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儿子

　　我只是觉得难过，这突来的情绪在梅玖面前如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
　　梅玖只是默默地抱着我，轻轻哼着曲子。大喜大悲过后，再听这舒缓的曲子，我莫名地心安，轻声问着她：“这是什么曲子？”
　　梅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只是常听我娘哼唱这只曲子给我爹听，听得多了，我也会了……阿守，你好些了么？”
　　我轻轻点了点头：“好多了。谢谢你。”
　　黑夜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得见她清清浅浅的笑声。她起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她的发丝忽然拂过我的脸面，鼻尖充盈着她发端的香味，她的手却已为我解下外边的衣衫。心慌意乱之间，我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入床帐中。
　　梅玖之于我是怎样的存在，今夜此刻，我才算真正明了：她是我挚爱的妻啊！
　　相遇至今，一切恍若梦中，或喜或悲，有痛有乐，在她轻轻哼唱之间，已化作点点泪水，烙印在了心上。

　　老弟本是向学院告了假才得以回来吃我喜酒，如今，假期将满，陪同着顾玉明在村子里见识了两日后，他也要去州院继续求学了。而顾玉明本就爱好游历天下，竟随同着老弟一块儿上路了。只是离去前，顾玉明与我约了在青州会面的日子。对此，我倒不以为意，他这漂泊之身，本就居无定所，误了相会的日期也是情有可原。此次，他也不过是恰逢此地，听闻娶亲的人是我，一路打听，才寻到了这村落里。
　　此次会面，我并未向他打听他的亲事；而他，也只字未提，多半是不尽如人意吧。
　　我因担心二伯一个人在绣坊忙不过来，在家住了半月之久，告别爹娘，便与梅玖回了青州。一路风尘仆仆，我与梅玖先去梅庄拜访了梅老爷与梅老夫人，两人见了梅玖已为人妇的模样，高兴得合不拢嘴。虽不是至亲，但却比至亲还要亲。
　　话过几巡，梅玖随同着梅老夫人去屋子里陪话，梅老爷则认真地叮嘱我：“绣坊如今虽在梅庄名下，日后总归是玖儿的，连梅庄的花绣也会是她的。玖儿虽不是我亲生的，我却有心为她招个入赘的夫婿，哪知她有心于你，我也便成全了她。你若负了她，你得不到丝毫好处！”
　　梅老爷的这番话我能理解。在外人看来，梅玖下嫁于我，我将会得到梅庄的所有，这倒像我是为了梅庄才娶了梅玖。即使不愿承认，但在外人看来，事实就是如此。然而，绣坊却是我与二伯苦心经营的结果，我从不认为将整座绣坊作为聘礼送给梅玖也是为了从梅庄那儿得来好处。
　　梅老爷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我日后负了梅玖，梅老爷将梅庄和绣坊留给她，倒为她留了后路。这份用心，不但不令我反感，反而十分感激他，难得有这般并非亲人的人为梅玖的将来打算。
　　我本就敬重梅老爷，对于梅老爷的叮嘱教诲自然会诚心接受。再说，梅老爷最爱的是梅庄的花园，当初他会轻易同意这门亲事，不就是为着日后我能为他料理他的花园。
　　这不，一本正经地交代完了正事，他便领着我去了花园，又是平日里温和善良的梅老爷。看着满园荒凉，梅老爷眼中疼惜万分：“这园中的花草因前阵子的雨，冻死了好些。我虽爱花，终究不精通此道，请人料理了一段时日，这园中也恢复了一些。想着等你忙完了亲事再来料理，你看缺什么，只管吩咐人去办妥。”
　　我道：“我先在园中看看，稍后再写张单子，请老爷一并交代他人置办齐了。”
　　梅老爷连连点头，当下也不打扰我，临走前对我说：“有什么事去书房找我。”
　　我笑着应下了。
