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

　　叶雨初从浴室出来，头发还凝着水珠儿，就迫不及待取出烤箱里热乎乎的火腿，推开卧室门。

　　结果发现姬云都脚边趴着一团毛茸茸的肉球，小家伙蜷缩着睡着了。

　　“团子睡了？”

　　姬云都抬眼，似笑非笑：“团子？”

　　雨初咳了一声，解释道：“你看它像个小肉球，毛又长又白，叫雪团子，好不好？”

　　姬云都眉头一动，慢条斯理：“嗯，是不错。想吃雪花团子了？”

　　糯米白糖捏成的米团子蒸上一锅……叶雨初脑补了一下，然后肚子可耻地咕噜叫了一声。顿时尴尬无比，忙辩白：“没有，至少想这名字的时候没有。”

　　姬云都只是挑唇微笑。叶雨初脸颊红红的：那笑容再清淡优雅，也架不住最深处一点调侃意味。

　　本来她表情不多的时候，总希望能多笑笑，一旦真不怀好意浅笑起来……又恨不得扭头眼不见才好。

　　叶雨初害羞不理她。

　　只放轻脚步靠近雪团子，把火腿在它黑鼻头上绕来绕去，期待着肉团子睁开大眼睛，呜呜要吃的，好逗一逗。

　　然而雪团子睡得很香，一点都没有起来的意思。

　　叶雨初不信邪，又折腾了五分钟，差不多绕它转上一圈，依然不见效果。

　　“狗不应该很喜欢吃肉吗……”她小声嘟囔。

　　“可能累了，睡得沉。”姬云都解释，“不吵闹也好。”

　　辟邪本无意人间食物，又受重伤，休养排第一位，自然对火腿无甚反应。

　　“咦，团子吵吗？我觉得它很挺安静的。”叶雨初登时反驳，想到刚才和雪团子一起玩，满足地笑了，“趴在肚子上又软又暖。怪不得以前同学都喜欢宠物，这么省心，不萌都难。”

　　她这般轻声呢喃着，眉眼弯弯，真实可触，似梦中美好。

　　姬云都眼底流光溢彩，盈满温柔。看她小心抱起肉团子，放到之前临时做的小窝里——不用的游泳圈充好气，里面垫上软布和棉絮，冬天正好暖和。

　　“万一尿里面怎么办？”想到某种可能，雨初皱眉。

　　“不会的。”姬云都突然接口。

　　“嗯？”雨初目光转向她，有点好奇，“这么确定？”

　　姬云都淡定地回了句：“它不是很聪明吗？”

　　“……”

　　辟邪还有个更家喻户晓的称呼，貔貅。可是出了名的只进不出。

　　叶雨初并不知晓其中内情，虽觉不靠谱，但也暂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雪团子的智商，慢慢教了。

　　她暂时把雪团子的日常教学抛之脑后，想到冬至的重头戏——冬酿酒还没好好品一杯呢，可不能耽搁。转身要去地下室拿酒，姬云都却拦住她：“等等。”

　　“什么事？”

　　“过来坐好。”

　　叶雨初虽不明就里，还是依言坐了。姬云都拿起吹风，解开她包头巾，湿漉漉的长发垂落。

　　她撩起湿润的发丝，呼呼地热风从指间吹过，慢慢吹干。

　　“头发都没干，火急火燎跑什么。”姬云都站在她身后，轻声道。叶雨初只感觉她的指尖一遍一遍捋在自己发间，不轻不重，极为温柔。头上湿凉渐渐消失，变得干燥舒爽。心里酥|痒的感觉流水一般涌上来，她闭上眼，放空思绪，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热风吹她熏熏欲睡，蓦地停了还不习惯。她摸摸头发，打了个呵欠。

　　“想睡了？”

　　“嗯……嗯？酒还没拿呢！”叶雨初想起被耽搁的正事，跑了出去。几分钟后她端上来一个大壶，以及成套的青花酒具。

　　屋子里很暖，索性铺了张毛毯，两人盘腿对坐。

　　冷酒要烫暖了吃。火烫太败酒味，只能用开水慢慢焐热，桂花清气混着酒香，在房间里挥发弥漫。

　　清甜米酒几盅下肚，一点不醉人，反而更容易上瘾。

　　小杯接续饮下，叶雨初双颊微红，眸子似波光粼粼的湖，清而澈。凝视姬云都握住瓷杯的手：指骨修长，莹白类瓷似玉，灯下像凝了层光。

　　她也不知喝了多少，身子发软，干脆趴在毯子上，肘腕撑起下颌，慵懒地像只春日戏蝶的小白猫。左手端小酒杯轻轻晃着，口中哼唱小曲儿。

　　很多之前忙忘了的细节，慢慢又涌入脑海。打量那只漂亮的手，她小声道：“前天雪地里，你的手硬得石头一样。”

