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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时鸣
武汉的四月晴雨不定,还明朗着的天忽地就暗沉了下来。立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雨噗嗒作响地刷下,一阵一阵地冲击心魂。
我很不喜欢雷雨天,这震天动地的响动恐怖得很。我不至于会吓哭,但一点都不诧异会有被雷声吓得变成无骨鱼贴在地上的人。
那位狼狈的兄台……不知道他住的房间远不远,涂逸鹿送他回去了。
目送完无骨鱼兄被涂逸鹿挪出了水房,正冲洗西瓜的我思索着这处宿舍楼的破旧程度,犹疑地关上了水龙头,担心水管会导雷触电。毕竟一般这样老旧的建筑水管埋得浅,还是有可能引雷的。
隔着窗外的雨幕穿过遥遥长街无神地看向百米之外,那里罗曼之左售楼部的大楼像一只巨兽横栖在苍穹之下。
不经意地,我的眼神定格在二十来层的窗前,那里有个浅浅的人影。
百余扇窗,却只有那一处大开着,印花的窗帘布幔招摇扑腾,突兀得很,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将西瓜扔在水池上搁下,我甩干了手踱了几步,抱臂站在雨水如注的窗前,出神地看着那人影,黑色的。
而每每看到黑色的人影,十之八九都是魂魅。
对这种风水位而言,也不奇怪。
在一本比较偏门的《造式》风水学里,这种被大路直冲的格局叫做路煞,讲究点一般不会这样盖房子。因为煞气重,处于这种风水位上的住宅楼往往比较邪门,即使盖了房屋也多不作起居用。而据我所知,罗曼之左的售楼部大楼是商居一体,五楼以下是公司办公场所和娱乐房,其他楼层作为内部员工公寓,也对外出售了部分住宅房型。
而厂区宿舍楼对着大路的这段不论楼层都建了水房、浴室和洗衣房,为什么对面的这栋大楼要那样布局使用,完全是逆着上述风水禁忌。
我摸了摸手臂,想着要合理解释的话也只能说大概是走了欧美风格,不信中华风水学。又或者,或者建楼、用楼的人别有目的,譬如想害人性命,以煞镇煞。
以煞镇煞?
摇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出了脑袋。
要是真的是为了镇煞,不说是乾坤演变,会是经年累月的顾虑,需要高人一直坐镇把控,并非一般的玄门师傅能够染指。就是说这真有煞需要镇压,除去不是一了百了,又为什么花那个心思和功夫的只为着镇压?
除非是对方太过强大、又或者并非邪煞之流,而是旁的除去会遭到反噬天谴之类,只能退而求其次,镇压它。但哪里有那么多邪门的煞物,又或者位尊神格的家伙,如果真有,又有谁敢做这种事。
窗帘布招摇了一阵,那黑色的浅影消失在落下的布幔之后。
我眨了眨眼睛,将目光收回投向眼前窗玻璃上的雨点,它明明挡在我与远方之间,我却可以视而不见。
人的眼睛可以透过水幕看向旁的东西,是该感叹水的通透,还是思索眼睛里本身就有水分存在,而外界的水和眼中的水本是一体……还是人本身和自然万物是一体,所以才会有所共鸣,即使二者之间有所隔膜。
人与人之间大概也是如此,不过理解永远不会对等为原谅,对李一龙是这样,对农妮妮更不例外。
因为理解,所以永远不会去主动报复谁。但最好再两不相见,最好没有需要我帮忙救命的时候,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有多么冷血无情,可能吧。
噔的一声,是铁罐与地面轻碰的声响。
我回头四下打量,只发现水房门前的地上多了一铁盒罐头。
圆圆的小罐子孤零零地置于门前,带着些许水迹。
嗯?……谁放的还是谁掉的呢?要是掉,这正摆在门中央的位置,也不会掉得这样稳当。
正想着,一只略显怪异的人手僵缓地从门右边及地两分米高的地方伸了出来,瘦小纤细,湿漉漉的淌着水,手心向着我抓着一盒罐头。
我哑在那里:“……”
悄无声息地,那长长的胳膊缓缓探出墙沿,轻轻地将另一盒罐头放在之前的那盒罐头旁边。虽然轻放,但难免发出碰地噔的一声,激烈的雨声和风声也没能掩盖它。
我缩着脖子想了想,没敢动。
怎么敢,太渗人了,谁会趴那么低做这种事情。
而且这胳膊僵直发白,看不到血管,哪里是人的手。
僵缓地探出来,僵缓地缩回去。
不久,在我心惊胆战的注视下那只手摆好了一个罐头的金字供塔。一把花被那只怪手轻轻地摆在罐头供塔前,尔后手倏地收了回去。
收手的动作太快,我吓了一跳,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是鬼怪!?可会场布下了震慑鬼怪的阵法,鬼怪进不来,除非是实体类的,譬如僵尸!会场倒是没有将这个考虑在内。我皱眉,死死地盯着门角,憋气,渐渐胸口沉闷,窒息得很。
这时几乎贴着地探出了一丛黑色的头发,我屏气凝神地盯着,惊雷忽地在耳边炸开。
“啊!!!”我颤抖着叫了声,大口呼吸着,倏地那黑色的头发下露出了半张脸,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窥视着我,仿佛他侧睡在地上,贴着墙!它头顶湿漉漉的淌着水,没有一点生气。
我又一边憋气一边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张破煞符,作势要启动。同时它鼓动起鼻子嗅了嗅,空无的眼瞳环视着房间,仿佛在找寻我。
“小白?!”远远地,涂逸鹿的声音喊着我,应该正从右边的走廊过来:“你还在水房吗?”