　　我察看了园中的土壤及植株分布，决定重整整座花园的布局。当我将自己的计划告知梅老爷时，梅老爷想也不想便应下了，又请了几位花匠，协同着我一同整顿园子。
　　梅庄花园占地数十里，长廊亭台相接，山石泉水相间，先前一个人料理着偌大的园子，日子却过得清闲自在。如今，重整一番，才知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好在，园中个个都是能手，因时因地，半月后，这园中又是一番新景象：桃李自芳菲，一片红，红似天边云霞，一片白，白若万里雪岭。春光融融，正是桃红柳绿时节，百花正灿烂。柳絮迎风吹，飘飘摇摇，染白了整座花园。走在鹅卵石小径上，衣袂不经意间染了花香，所行之处，心与天地同在。
　　我寻求的一方天地，原来在此处。

　　顾玉明衣着光鲜地出现在绣坊，与绣坊的绣女说说笑笑，说得也都是刺绣上的事儿。绣坊多是妙龄少女，他这般风流气韵，已不知掳去了多少绣女的芳心？
　　平日里若无事，我自然是在绣坊与二伯共同经营着铺子，梅庄花园那边，梅老爷已雇了两个花匠，我倒不用时常去那儿。因青州知府夫人看中了梅绣，欲送几副绣屏为人贺寿。数日前，知府差人前来请了梅玖及另外三位绣女去了知府家中，一去几日，几人几日不曾回家，知府那边也说这段时日那几人都会留在知府家中，等绣屏完成，自有重赏。
　　我忧心了这几日，只怕知府夫人刁难，如今迎来顾玉明，终究是强颜欢笑，难掩愁容。顾玉明深知我心，万般言语开解，才使我有了笑颜。我也自知顾玉明来此不易，该带他领略领略青州风光，便将梅玖几人之事搁下，料想知府夫人该是温柔娴淑之人，不会为难小辈。
　　与顾玉明结交时日不多，但因为二伯的缘故，我格外亲近他。他的确是个奇特的人儿，一言一行竟让我觉得舒坦自在，那份真诚深深地打动了我。他乐，我便会乐，他愁，我便会愁，这份被他牵动的情绪，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顾玉明来了两日，绣坊便热闹了两日，待字闺中的绣女无不为他倾心。他虽爱与这些绣女说笑，都是些暖心暖意的体己话，倒从未说过逾矩的话。
　　这般体己人，让人不喜欢也难。
　　顾玉明来了两日，二伯却总是避着他，竟去了朋友家借住。对此，我只能徒叹奈何，对顾玉明想要结识绣坊顾先生的动机，我也只能依着二伯的意思打发了他。
　　朋友相邀，抽不开身。
　　为此，顾玉明在此做客的这段时日，我倒真正是日日夜夜对着他，倒不忍问起他离去的日子。看到他腰间的竹笛，我又想起那夜在家里听到的那支曲子，我便询问着他：“你那日在一鹤屋子里吹奏的曲子是什么曲子？”
　　顾玉明的目光突然变得哀伤，他取了腰间的竹笛，爱怜地抚摸着笛身，轻轻地叹息道：“哥哥，我一直未说我已娶妻了。这竹笛便是她送给我的信物，可惜……”
　　这喜乐事被他说得这般悲伤，我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还来不及开口，他已证实了我心中所想。
　　“可惜，不到半年，她便去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他忽而盯着我问：“哥哥听得出曲中拳拳之心么？”
　　我摇摇头：“我不懂曲子，只是听着觉得难过。”
　　他却低声笑了：“可是我却不知她在难过，不知她为何会难过。”
　　我惊问：“竟是弟妹谱出的曲子么？”
　　顾玉明一脸悲伤地看着远处，声音淡淡：“我娶妻后，桃子便嫁人了。我不该……不该在这之后还不死心。我与她本是夫妻，却未有一日温存，不曾好好听过她说过的话。”
　　他的笑从来干净清爽，只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他的笑反而多了几分苍凉悲切。泪水溢出他的眼眶，使得那双沾染了岁月尘埃的眼，愈发清亮透彻。
　　“你能再吹吹那支曲子么？”
　　顾玉明十分错愕地看着我，而后，笑着点了点头。
　　曲子还是那日的曲子，只是却听不出当日的滋味了。我不再为自己感到难过，只是为顾玉明感到悲伤。我不知他会带着曲子走多远多久，却也知晓那一刻的痛已深深地烙在他的骨子里，他不会忘。
