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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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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心是为上


      “小刀?”

      “小刀!”

      “……啊。”龙屠见叶雨初神色微急,陡然心虚起来,耳后隐隐发热。不曾想再撞上姬云都目光,幽深如牢,几乎吓得她不能呼吸。

      “你……别过来。”她瑟缩后退了好几步,意图避开姬云都。

      姬云都无甚反应,嗓子淡如烟雾:“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连问几遍都不回应。”

      “你问我什么?”她是真没留心。

      “陈犀在哪里?”

      龙屠一拍脑袋:“啊,陈犀!覃贵他妹妹说送灵要开始啦,一直找不到叶姐!她说原以为你会和陈犀一同回来,但接的人说没看到你。她急着见你又不敢乱找。叶姐你快去,她说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同你讲,再晚来不及啦!”

      龙屠指着吊楼前头一处方向,那厢饶间灯火通明。叶雨初冲姬云都微一颔首,当下转身疾步朝那里跑去。

      龙屠也想跟上,却被姬云都一把拉住,沉沉道:“你别动。”

      “干嘛?”小姑娘瘪瘪嘴。等叶雨初消失在视线之外,姬云都伸出一直揣在兜里的左手,要给她看个东西。

      龙屠开始没看清,只觉是个红彤彤的小球。等定睛再看,眼瞳陡然一缩,脸慢慢白了。

      “给我看这个干嘛。”她声音很轻,挪开了眼。

      姬云都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许久,缓缓道:“这是个产琥珀的村子。”

      “哦。”

      “尤其盛产血珀,不乏鹅蛋大小的精品。收稻谷般堆在一处,我只捡了个小的。”

      龙屠咬着下唇,因太过用力,留下深深的齿印。她低下头,似有些仓皇。

      “琥珀是很漂亮的珠子,尤其是血红色。你觉得呢?”

      龙屠陡然抬头:“不就是松脂埋在地底下。时间长了都能变出来,有什么好稀罕的?你什么没见过,还痴迷这种破珠子。”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目光倒有几分咄咄逼人。

      “什么都见过,就不能喜欢了么?”姬云都神色淡淡,像没察觉小姑娘话里奚落。

      龙屠一怔:这说得好怪。眼界阔了自然就……

      “见得多了,只是不轻易喜欢。一旦动了心思,便坦荡认了。和稀不稀罕有何干系。”

      龙屠愣住,竟一时无语可驳。

      这话中肯在理,并不特别,只是说的人是姬云都,教她不免恍惚。从前全不敢想,像她们一般的存在……

      竟也当得起一句“情意磊落”。

      姬云都垂眸望她片刻,将珠子递到她手边。她下意识摊开掌心,弹珠般的血珀滚落到她细瘦手心。

      她屈起五指,掌心蜷出个小窝儿,怕它再滚掉了地。口中奚落是破珠子,心里分明爱惜得很。

      姬云都不陪她发呆,转身欲走,行了两步顿了顿,抬头望向层云后时隐时现的钩月。她沉吟启口,语气低缓似回忆旧事:“这世上有琥珀不是松脂化的,但不易见。你既是她徒弟,想必不用我多说。”

      龙屠猛地抬头,她只能看到姬云都侧脸。

      可丝檐斗拱的阴影恰好投在她眉骨上,故而还是没看清她的神色。

      你想说什么?再……多说一点。

      不……别说、不要说。我不想听。

      她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惴惴的,悬在半空,好生难受,姬云都已然走远。

      叶雨初找到覃檀时,她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附耳:“跟我来。”

      她带她进了个间厢房,阖上门:“叶小姐,覃照的灵柩已经放在正堂屋,马上就得跳丧歌,然后一路抬着上禁崖。阿妮姐也会坐在竹架上一起抬去。抬棺材和抬人的汉子很早就定了,动不了。母亲虽然答应你可以跟着,但突然破例放外人上禁崖,没有道理,村人是不会答应的。”

      叶雨初没慌:“你们想我怎么做?”

