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门寺密码

作者:黄裳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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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宿狐 二


      我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又再见到照夜。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栋楼阁最上层的窗前,望着太子车驾离去的方向。
      “照夜、你从西市出来啦。”我注视着他,照夜转过头看我,幽黑眼瞳深处涌动着什么,是我看不懂的情绪。我见他目中似有悲凉,忙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你好像……在难过,出什么事了吗?”
      照夜闻言,长眉倏然蹙起,凝眸一线盯着我,目光狠厉,我被他盯得心悸。
      此时的照夜就像换了一个人,王孙贵胄般的优雅慵懒不见了,他立在大开的窗前,周身释出凌烈寒意,映着窗外天光与飞雪,整个人像带着煞气的武器,宛若出鞘的利剑,锋利而嗜血!
      这样的照夜,令人心惊,让人感到可怕!
      我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不敢靠近这样的他。
      然而,照夜忽然对我一笑,随着他这一笑,刚才种种烟消云散,狠厉与凌烈似乎只是我的错觉。他关切地对我道:“你离开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到处寻你,真是为你担心。你怎么跟韩湘混到一起去了?”
      “害公子为成式担忧了。”想到昨夜,混乱中他命自己唯一的侍从阿肆护着我,我心中一暖,对照夜行了一礼,将原因对他说了。
      照夜点着头微笑道:“原来如此。知道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狐狸就是狐狸,又开始骗人了,骗死人不偿命啊。”韩湘怪腔怪调的嘀咕。
      照夜斜眼睨他,冷哼一声。“来人,去把阿肆带来。”
      阿肆被人带上楼阁时,我与韩湘见到他皆被震惊。阿肆光裸着精壮上身,后背上遍布鞭痕。那些鞭痕都是新的,皮肉破处鲜血淋淋。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问。
      照夜不答,对着阿肆冷声道:“阿肆、你没有完成好我交代的事情,所以我惩罚你。不过、现在段公子平安无恙,你的鞭刑到此为止。”
      “谢公子!”阿肆单腿跪地,向照夜一礼。
      我心惊不已,阿肆竟然是因为我的缘故挨打!只是因为我不见了,照夜竟然这样惩罚手下!可,这是为什么?我与照夜,不过相识一天,他犯得着为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此苛待身边的人吗?
      正自疑虑着,照夜已恢复一贯的雍容优雅,含着笑向我问道:“段公子、你怎么跟着韩湘跑到这里来了?”
      我一想到这里是勾栏院,脸上就发烧,此时瞧着照夜唇角边的笑,总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更是羞臊。
      韩湘替我道:“书蠹要出城去法门寺,可是现在全城封闭,严禁外出,他又一定要去,所以我就带他来了。你不是承建了朝廷在凤翔的工程吗?”
      “不错,确是我负责承建,我也恰巧今日要去视察检验工程。”照夜望着我,奇怪地问:“明日便是大年三十了,你不在家过年,到法门寺去做什么?”
      “我……我听说慈行大师染恙,他是我外祖父多年挚友,我想去看看他。”我不擅撒谎,又不能实情相告,心虚之下话说的不流畅,且自己面红耳赤。好在照夜没有多问什么,还夸我有仁义,答应带我随行。
      照夜让人准备了丰盛的食物,去吃东西时,我霍然发现巴格达青年哈迪与他的老师钱为天,竟然都在这里。是照夜将他俩从严戒封闭的西市带出来,带到这里的。
      ******************************************
      美仙院的门虽不大,里面却极大。彩楼画阁错落,栋宇巧丽,庭院幽深,移步换景。这里是莺歌燕舞的风月场,满眼尽是紫醉金迷的奢华。
      步入美仙院主楼,楼内金碧辉煌,各种奇珍装饰摆放。红木彩雕六扇曲屏前,众人落座,奴仆们行事进退有礼有序,钱为天赞道:“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财力能力!还未曾请教公子贵姓大名?公子如此出色,家尊定然不凡!敢问公子家尊是?”
      “我没有姓,也没有父亲。”照夜神色平淡地回答。“我就出生在这北里,我的母亲,她生前就是这北里的一名青楼女子。”
      钱为天一怔,极是尴尬。照夜却不以为意,他平淡的就像是在说天气。说罢,挑眉一笑,命人上酒。
      我讶然:“早上便要饮酒?”
