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莲心

　　莲心走出怀庄时，远远地，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庄口。坐在驾马的位置上，却是马原。
　　许久未见，马原束起了胡须，脸上，刻上了风霜。眉角处，一处伤疤浅浅地挂着。终究，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头了吧。
　　许久未曾见面的两人，相见时，只是无言一笑。似乎完全忘了，他们两人，曾经都差点伤害了对方的性命。
　　“宇文少爷有急事，不能亲自来接你。他命我在这等你，寸步不离。”
　　“你来多久了？”
　　马原搔搔头：“从你离开别院时，我便奉命跟着你。”
　　这么说，她救宇文星的事，马原全知道了。
　　莲心进了马车，马在土路上飞速奔跑了起来。
　　“马原，宇文星的事，是不是跟宇文杰有关？”憋了好久，莲心心里终究还是藏不住自己的疑问。
　　马原却十分惊讶的样子，马车“唰”的急急停住了：“莲心姑娘为何有这种想法？”
　　“我猜错了？”
　　“莲心姑娘，幸好你问的是我，而不是少爷。否则少爷估计要伤心了。姑娘莫要乱猜，少爷从不会派那种亡命之徒办事的。”
　　说实在话，莲心根本拿捏不准宇文杰。有时候觉得他冷漠如冰，有时候觉得他温暖如煦，他曾经可以对戚英宁如斯绝情，却对莲心多年念念不忘。他到底有情，还是无情？
　　她心里，终究还是怀疑宇文杰的。当年，马原的母亲、父老被杀，她怀疑过宇文杰。现在，宇文星出事，她首先怀疑的，却还是宇文杰。
　　或许，她错了？
　　“姑娘要去别院，还是宇文府？”
　　“宇文府。兜兜在那。”
　　到宇文府时，却看见木云婷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旁边，木伯也在忧虑地瞻望。
　　“哎呀，你总算回来了！杰儿也不是忙什么去了！急煞我了。快，快去驿站，兜兜在那里。快把他接回来。”
　　“兜兜？他为何在驿站？”
　　“都是那些个不中用的奴才！兜兜出府了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兜兜让人传话说让他娘亲去驿站接他。老天保佑，莫不要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好。”
　　莲心不敢耽搁，立马跟马原一块去驿站。
　　驿站是立宇高官办事歇脚的地方，怕是兜兜惹了事。

　　“你干嘛……你干嘛……你……殿下，快看看，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识抬举的人！”
　　兜兜跟那几个贵公子进了驿站后，看见庭院上摆着一盘新鲜的葡萄，便屁颠屁颠跑过去自顾自品尝了起来。
　　那个据说是皇孙的男孩眯瞪着兜兜，从小到大，他可确实没见过在他面前还敢这么放肆的人。不说他穿着朴素，高贵不了哪去，就算他有贵人凭恃，可是，整个立宇国，除了他爷爷和父亲，谁敢在他面前不低头！
　　“来人呐，把这个以下犯上的贱民给我抓起来！”
　　一群武装精良的士兵闻声而至，很快便把兜兜围了起来。
　　庭院周围，种满了密密麻麻的竹子。几根竹子可能来不及修葺，竹子叶都快伸到那几个贵公子的头上去了。
　　窸窸窣窣地，竹子叶在微微抖动。
　　兜兜眉眼一瞟，看见那竹子尖上，一条全身翠绿尾巴却焦红的竹叶青蛇吐着花信子，正往那群贵公子蠕行。夕阳光照耀下，它那双锗红色的眼睛让人恐惧。站在竹子底下那群贵公子却丝毫未觉。
　　“你确定要抓我吗？”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呵呵，怕了吧？”
　　“我兜兜从出生到现在，也就只怕一个人。那就是我娘亲。”
　　“你娘亲是谁？”
　　“她很快便会来接我的。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带他去凄风楼，给我好好看着，寸步不离！”
　　“是，殿下。”
　　兜兜微微冷笑，转身之间，手指微动，一颗葡萄籽飞弹出去。还挂在竹子上的竹叶青直直掉落在那位皇孙的脖子上。
　　“啊！有蛇！有蛇！救我！快救我！”凄厉的叫喊声传遍了整个驿站。靠近皇孙的那群孩子一看见蛇，吓得脸色青白，远远逃开了。
　　本来还押着兜兜的士兵被吓到了，连忙跑过去救人，再也无人顾得上兜兜。可是，那蛇紧紧缠在皇孙的脖子上，他们不敢妄动。
　　“救我！快救我！”那位皇孙吓得直跺脚，不知死活地，又或者被吓得毫无理智地，用力撕扯着缠在他脖子上的蛇。
　　那蛇被吓，反头一咬，在那皇孙手指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齿印。
　　蛇终究还是被甩在地上，被涌过来的士兵给砍成了两截。
　　皇孙看着冒着暗红色血的两个小洞，晕厥在地。
　　皇孙受伤，整个驿站被吓愣了。
　　驿站的官员站在那里，他满脸黑色胡须，看起来瞬间苍老了几年，只会不断重复几句话：“叫御医，叫御医，叫御医……”。
　　“喂，我说，你们赶紧用条绳子在他手臂上结扎，别让蛇毒扩散了。”
　　“哪来的小屁孩？你懂什么？”
　　“再晚他的命就保不住了。我说，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兜兜再次坐在亭子上，继续品尝葡萄，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位官员，他不知道那个小孩从哪冒出来的。但是，他有一句话说对了，皇孙在他的驿站出事，他担不起，这是个株连九族的大罪。本来，驿站长期有御医驻守，只是，近些日子，皇帝告病，所有御医均被召至皇宫。御医从康州来到元州，至少得两个时辰。
　　皇孙受伤的手指头在逐渐变暗变黑。他等不了。
　　“来人呐，找绳子！派人到外面找大夫！”
　　“贺大人，太子来了。”
　　“太……太子……”那个官员两脚直打颤，额头冷汗直冒，“你们，赶紧把皇孙抱进去，给我好生照料，其他人，跟……跟我迎接去……”。
　　一众人，把一个身穿金黄蟒袍的人迎了进来。那人一副隔夜脸，让人瞧着没什么好感。他一进来，便觉得气氛不对。
　　“镶儿呢？”
　　“臣该死，没能好好照顾黄太孙！”驿站里一众人等均跪倒在地。
　　“出什么事了？”
　　“他……刚刚被蛇咬了。”
　　“什么？！”太子把跪在面前的人一脚踢翻，“你们干什么吃的！驿站怎么会有蛇！镶儿在哪？御医呢？”
　　“回太子殿下，御医现在在皇宫，怕是来不及。”
　　“那赶紧到民间去找啊！”
　　“是，是，臣马上去找！”姓贺的那位官员连滚带爬，匆匆往门口跑。
　　“大人，一个叫慕容莲心的人求见，说是兜兜的娘亲。”
　　兜兜满眼放光。
　　娘，你终于来了！
　　“滚！没看见我在忙吗？什么乱起八糟的，全撵走！”
　　“我劝你还是把她请进来好，她可是能救皇孙、你和你全家性命的人。”兜兜依然悠闲地说，好像在看戏，又好像，似乎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她是个大夫！？”姓贺的官员惊喜莫名。