　　风流儿郎自多情。顾玉明本就生得好，又极会说好听的话，他更是对绣坊的绣女多有关照，惹得那些绣女纷纷向我打听顾玉明的情况。此情此景，我自然明了顾玉明在此已惹了一身桃花，他在此自在潇洒，我却成日周旋在他与那些绣女之间，实在令人头疼。
　　他在我这儿住了五日，我已收到了六件信物，都是绣女托我转交给顾玉明的。绣坊不过十三位闺中女子，如今有三位不在这里，顾玉明只是费费口舌献献殷勤便讨得了这些姑娘的欢心，实在令人羡慕又嫉妒。要是顾玉明能在此觅得一份良缘，那自然最好不过，他也不必时时沉浸在亡妻之痛里。自然，这些转交之物我都未能送出去，最后都物归原主了，这令那些芳心暗许的绣女伤透了心，却又忍不住想要亲近顾玉明。

　　徐宛琦孤身一人前来青州，便直奔绣坊，到如今也不过月余。初来乍到，她绣得一手好绣活，绣得不是奇花异草，不是山川地貌，只绣形体各异的文字，或飘逸洒脱，或娟秀端正，一针一线行云流水，她绣出的字绣深受二伯喜爱。
　　在众多绣女中，徐宛琦偏偏是对顾玉明不上心的姑娘。每次见顾玉明对那些绣女嘘寒问暖时，我总看得到她眼里丝丝冰冷的鄙夷，至今都没怎么搭理过他。自然，顾玉明在此碰了一鼻子灰，也不会再自讨没趣，不理就行了。
　　而我不知顾玉明逗留在此，正是因为她曾对顾玉明说过的一句话。
　　在我多次询问顾玉明为何想要结交二伯时，他才如实相告：“绣坊里的宛琦姑娘说我与你二伯有几分相似，我便想见见呗。”
　　对此，我只觉恐慌。
　　夜间就寝时，我又听见院中传来笛音，却不知从何处传来。每夜，顾玉明都会独自一人对着院中的湖水吹奏这支曲子，一遍又一遍，听得人难入睡，月也悲怆。几次，我都披衣而起默默陪着他，彼此不言不语，对坐半夜。
　　这夜，曲子吹到一半却没了声息，我心里好奇，寻到湖水边，没见一个人影，屋子里也没有他的人，我不免担忧起来。这几日，顾玉明的情绪反反复复，人前嘻嘻笑笑，人后期期艾艾，如今他人突然没了踪影，我真怕他会想不开。
　　找到顾玉明时，他正独坐在二伯屋前的石阶上，并未察觉到我的到来。我连唤了他几声，他才如梦初醒，拍了拍他旁边的石阶，笑着对我说：“哥哥，坐。”
　　我并未坐下，皱眉道：“夜里湿气重。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顾玉明摇了摇头，没有答言，却是乖乖地起了身。我欲将他带到我屋子坐坐，没走几步，他突然扯住我的胳膊，直直地看着我。那双清亮的眼在夜里灿若星辉，让我移不开眼，我定定地看着他，只听他道：“哥哥，顾先生为何要避着我？”
　　我狠狠地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反问：“二伯为何要避着你？”
　　顾玉明蹙眉深思着，良久，才道：“哥哥，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我弯唇一笑：“我瞒着你很多事。”
　　他一听，苦恼地望着我，似在责备我，又似在乞求我。最终，他叹息一声，踱步向前，又定住脚步转身看我，似有话要问，却是不甚悲凉地说：“哥哥，我明日便走了。”
　　我下意识地接道：“又要去哪里？”
　　他笑答：“回松江吧。”
　　说完，他转身欲离去，我叫住了他：“玉明，何时能再见？”
　　“哥哥想见时便能见。”

　　从此，我却是再也没见过他。纵然想见，也是阴阳相隔不得见。

　　顾玉明本是陆路而行，哪知半途改了主意，行了一段路又登上了海船。海上风云变化多端，一场风雨颠没了一船人的性命。
　　对于顾玉明临时改变路线，我无从得知。事实上，他的生死我并不知晓，只是，当陶青别着一支竹笛来到绣坊时，我只觉得那支竹笛格外熟悉，借来看了，果真看到刀刻的“顾”字：
　　确是顾玉明刻上去的字迹。
　　陶青说，这只竹笛本不是他的，只是在海上捡来的。