      “母亲觉得叶小姐是刑警……体力应该不差,想让你扮作大哥。戴上耆童面具,大氅宽大里头赛些棉花充着,戴好铜铃师刀。那一身装备都抹上,一点儿脸和身子都露不出。禁崖这段路按规矩不许说话,只要撑得下去,是不会被认出的。”

      叶雨初沉吟片刻,坚定摇头:“不好。”

      “从村子到禁崖其实就二里路,还没白天去祠堂路远,而且是个比较平缓的坡。”

      “不是这个原因。”她轻声,“风险太大。”

      虽然不用开口,但覃贵常年和村人打交道,他们对他肯定很熟悉。他走路的步速、动作都有特殊的地方,这些不是匆忙可以学出来的。

      如果中途出岔子,以覃贵的威望必然要出面处理突发情形——到时必露馅无疑。更何况男女之别,又加重一层风险,一旦失误,村人以为亵渎神灵,激起群愤,自己倒不怕,可陈犀会立刻陷入极端危险里!

      禁崖……坟地。她想着白日里见的场景,心里飞快推测。

      “禁崖是神女山的断崖?”

      “不清楚。”覃檀脸色发白,又肯定了一遍,“只代代相传,那里是族人坟地。”

      如果真是坟地,十有八|九是神女山里头的地陵。方才才从那里走过,倒误打误撞熟悉了几分,占了先机。可是坟场只有两条暗道,她和姬云都都走了个遍。一条通往覃家吊脚楼的后厢房,一条连通祠堂,并没有第三条路。

      覃檀却说是“走一段平缓的坡”就能到,肯定有哪里不对。

      “你说只要走段缓坡,就能到?”

      覃檀忙点头,错觉叶雨初有松口意思,还补充:“应该只须走个二十分钟,至多半小时。”

      叶雨初暗自皱眉。

      “禁崖在村子什么方向?为什么路上不能说话?”她拿捏分寸套话,“我才刚来,对虎峒一概不知,怕无端冲撞忌讳。你如果知道什么,劳烦多说一点。”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到,应该不是刚刚的地陵。难道这一个小村子,还有两块差不多的墓葬群?

      ……掏空神女山的工程不可谓不浩大,再修个类似的家族墓地,又是难以想象的劳动量。

      覃檀却摇头,很是为难:“……我晓不得。”

      “禁崖方圆百米之内,不许活人靠近。从前有小孩子贪玩,跑进去没出来,大人也不敢去救。只有死人棺材才可能被扔……放下去。”

      她没忽略她突然的改口:“扔?”

      如果连棺材都没法正常下葬,只能“扔”过去,恐怕“禁崖”的坟地,非常危险。

      “尸骨已经装殓,按老规矩应当在禁崖下葬。”

      叶雨初目光沉沉:“村子里人走了,都会葬在禁崖么?”

      覃檀坚定地点头。

      叶雨初凝视她片刻,如果不是事先同姬云都见过神女山内的陵墓,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覃檀的话。

      可她的的确确,在说谎。

      如果村里死人都埋在所谓的“禁崖”,那神女山里头的棺材是什么?

      叶雨初垂眸,缓缓道:“我知道了。棺材一定要抬到禁崖,陈犀也必须跟着,是不是?”

      覃檀没吭声。

      叶雨初仰头看苍白的灯光,陡然觉得有些刺眼:“你说禁崖只能死人去,而且很危险。为什么要带上陈犀?她是活人,身体也很差。”

      她的声音虽轻,话却说得慢,每个字儿都发得清楚。

      见覃檀半天不答,她叹口气,终于把覃檀一直遮遮掩掩的用词,亲口说了出来:

      “你们要她陪葬。是不是?”

      覃檀咬唇。

      叶雨初却脑海中却突然掠过覃老太太阴沉的脸。当时在凤凰,她毫无预兆地叫住自己,要她来虎峒,查“真相”。如今想起,那句“只要你有本事,那就查吧”,语气冷淡里还掺着讽刺。

      只要有本事,有胆量,愿意身处险地,便尽管去查。

      覃老太原来是这个意思。

      叶警官不是想救陈犀么?

      那就先随她一起过趟鬼门关,如何?

      覃檀怕她勃然大怒,但眼前这位瘦削的女警察,却垂着眼睛一声不吭,甚至连“气愤”的情绪都没流露。

      她一颗心似瞬地剖成了两半,一半微微松了口气,一半无可遏制地坠入深渊:估计这位女警是在想怎么找个体面的理由。既能不去禁崖,又不失面子。毕竟之前在母亲面前夸下海口,要时时跟在阿妮姐身边。

      覃檀眼角莫名跳了下。

      “陈犀人在哪里?”

