。”

　　那女子只俯首低眉，却目不斜视，只不紧不慢的弹完了一曲，方款款起身朝李世民嫣然一笑，复又跪叩道：

　　“贱民小女不知皇上驾到，失礼了。”

　　李世民一时惊喜，扶起那女子道：

　　“你乍认识了朕？”

　　那女子微笑道：

　　“陛下今天在山上庙前与小女曾有一面之缘，当时陛下穿着布衣，小女知皇上是微服出游，便不好施礼。往常小女见过皇上画像，山上见过皇上，便想住进俺家前院之人必是皇上无疑。”

　　李世民笑道：“好个聪明伶俐女子！”却一双手握住那女子的小手不肯放开。

　　那时侯那女孩子见皇上握住自己的手虽觉羞涩却不敢抽开，只觉耳根甚热，略感觉有点颤抖，只嫣然一笑道：

　　“这，这亭子没可坐地方，也不备桌椅，皇上若不嫌弃，不妨进里屋小坐，喝杯淡茶如何？”

　　李世民听了喜道：

　　“多谢姑娘赐茶，可不妨到里屋为朕再弹一曲如何？”

　　那小女又微笑道：“难得皇上有此雅兴，小女只怕皇上见笑了。”

　　遂一边收了琴，让侍女引着李世民先进了厢房。

　　那李世民进了厢房，先坐着，看侍女送上茶来，喝了一口，却把杯子放了桌上，竟站起来，环顾室内，心里一阵涌动，不禁暗暗赞叹：

　　“这女孩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风雅！”

　　原来那厢房四壁挂满书画，那书笔墨遒劲，飘逸洒脱，妨出名家之手，可看落款又是媚娘闲书，知是女子之作，却又不知媚娘何许人也？

　　遂笑道：“这媚娘是何方名家却未听说过？”

　　那时那女子也抱琴进了室内，听李世民说话，便笑道：

　　“贱民小女拙作不登大雅之堂。”

　　李世民更是惊讶，不想着墙上所书竟是这女孩之作。

　　再细看那画，清奇蕴秀，笔墨老成，竟比诸多名家之作有过之而无不及，看也是媚娘落款，李世民简直惊奇了，世间竟有如此奇才女子！

　　那李世民虽不甚懂绘画，却素喜书法，自然也略知书画之拙劣，欣赏一回，早心里赞不绝口，满腹羡慕之情。

　　回过头来，目光在那女子脸上停了许久。

　　那女子香鳃绯红，目光躲闪了几下，照直望了李世民微笑道：

　　“陛下请坐，待小女抚琴一曲，但愿不笑话小女便好。”

　　那媚娘款款一笑，遂要转身弄琴。

　　李世民却道：“小姐可姓武，便是原荆州都督之女吧。”

　　那媚娘一边调着琴弦，又抬头朝李世民看了一眼，微笑应道：“小女便是。”

　　李世民又道：“想必媚娘也非小姐芳名吧？”

　　媚娘又抿嘴微笑道：“媚娘只是小女乳名，小女之名不伦不类，羞与人知，习惯了，便素自称媚娘。”

　　李世民笑道：“如何不伦不类？说与朕听听。”

　　媚娘脸又绯红，迟疑一下道：“俺父亲在俺出生时不知啥原因，便给俺起了个怪名，叫武则天，后来稍长大了点，俺便觉这名难听，竟哭了几次，让父亲为俺改名，可俺父亲就是不为俺改，俺也死硬不受这难听名字，便以乳名充之，从不在人前提起武则天这难听名字。”

　　李世民一听，若有所思，只也不作计较这名字，便坐下道：

　　“朕便听听你弹曲子，不知要为朕弹啥曲子呢？”

　　那媚娘道：“陛下今日想是觅古迹才到了山上小庙，听说那庙便是当年诸葛亮戏弄周郎抚琴之所，想那周郎也是江东一豪杰，天下英雄当仰慕之，便弹一曲小女新近自谱的《荆州赋》吧。”
　　李世民听了，击掌道：“朕便洗耳恭音，悉心候赏。”遂正襟坐着。