　　莲心在门外等得心焦不已。看驿站外面重兵把守，真怕兜兜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慕容大夫，快快有请！”一满脸黑须的人匆匆忙忙跑了出来。“驿站内有伤者，需要你立马救治！”
　　这倒是把莲心唬了一跳。兜兜他到底干了什么！
　　莲心跟着那官员入内，看见坐在亭子上的丝毫未损的兜兜，心里弱弱松了口气。兜兜指了指地上，莲心看见了那条被截成两段的竹叶青蛇，心里了然了几分。
　　跟着进入隔间，看见了那个被蛇咬的孩子。暗黑色的血，糊在手指上。整个前壁，肿得像包子，亮堂堂的。
　　“是你？”旁边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
　　莲心扭头，便看见那张隔夜脸。刚才一副心思在那个孩子身上，倒是把身旁的人给忽略了。
　　当年，为了给兜兜买布做衣服，在焕春院里遇见的人便是他。当时，他那轻佻的言语至今仍记忆犹新。
　　“这是当今太子，赶紧行礼！伤者是皇太孙，请小心医治。”
　　太子！他居然是太子。难怪当初跟宇文杰在一起。莲心看着眼前的人，思犹未定。当时她以为，他只是个流连于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而已，没想到却是立宇国的太子。
　　“礼，倒不必了。我记得你是琴师，不是大夫。”太子悠悠地说。
　　这倒把贺官员吓了一跳。莫不是请了一个骗子进来！
　　“弹琴和医理，都只是我的兴趣。这孩子你救还是不救，再耽搁下去，神仙来了都没用。”莲心淡淡地说。
　　“救，当然得救。”贺官员连忙接话。
　　“给我留下几个帮手，你们都先出去。”
　　太子紧紧盯着莲心，不知所思为何。但是最后，还是走了出去。
　　治疗毒蛇咬伤，并不难，特别是竹叶青咬伤。除非个别情况，一般竹叶青咬伤，不会使人致命。
　　当床上的孩子，终于能平稳下来，莲心走出隔间，夜色已降。
　　守在门外的是那位满脸黑须的官员，当他得知皇太子已无大恙后，深深地透了口气，对莲心甚是客气。
　　“太子请您到大堂一趟。”
　　“劳烦告知太子，天色已晚，我得先告辞。”
　　“这……”那位官员满脸为难。
　　“兜兜呢？”莲心往四周看了看。
　　“哦，那个小孩啊，在竹林底下呢。他是？”
　　“我儿子。”
　　那位官员甚是惊讶，眼底，掠过一阵浅浅的可惜：“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我可以带他走吗？”
　　“当然，当然……呵呵。”那位官员连忙点头。
　　莲心走到竹林底下，兜兜正在往一个土窝里堆泥。
　　“你在干什么？”
　　“给青蛇修坟。”
　　“我们回家吧。”
　　“嗯。”
　　两个人，牵着手，往门口走。纵然莲心心里有疑问，可是兜兜这一整天，肯定累了。什么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解释吧。
　　“怎么？知道我是太子后，不敢见我么？”
　　当莲心他们脚踏在门槛上，背后，却传来莲心不甚愿意听到的声音。
　　莲心不想跟这个人打交道。就在莲心为难之际，一匹快马转眼而至，那急促的马蹄声，在夜里显得如此扣人心弦。
　　马匹上，那人高贵的紫衣在夜光下显得更加贵气，月光中的脸庞，可能因为太过焦急，眉毛紧紧地锁着，眼中，满是慌乱。他手中的马鞭，被甩开了花。
　　那人迅速翻马而下，走到莲心和兜兜面前，紧握莲心的手：“你们，可都还好？”
　　心中，一股陌生的欣喜涌起……
　　漂泊的心，似乎在刹那间长出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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