      照夜呵呵一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此时天正雪,何不饮一杯?”他接过下人抱来的酒瓮,举着酒碗道:“来、尝尝在下美仙院自酿的醪酒。今日风寒雪飞,且暖暖身子,舒筋活骨,去寒提神。”
      新酿的醪酒还未过滤,酒面上泛着一层细小如蚁的酒渣,放在红泥小炉上一热,香气扑鼻,喝一口清香绵甜,回味甘醇。
      “这酒的味道就像我们巴格达的枣子。”哈迪琥珀色的眼瞳一亮,咂着嘴道。
      照夜一碗接一碗的饮,醪酒虽不易醉人,但后劲不小。照夜虽然一直面带微笑,可我却觉得他毫无半点笑意。我想起方才在那栋楼阁上,他注视着窗外时复杂的神色,既悲且伤,眼神中还透着狰狞,似在压抑什么。
      身旁男子姿容美秀,举止翩然随意,可我却越发觉得,对于照夜,我难以看的明白。
      食罢,我与照夜准备离开美仙院。钱为天听说我们要去凤翔,他对自己的学生哈迪道:“凤翔可是个好地方,古称为雍,是成周兴王,嬴秦创霸之地,始皇帝加冕之处。乃是大唐西部重镇,是长安的西大门。凤翔境内,古道纵横交错,南控褒斜、西达伊凉、岐雍高峙、千渭争流,自秦汉起,便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时到今日,凤翔境内还保存着大量古迹,只是遗憾,我们来时随着商队一起,没有机会好好游览一番。”
      哈迪听了,对照夜拱手道:“恳请公子带上哈迪,哈迪自幼便仰慕东方文明与繁华。此次有幸能够来到大唐,亲眼见识东方神奇之地,只愿能够多多学习东方文化,增长见闻,增加阅历。”
      照夜醺然半眯着眼眸道:“好啊,难为你不远万里而来,又对东方如此感兴趣。我华夏神州,天朝上国,地大物博;东方文明,博大精深,值得去看去学的地方太多。等此次我结束手头上的事情,若你还有兴致,我便带你好好领略一番。”
      哈迪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钱为天笑着替他道:“那就先谢过公子盛情了。”
      于是,我与照夜还有钱为天和哈迪,准备一起上路。这时韩湘又冒出来凑热闹,死皮赖脸非要跟着。临上马车之际,鸨母匆匆赶来,手上捧着一件物什。
      “公子、这是云姬姑娘给您的。您快看看,老身在这销金窟里活到这把岁数,世间珍物见过无数,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鸨母一边激动的说着,一边将手中物什抖开。
      那是一件别具风味的金锦大氅,色彩绚异,组织殊丽。红地、显黑蓝、青金、灰绿、连续不断的桃形图案,图案与纬线平行,后背处是颈有绶带的立鸟纹,天光下五彩斑斓,粼粼耀目,幻出一片霞彩。
      “给云姬姑娘送回去,我用不上。”照夜看了一眼,淡道。
      “公子……这是姑娘一片心意啊。”鸨母为难。
      “哎哟!这该不会是传说中一寸千金的波斯锦吧?”不待照夜再开口,韩湘挤过来,伸手抚摸着大氅惊叹。“云姬竟还藏有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咦、这上面绣的还有字,这是字还是符啊?”
      我与众人皆随之看去,只见大氅后面有两行看不懂的文字,就像变形的符号。哈迪看着那件大氅,神色大变,突然失态的劈手夺过大氅,拿在眼前细细视之。
      “哈迪,你怎么了?”