　　我与陶青并非熟识，他说是捡来的，我也不好多问什么。况且，我并不待见这人，这人来此，准没好事，没准是看上了绣坊，想将其收入囊中。绣坊虽依附于梅庄，但梅老爷却将绣坊交给二伯与我打理，坊间大小事务，有二伯与我做主即可。若谈收购或是合作，陶青可能找错人了。
　　而陶青来此，却说是叙旧。
　　我感到莫名其妙。
　　陶青毕竟是生意人，极会察言观色，仅仅因为我留意了他腰间的竹笛并借来看了，他便知晓我与竹笛的主人相识。这不，我好茶好水地招待了这位“贵客”，他便拐弯抹角地问我：“顾小公子似乎十分喜爱这支竹笛？”
　　我不置可否，又听他道：“我最初也是看它小巧精致，才从海上打捞了上来。这竹笛倒是个珍贵货，在海水中泡了多日，依旧完好如初，音色清亮。这竹笛上刻着‘顾’字，想必与顾小公子有些渊源。”
　　说着，他取了腰间的竹笛，推到我手边，眼中流露出悲伤之色：“只是，这竹笛的主人怕是遭遇了不测。我侥幸前来寻你，也是找对了人。”
　　我久久不能回过神，捧着竹笛，笛身冰凉，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讷讷地问：“怎么回事儿？”
　　陶青悲悯地看着我，叹了口气：“你先好好静一静。明日来城外的紫竹苑找我，我定当知无不言。”
　　我缓缓地点了头，并未留意到陶青是何时离去的，等醒过神时，已流了满脸的泪。我一个人走到院中的湖水边，捧着手中竹笛，呆呆地坐着，思绪混乱不堪。
　　那几日，那人还与我在此言说悲欢，转眼不足半月，怎么人说没就没了。
　　那夜，在二伯屋前，他凄凉无奈的脸深深地印在了我脑中，我害怕他知晓自己的身世，没能对他坦白。他该是知晓了什么，却什么也没问就此离去了。
　　那一声声“哥哥”倾注了多少真诚与信任，而我，却一直在欺瞒他。
　　离去时，他该是怨我的吧。
　　“阿守。”
　　二伯的声音疲倦低沉，竟是说不出的温和。
　　我转过头，二伯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出门一趟，绣坊你好好照看。”
　　我心中茫然，忙问道：“您去哪儿？”
　　二伯紧盯着我手中的竹笛，眼中几乎淌出泪来：“我去趟松江。”
　　听闻，我立马跳到二伯跟前，一把扯住二伯的胳膊，泪水又不可抑制地涌出：“二伯，玉明死了！”
　　二伯望着我，并不言语。
　　我只觉得此事太过突然，太过不可思议。我依旧扯着二伯的胳膊，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不相信他死了。他本不该死的，若我告知他真相，他也不会……他一定在怪我，怪我不是一个好哥哥……”
　　我望着二伯满是怜爱忧伤的脸，心中更加悲伤，却慢慢冷静了下来。我细细端详着手中的竹笛，仿佛再次听到了那支如泣如诉的悲伤曲音。我将竹笛交到二伯手中，低声说：“二伯，您将这竹笛归还玉明，这是他看重的东西。要是找不着了，他该着急了。”
　　二伯从我手中接过竹笛，端看半晌，又抬眼细细打量着我，低哑着声音说：“阿守，要酒么？”
　　我笑着点了点头。
　　酒，有时也确实是个好东西。酒入喉，忘一时便是一时。二伯心里藏着太多的苦，也难怪偏爱这东西。
　　我醒来时，头疼得厉害，屋子里一点烛火摇摇晃晃，愈发让我头昏眼花，只有额头上的凉意让我觉得舒服些。我动了动干枯的嘴唇，弱弱地唤着灯下的梅玖。听到叫唤，她立马扔下手头的绣活，起身奔到床边，扶着我坐在床头，替我揭下额头的凉帕子，又转身在凉水里浸了浸，仔细擦拭着我的脸。
　　我瞅着她认真的模样，拢袖擦了擦她脸上的汗，低声道：“我有些渴。”
　　梅玖望着我一笑，又起身为我斟来一碗水，我接过喝了，她一脸忧色地问：“你好些了？”
　　我笑着点点头，望着外边沉沉的夜色，有些过意不去，便拉住她的手：“你也累了，歇着吧。”
　　梅玖摇摇头，坐在床头，轻轻握住了我的手：“阿守，我都听二伯说了。你心里难过，我也难过，就这样陪着你一起难过。”
　　我笑道：“我知晓你的心意。上来歇着，我也不忍心看你彻夜不睡。”