      “在……母亲房间里,哥哥也陪着她。”她微妙得替换字眼。

      陪着,也是一种监视。另外,她略去了旁的事实:村里最壮实的几个汉子都围在那屋子外面,把陈犀软禁起来。

      叶雨初打开门,看向覃老太太房间的方向,果然看到外面站着几个壮汉。硬打也未必拼不过,只是后路一断,还不一定真能跑出这闭塞的村子,反是自掘死路。

      她眸光如冰。

      “叶小姐……有些念头,还是不要想了。”覃檀抿唇,嗓音轻得像团烟,仿佛猜到眼前胆大的女警官一瞬间生出的抢人念头,“就算这回跑了,也跑不出乌騩山。”

      “谁说要跑?”叶雨初利落阖上门,转头看她,似笑非笑,“还没送丧,我跑什么。麻烦你帮我打扮一下,可以吗?”

      打扮?她愿意扮作大哥?

      覃檀怔忡,一颗心止了惴惴,陡生窃喜。“叶小姐是同意代我大哥……”叶雨初否认:“不是装作覃贵。”

      覃檀蹙眉。

      她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却不知叶雨初也在打量她,先开了口:“覃檀,你知道陈犀是怎么疯的吗?”

      覃檀却垂了眼:“这不重要。”

      “我不知道你们有有什么矛盾。”叶雨初声音幽幽的,“我只信我亲眼见、亲耳听的东西。覃照死后,你母亲把骨灰盒摔倒陈犀脸上。”

      覃檀长睫突然颤了颤。

      “她爸爸也在场,什么都没问。她疯了之后,不愿靠近村里人。如果是你的话,自己的爸爸、婆婆,和萍水之交的朋友,你会信谁?”

      覃檀咬唇。

      “她求我陪她,帮她说话,好能不回虎峒。”叶雨初神情严肃,“你们在她心里,不管是亲生的,嫁去的,还是同村同族的,都没个好人。

      “一个都没有。

      “你可以说她精神不正常。不过她不是天生疯癫,总有人在逼她疯。之前我总觉得奇怪,现在来虎峒,确实看明白了一些事。”

      “叶小姐不扮作我哥,那要打扮干什么?”

      “我要是知道,哪天我丈夫一死,我的爸爸,婆婆,所有老乡,全都盼着我去陪葬——没人想我活,没人肯帮我,我怎么会不吓破胆,不失心疯?”

      “从小和我一起玩大的妹妹,嫁给她哥都不愿改口叫大嫂的妹妹,也盼着我去死……”

      覃檀脸色刷得惨白。

      “还凭什么想我能和以前一样对她好、不疯、不怕,不躲她远远的?”

      “覃檀,哪怕你只匀半分情意,也能感到她的苦。一个人只是想活着而已,为什么就做错事了呢?”

      覃檀嘴唇哆嗦:“送、送灵要等不及……”

      “你真要眼睁睁看她死?阿妮她,以前是什么模样?”

      覃檀猛地闭眼,还是没忍住恍惚起来。

      阿妮姐,以前的模样?

      ……其实都要记不清了。

      “阿妮”是土语里的姐姐。听起来又软又娇。她曾教自己汉话,当时姐姐这个词,她就这般解释,“阿檀,‘姐姐’就是阿妮,就是我。”

      明明一听就懂,还是装出呆愣模样,教她多教两遍,看她眉眼弯弯,露出似气还怜的表情。

      她唤她阿妮姐,因她是放在心尖儿上的姐姐。

      “阿妮姐,我给你唱歌儿呀。阿大闭逼阿西嘎,爹衣母磨石膏捺……”悠扬的小调儿,从记忆深处被打捞起。

      还是小孩子的自己,扒住雕头栏杆朝她厢房伸出头,嗲声嗲气地,冲她唱了又唱,还不许她叫不好。

      她的厢房在吊楼对面,中间隔着疏阔天井,高大的黄荆树枝桠茂密,挡住光,留下影。

      她总坐在曲廊尽头的美人靠上,放下手中针线,温柔地笑,安静地听。

      我唱了多久呢?