　　姬云都坦然把手伸给她。

　　叶雨初戳了戳，冰凉柔软，有些不甘心地叹气：“好吧，我现在相信，当时我冻僵了触觉不灵。真冻成石头肯定肌肉坏死。”

　　姬云都轻声问她：“我冻成石头，你怕不怕？”

　　“怕啊。”叶雨初大大方方承认，“不然怎么会哭着打嗝。”摸了摸鼻头，她有点懊恼：“太丢人了，不许让我姐知道。”

　　姬云都无声地笑笑，默许了她。

　　“不许说出去啊……”

　　“嗯。”

　　叶雨初眉眼弯弯。一打酒嗝，甜甜的桂花味在唇齿间流溢，满足到说不出。

　　她醉意渐深，开始絮絮叨叨乱七八糟的事情。姬云都耐心一向很好，只默默听着，偶尔应上一声。

　　实在无话可说，又开始掰扯眼前人的名字：“姬云都……云都。你名字挺怪的。”

　　姬云都看她有点醉，应该放她去休息了。偏偏这句感叹让自己心神一跳，鬼使神差地，顺她的念叨问下去：“哪里怪了？”

　　“听不出来什么寓意。你看别的小姑娘叫丽梅啊、秋水啊，就很明白。不知道你爸妈怎么想的。”

　　姬云都垂眸饮酒，也不嫌她无聊，居然认真解释：“是没什么寓意，云都是我出生的地方。”

　　“青海有叫云都的地方？”

　　“地图上寻不见。”姬云都又给自己满上，已然是壶里的冷酒，“在大山里，不好找。”

　　“那你回家不是很麻烦？”

　　姬云都放下酒杯，视线飘泗窗外，落入沉沉夜色里。过了一刻，方轻声应了：“我很久没回去了。”

　　叶雨初翻个身，干脆舒舒服服地躺在毯子上，有些诧异：“不回去？爸妈不会担心么？”

　　“……我没见过父亲。”

　　叶雨初被这话震得醒了点酒：她没见过自己父亲？

　　少年丧父？

　　“对不起。”叶雨初忙道歉：好好的把别人伤心事勾起来，实在说不过去。

　　两人相距不过一尺，是伸手可触的距离。叶雨初只觉鬓发被微微一扯，姬云都的手在她头顶覆着，五指虚张，顺着发丝滑落。

　　之前醉醺醺地都没发现：长发早已被一缕一缕，拨到那人跪坐的双膝上，乌黑如瀑。

　　“……”原来她边听醉话，边活动手指去了。

　　“为什么道歉？”姬云都却不收，声音低沉如叹息，“未必不是好事。我全没继承他的大道，太不成器。”

　　叶雨初完全想不通：姬云都这种逼近全能型的，不成器？她爸爸要求未免过于严苛了。转念才惊觉，姬云都根本没见过自己父亲，哪来苛责之说？

　　“为什么？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叶雨初很糊涂，对方却笑了：“两个多月之后，还想登记我身份信息？捎带家人一起？”

　　叶雨初蓦地想起初见时在江边，要姬云都跟她回警局登记身份信息，登时觉得这人记性好也不是好事，佯作愤愤：“你明明知道我……”

　　“哼——”突然有奇怪的声音传出。

　　屋子里本只她们低语，故而一丝异动都听得一清二楚。

　　叶雨初看向角落里的狗窝，是从团子那边发出来的。

　　“……尿了？”她要起身，却被姬云都拦下：“做梦在叫吧。”

　　她无语：不会吧？

　　然而更惊奇得还在后面。她隐隐看到两个白点扒上游泳圈，然后软软的雪团子突然一高，趴在游泳圈顶上，秃噜滑了下来。她惊得睁大眼睛：“它怎么了？”