　　梅玖笑着应了，起身吹灭了烛火。她躺在我身边后，嘴里又轻轻哼唱着那不知名的曲子，仿佛柳絮飘飞的春日里，春风轻抚脸颊的温柔，任飞絮白头，岁月静好。

　　清早，二伯细细叮嘱了一番，便收拾行囊启程了。
　　此去，是绣佛斋主人顾寿潜飞鸽相邀，我不知二伯心情如何，只是担心二伯会受到露香园的刁难。但，想想露香园顾家都是宽容大度之人，该是不会为难二伯。而顾寿潜夫妇当初既然愿收留抚养顾玉明，给予顾玉明的是世间父母的拳拳关爱之情，夫妇俩与顾玉明并无亲疏之分，怕是早已视如己出。
　　今日，城中殷家前来订了一批刺绣，我送走了来人，回屋时便见徐宛琦在屋前徘徊。我上前询问了情由，她突地神色悲戚得看着我说：“他……如何突然便没了？”
　　我一时没能明白她的话中的“他”是谁，看她悲悲戚戚的模样，动容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她低头，压低声音说：“玉明少爷……”
　　我惊了惊，听她语气，像是与顾玉明早就相识般。我想起她初来绣坊时，确认绣坊管事人是二伯与我后，不问什么，甘愿不求回报留在绣坊，起初我虽生疑，但二伯爱惜她绣艺，没有多想就留下了她。如今，我倒再次对她的来历有了几分好奇。
　　“你为何唤玉明‘少爷’？”
　　徐宛琦止住泪，见我戒备的眼神，她镇定自若地答道：“他本就是世家少爷，我唤他一声‘少爷’有何不妥？”
　　我细细察看她脸上的神情，早已不见悲戚，一脸冷然。这坊中绣女多是出身贫寒的平民女子，身世清清白白，唯有她，被二伯看中，不问身世，破例将她留在了坊中。我虽对她起了疑心，但看她为顾玉明伤心难过的情状，我也不便与她为难。然，我并未告知她顾玉明的情况，一则我本人也不清楚，二则我不愿告知。
　　我不知她从何处听来了顾玉明遭遇不测的消息，但是，对于这位讳莫如深的姑娘，我多少有几分防备。比之顾玉明，我始终无法如他那般对任何人都坦诚相待，与人相处终归带着几分防备。
　　再说，徐宛琦的确是个傲气的姑娘，我不愿相告，她自然不会多问。而梅玖许是见徐宛琦不在屋子里，出来寻她时，正撞见她一脸黯然的模样，细看又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赶紧安慰了几句。此时，我只能在心里冷笑：身为姑娘的好处之一，便在于她只要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旁人都会向着她宠着她。
　　徐宛琦离去后，梅玖看我的目光自然有几分责备，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因顾玉明的死，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如今竟连梅玖也向着外人了，我心里更不是滋味，昔日种种早已被我遗忘在了脑后。从来，梅玖的责备都不在言语上，她是那样善良，不忍说出伤人的话语，只是，这样无声的责备让我更难受。
　　她见我脸色不好，惴惴不安地看着我。此时，我并没有心思照顾她的情绪，因想着昨日应了陶青的话，便对梅玖说道：“陶老板昨日约了我，我得出城一趟。若回来得太晚，怕是进不了城，你也不要等我了。”
　　我转身欲回后院，梅玖急急地叫住了我：“你们约在哪里？”
　　闻言，我莫名地笑了。
　　陶青在青州的家业却是城外的那座青楼，约谈的地点虽是他的住所紫竹苑，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梅玖既然这么问了，显然已猜到了，我也不隐瞒，如实答道：“陶老板家中。”
　　梅玖点点头，仍是叮嘱了一句：“你早些回来。”
　　看着她殷殷期盼的眼神，我冲着她点了点头，她才嫣然一笑，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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