　　只见那媚娘轻舒玉指，珠玉之音顿起。先是激越之声如飞泻之瀑骤起，忽便细碎舒缓如泉溪轻贱石罅之音，缓缓良久便若行云流水，那媚娘遂且弹且唱道：

　　大江东去，浪涛沉涌，看夕阳几度，落霞孤骛，云起云飞，千古英雄何在？

　　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波逐岸。忆当年公谨，玉马雕鞍，英姿雄冠，谈笑间灰烟樯撸，曹瞒惊遁。纵是神机妙算，不借卧龙东风使，铜雀台深锁二乔。

　　江东几代王侯，生子当如孙仲谋，虽妙算不周，赔夫人而折兵将，失周郎天下贻笑，终有三分，鼎足而峙，得一抹夕阳，几缕炊烟，半江渔火。

　　澹水西来，波光潋滟，披哓月数载，晨烟倦燕，雾聚雾散，万家灯火依旧。

　　楚天荆地，绿杨扶风，轻舸入画。想今日天下，霸业宏图，宇内四海，谐和气氤氲九州，临江际汇。岂有太平盛世，乍失□□仁德泽，哀鸿野满怨三秋。

　　荆州往昔帝所，倚天赢得地人和，然苍霞未孕，欠流彩或滞浅浮，阙英豪四方麇聚，惭成数媚，饰颜可傲，赢得七分春色，三分秋水，十里闲舟。

　　李世民细听那唱词，渐听渐感惊讶，不想一个十、四五岁女孩竟能作此豪情壮怀之赋！

　　其赋不落俗套，竟分上下之阕，前阕褒贬周郎，虽妙算神机却心胸狭窄，言下之意，若无诸葛亮之助，东吴岂不早灭于曹瞒之手？

　　那孙权有联蜀成天下鼎足之功，若把心胸放宽点，又怎会千秋短暂，与刘蜀同灭于北魏之手？
　　后阕看似平淡，稍有俗套之语，细品则有惊天之胆，其“苍霞”之语，实为“苍龙”也，换言之岂不是有吞吐天地之野心呢？

　　李世民想到这些，遂勃然而怒，却目视那媚娘终曲抬头，莞尔一笑，那神色有七分娇媚，三分稚嫩，那怒气遂悉然冰消，遂转喜笑着击掌道：

　　“弹的好，也唱的好，媚娘真才女也！”

　　那媚娘听李世民称赞，遂跪叩拜道：“难得万岁夸奖，小女三生有幸。”

　　李世民虽有忌讳之心，却因慕媚娘之才色，忽然便有了召入后宫之念。不想此喜怒一念之差，竟铸成了大唐□□李氏皇族之大错，此为后来之事，暂不撰叙。

　　却说那李世民在荆州住了几日，在离开荆州时，独将随身太监小顺子留下，暗里下旨，让小顺子把媚娘召入宫中，自便往安州方向游猎去。

　　不想未至安州却接到奏报，说安州都督吴王李恪外出游猎，随从肆虐百姓，造成民怨，李世民看了奏报怒不可遏，速奔安州，立传长史权万纪觐见。

　　那长史权万纪是李世民钦定随守的朝臣，因那李恪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虽然聪明过人，可毕竟年少，经验少，镇守安州这样的军事重地，李世民多少有点不放心，故派权万纪兼职都督府参军随李恪到安州来。

　　那李恪自小在宫中长大，虽才智过人，却未受过磨练，更不知艰辛挫折是啥滋味，一到安州，属下便有几十万大军，那长史权万纪自然调停周全，军中自然没事。

　　想这时逢盛世，天下太平，军队除了操练还是操练，日常生活便有点单调，李恪本是个谨慎之人，可也有点耐不住太平世界枯燥的军旅生活，早便想寻些刺激。

　　知道他的父皇外出远猎，本来军中素无军队出猎之事，此闻传来，遂效仿起来，也带了百来名军士外出游猎。

　　不想那些军士久困军营，出了军营，便纵情不羁，追赶猎物竟不顾践踏百姓庄稼，百姓看不过去，与践踏庄稼的军士理论起来，那些惹祸军士竟大打出手，致伤了数名百姓。

　　事后李恪严惩了肇事军士，也给了那些受伤百姓补偿，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这安州府尹柳范是个耿正官吏，这安州自武德年始李靖任都督期间，从未出过军队扰民之事，如今突发此事，在安州略起民愤，遂也不顾李恪这皇子脸面，照直便给李世民上书，弹劾李恪。

　　那李恪本是正直君子，自知自己治军不严，出了此事，本该承责，知道父皇正往安州来，遂坐等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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