      “我们阿檀不知累呀。”她总这样说,笑着说。

      我不知累……总趴在木栏杆上,总要去够碰不到的黄荆树叶子。总要唱“阿妮乃吉”的头两句,因只会这两句。唱得好似日头出了又落,月儿歇了又起。

      模糊的月色都老了,透过天井里黄荆树的罅隙,斑驳一地清冷。

      叶雨初看她怔愣,目光陡然幽深。

      “你不想她死,对不对。”

      覃檀目光黯淡下来。许久,她慢慢地说:“叶小姐,我听母亲说,你一直拦着阿妮姐回来。”

      “是。”叶雨初坦然承认。

      覃檀凝视她半晌,唇边泛起苦笑:“为什么呢……”这句感慨反而叫叶雨初琢磨不透:她问为什么?难道她想看着陈犀回来受折磨?可刚刚她突然沉默、明显的犹豫,不应该是在怀念小时候吗?

      如果说整个虎峒村能勉强找出个“帮手”,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能赌一把。覃檀应该不想陈犀受难,但性子乖顺屈从,不敢在母兄面前表露。可她却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拦住。”

      叶雨初不动声色,知道自己赌对了!

      覃檀神色恍惚,虽然声音轻,到底还是一字一句,都说了出来:“……叶警官,你要能拦住母亲她们,让阿妮姐回不来虎峒,就没这些了。谁也害不到她……谁都不能拿她怎么样。”

      叶雨初答得很慢,口吻却坚定:“现在也不晚。覃檀,你觉得是阿妮杀了覃照吗?”

      覃檀猛地摇头。

      “我也不信。当然理由同你不一样。覃照被杀后分尸,腰部切口平滑齐整,皮肉内蜷。至少可以确认一点,凶手腕力过人,一刀就腰斩了覃照。陈犀再疯癫,身体素质摆在那里。她没这本事。虽然不排除帮凶可能,但在她精神恢复常态前,我需要证据。”

      当然还有不少关节疑点重重,但这条信服度高,而且最容易说明。

      “在我查出是谁杀了覃照之前,陈犀不能死。”她目光镇定,“也不会死。”

      覃檀没来由呼吸有些紧,这位女警官看起来瘦弱得很,也没带什么厉害帮手。但偏偏她说“不会死”,让自己把持不住要去信。

      也许……说不准,她真的有法子呢?

      至少阿妮姐不会死。

      叶雨初观察她的神情,从微妙的表情波澜中,推测她的心里波动。她是个刑警,而且年纪轻轻就是警队主力,知道该怎么诱导讯问思路。同样的证据,她会细细排兵布阵,最大限度让嫌疑人心理崩溃。语气、表情、措辞、停顿甚至肢体动作,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自然能达到好的效果。

      并不说她聪明,毕竟和姬云都那种压倒性收拾罪犯的天才型不可相提并论,只是努力尝试,用心尽责。

      覃檀心里有想救陈犀的念头,只是被强压下去。叶雨初不过瞅准时机,把这念头再引出来。

      “覃檀,我需要你搭把手。”

      覃檀神情已然动摇:“你要怎么做?我……阿妮姐……”她顿了顿,嘴唇有些哆嗦,“阿妮姐已经被他们困住了,逃不掉的。”

      叶雨初绕开她,走到梳妆台旁,半蹲下身:“那就去,不去,硬拼才是真逃不掉。”

      覃檀猛地转身:“可——”

      “我也会去。既然向你母亲做过了承诺,自然得践行。”

      叶雨初拿起雕刻凤凰云尾的檀木小盒,巴掌大小,正好放在手心。她旋开盒盖,端正的红色盛开在掌心,犹如芙蓉照面。

      叶雨初凑近轻轻嗅了嗅。

      “软丝绵,红蓝花,难得的好胭脂。”她弯起唇角,目光还是清冽的,看向覃檀,“狸猫换太子是很古老的戏码,但未必不能用。我不扮作覃贵,却可以扮作陈犀。这样风险可小多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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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喜欢的品质是坚韧不拔,情意磊落。对于这样的人,真是狠不下心教她落魄。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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