      我问他,他也不回答,只抬眼四处逡巡,目光急切而灼热。他的老师钱为天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对他说了一句胡语,哈迪倏然一震,随即恢复正常,对我们笑了笑,道:“这确是波斯锦,看花纹与工艺,应是产自泰西封。泰西封是百年前灭亡的波斯帝国帝都,就在距离巴格达东南不远的地方。我曾在泰西封长期居住学习,那里也等于是我的故乡。我在这万里之外的异国,见到故乡之物,实在是太激动了。而且,看这金锦的花纹与工艺,应是波斯王朝时期之物,不是凡品。”
      “不错。”钱为天赏视着大氅,点头道,“百年前,波斯帝国覆灭后,许多波斯的工艺技艺消失于世,有一些随着波斯人的逃亡传入西域各国,但都变了风味,而这块波斯锦却是完完全全的萨珊风格,绝非寻常之物。”
      照夜“哦”了一声道:“原来这件大氅如此珍贵,那我还是收下吧。”
      大氅被拿走的一瞬间,哈迪一双浓丽大眼如鹰隼般盯着照夜,阴鸷狠厉。
      照夜微微一笑,对鸨母道:“我不在,照顾好云姬。”
      鸨母正容行礼。“是,公子。”
      我与照夜同乘一辆马车,我率先上车,当照夜撩起车帘而入时,透过掀起的帘子,我无意间瞥见,就在照夜曾伫立过的那扇高楼窗前,此时站立着一道纤细修长的人影。
      ***************************************************
      我留了一封书信,托美仙院的侍仆送回家,便跟着照夜一起出发了。
      去凤翔要由长安西门而出,到西门则会路过西市。路过西市时,我挑起车帘朝外张望,往常到这个时候,正是商贾如云,一片买卖热火朝天的场景。而今日,西市被重重地重兵把守着,外围的那些食铺饭馆客栈也一律关着门。除了威严的金吾卫,偌大西市周遭再不见一个人影。回想昨日我来时如烈火烹油的景象,夜间所见所闻,竟有一种不知究竟是真实,还是只是我一场幻梦的感觉。
      那满树绽放的优昙婆罗花、画卷般的天宫之城、鳞甲闪耀的庞大黑龙、如同淬火的金翅大鸟,眨眼之间出现又幻灭。一切皆在眼前,仿若触手可及。还有那夜在法门寺目睹的景象,明明妍心与我同在,可是事后她竟然毫无记忆。若不是在酒肆中得知法门寺那夜确有异常发生,而如今寺院众僧与主持大师皆被关押,我也难以相信那些是我所见,是真实发生了的。
      连续几日,在我的身边,发生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到此时依然不明白,那些事情意味着什么。它们让我不敢置信,它们远远超出了我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所能思能想的。我的世界,前所未有的发生了混乱与颠覆。那些只在志怪异闻类书籍中出现的事情,竟然在我眼前上演,比书里写的还要精怪陆离,匪夷所思!
      在我所生存站立着的这个世间,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玄秘?
      “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宽敞舒适的车厢里,照夜往香炉中加了几块香料,炭火烘烤着香料,燃烧出馥郁暖香。我回神,转头望着他。此时的他,如同我初见时一般,锦衣贵裘,貌若堆琼,眉目秀魅,举止气质优雅慵懒,宛若出行的王孙。可就在刚不久,同样是这个人,这副容貌模样,他却像欲要饮人血的兵器,全身上下散发着冷酷的戾气,与眼前判若两人。
      他的面貌在香料燃烧的烟气中,愈发显得飘渺。狭长的细眼里,带着莫测犹如宿命般的淡淡笑意。我努力的想要透过他的眼睛,刺窥些许这个男子的内心,可他的眼睛似镜,只能看到我自己困惑的样子。
      照夜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咳、我说段公子,你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在下,实在让在下难为情啊。你这么看着我,是我脸上有字,还是因为我长的实在太好看了?”照夜扬眉笑了起来。
      “啊、不不是!”我惊觉自己失态,慌忙道。
      “你是说我长的不好看吗?”照夜笑容僵住,声音微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我话没说完,照夜已经被我慌忙无措的样子逗笑。“行了,我明白,我逗你玩的。”
      说话间已到长安西门金光门。与春明门一样,这里增派了全副武装的军队把守,我们被拦下,照夜自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并一个锦袋从窗口递出去,守门的参将看过令牌,打开锦袋看了一眼,随即急忙令手下军卒打开城门放行,毕恭毕敬的将东西还给照夜。
      阿肆赶着马车,载着我们率先出城,后面依次是钱为天和哈迪,还有骑着马的韩湘。城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关上,照夜交代了阿肆几句,放下车帘,以手支额靠在厢壁上,侧着狭长的眼对我道:“从长安到凤翔,你要是有兴致,这一路上倒颇有些景致可看。我是比不了你年轻有精力的,我先睡了,你自便吧。”说罢合上眼睛,不过须臾便睡着了。
      照夜眼下一层暗青,他真是疲倦极了。我其实也已撑不住,随之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目的地,凤翔府治所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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