　　雪团子像贪吃蛇一样，身体趴在地上，拱啊拱，短腿儿处于滑行状态，慢悠悠往她俩这边挪。

　　叶雨初被惊得不轻，忐忑地向姬云都求证：“……这是梦游？嗯？”

　　姬云都扶额，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最后只缓缓道：“可能是口渴，你倒些水来。”

　　“哦哦。”叶雨初一头雾水，被团子的动作吓懵，居然没怀疑这蹩脚的说法，迷糊点头，“洗完澡是容易口渴。”起身出门找水盆。趁她离开的档儿，姬云都走上前，把辟邪翻了个身。

　　四肢还在空中瞎晃悠，不安分地扭来扭去。眼睛却闭得挺紧，分明还沉浸在美梦中，呼呼大睡。

　　姬云都面无表情，掰开它嘴，拎起酒壶往里倒。

　　——睡着了闻到酒香都不安分，差点在雨初面前露馅。

　　小东西先呛了两声，之后就饕餮一般咕嘟咕嘟咽下去，剩下的小半壶酒很快一空。它肚皮微鼓，打了个酒嗝，哼哼地四脚朝天一醉不醒。那副餍足的模样，姬云都也不忍心折腾。

　　叶雨初端水盆进来，姬云都已把它丢回窝里，正收拾酒具。

　　“它又跑回去了？不喝水了？”

　　“又睡着了。”姬云都言简意赅。

　　留叶雨初站门口感慨：宠物也不是那么好养的啊。

　　门外传来响动：“初初，在吗？”

　　“哎。”她应了声，看到姐姐走进来。靠近时啧啧：“喝酒了？”

　　“今天冬至夜啊。”她振振有词，“你来晚啦，喝完没得分咯。”

　　叶瑾瑜笑着揉她的头发，道：“初初你后天回去上班是不是？”

　　她点头：“怎么了？”

　　叶瑾瑜又看向姬云都：“阿然你呢？这两天有安排吗？”

　　姬云都报以询问的眼神，叶瑾瑜从包里拿出两张票，放到妹妹手上：“苏家那尊鼎，老头子弄到手啦，明天私拍。圈里几位前辈都会到场。老师手里多了几张票，我要来了。你们没事，一起？”

　　想到鄂侯鼎，叶雨初心底泛上一股不适，潜意识里还是想远离那件东西。当时听到叶瑾瑜不再管这事儿，以为之后也不会交集，没想到再见来得这么快。

　　见妹妹没立刻应声，叶瑾瑜笑道：“初初，你都三年多没见老师了吧？明天老师也在，苏家鼎是他全程鉴定、估价的，我跟他提到你也观摩过它，老师挺想听听你的想法。”

　　叶雨初知道没有拒绝的理由，点头：“是啊。我不是怕夏老师骂我跑去当警察，不务正业么。”

　　叶瑾瑜哭笑不得：“现在怕了？当时倒胆子大得很。那就说定了，明天一起去会所。”

　　夜挺深，叶瑾瑜也准备洗漱睡觉，没想到刚从浴室出来，看到一个人站在过道上，背靠墙，双手环胸，挺拔如俊秀松竹。

　　叶瑾瑜直觉，她在等自己。

　　下意识地看向妹妹的房间，已经房门紧闭。

　　姬云都没有将目光投过来，叶瑾瑜不动声色地走向她：“阿然还不睡？”

　　“她不想去。你看出来了。”

　　叶瑾瑜心下一惊。

　　面上只装作听不懂。

　　两人终于对上了目光。姬云都面无表情，不再客套：“她身体还没养好，又受了惊，不适合去拍卖会。”

　　叶瑾瑜蹙眉，坦然接受姬云都的审视：“会所服务周到，不会让初初劳累难受。正因受惊，她才要多出门，见见老师，多和朋友说话。不然闷屋子里瞎想，恐怕更难恢复。老师待她像父亲一样好，他们三年没见，有机会聚聚，没理由不去。初初也没拒绝。”

　　姬云都听她说完，没再针锋相对。叶瑾瑜见她无话可说，道了声晚安，转身要回自己房间。

　　手刚握上门把，身后传来清冷的嗓音：“雨初不想去，自然有她的想法。你觉得好，未必她也这样想。理由再头头是道冠冕堂皇，总难免夹带私心。瑾瑜，你以为呢？”

　　叶瑾瑜拇指轻轻一颤，手悬停在门把上。

　　我的私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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