头颅闻声缩了回去,下一秒一个黑短发的黑衣黑裤的小孩从门前直直地蹿出,向左边飞快地跑去。
“哒哒哒……”
急速远去的脚步声,它跑了。
“小白?”涂逸鹿才走到门前看了看我,又向着左边的走道凝视了会。
我有些发愣,自言自语着:“僵尸。”
他狐疑地蹲在地上研究罐头堆,又看向我:“刚才是你叫了吗?”
我颤抖得厉害,点了头。
涂逸鹿绕过了罐头堆走过来抱着我:“别怕,没有戾气,它应该没有恶意。”
可为什么会有僵尸?它为什么会做这些,与河神的事情有没有关联?
涂逸鹿叹了一口气,恍恍惚惚地仿佛听到他说:“再等一段时间。”
“等什么?”
“嗯,我……我说出口了?”
“……”
“……”
“那我就当做没听到吧。”
涂逸鹿笑着,摸了摸我的后背:“别怕,我会保护你。”
……
夜晚睡梦中我又站在水房里,天依然下着雨。
和下午一样我正远远地看着罗曼之左的售楼部,看着那黑色的人影。
久久的,画面凝滞。
恍惚之间,仿佛与那人影时空对换,时而变成了是我站在那扇窗前看着这处的宿舍楼,这个方向有着被这绵延无尽的厂区建筑遮挡的那条郑蓝河;时而我还在这里,却可在一瞬间视觉推进,穿过长街近在眼前地和浅影对视着,可怕的是那时窗里窗外的人都是我的模样!
忽地窗外的我被扯了过去,被附身还魂,下一瞬只是开始无尽的重复猛烈砸墙的动作,捶打那看不见的墙壁,渐渐无力。
望着那被雨水浇注的灰霾苍穹,脑海里盘踞着不同的时空画面,是逃离的路线,是回去的路线,我要回去,回去那个属于我的地方,逃往地底,地底,可我出不去,出不去,被困在那间房里,那么绝望无助……
砰地掉到床下,我猛地从梦境惊醒。
邻床的杨文半睡半醒地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我,我爬到自己床上躺下,他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忽地耳畔一连串的响雷,夜雨很急。
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我仍然心跳剧烈,那惶恐无助的感觉还未消散——我想要逃跑,逃跑,回去一个我灵魂深处渴望的地方,无限下潜,深眠黑暗……
沉沉地呼吸着,胆怯的我缩成了一团,好在漆黑的房间里有着他们的气息。
许久雨声作小,静谧地流转着沉睡的倦意,缓缓地我又睡了过去,再次堕入了梦境。
迷离的梦境中,只有一男一女温柔嗓音的对话,却看不清彼此的容貌,甚至都看不清周遭的事物,一切都浸润在潺潺的水流声中,徐徐缓缓,恬淡安宁。
男声:“不走了吗?”
“不走,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鱼米之乡,人们也需要我。”
“需要?那地底呢,不是一样需要你。”
“有你在就好了啊。”
“见了光的水离湮灭就不远了,你不怕吗?”
女声轻笑着:“湮灭?嗯……不怕,也不过是万物循环的一个方式,水虽然会被蒸发,升入天空,但会变成云朵,随着雨的降落还是会回到河川之中的。”
“是吗?”
“就算我们在地下也会融入岩土之中,也会消散的,不是吗?然而比起阴暗的地底,做地面上的水不是更快乐?这里有更多的生灵,阳光、生命、人类……四时变化,春雨冬雪……很美的……”
“我指的可不是这个……”
女声温柔地感叹着:“人类多么可爱啊,他们会唱歌给我听,渔舟一叶,涟漪三千,莲歌百转……太美了。”
“是很美,但人子身边有无尽变数太危险。”
女声笑着:“你也留下吧。”
“你清醒点,与人子太亲近会死掉的,预言你没听过吗……”
“傻瓜,水怎么会死掉!你看他们给我立了碑,我有了人子取的名字,你看,你看。”
“凡人死后都会立碑的,而且……春九,哼,不好听。”
“春天可是很美丽的!九是一个很吉祥的数字……”
“所以你是真的不走了吗?要留在这,只是为了凡子的喜欢?”
“是啊,我喜欢凡子、人子,不管你怎么称呼了,我喜欢这些凭借聪明才智和勤劳的双手打造世界的生灵,他们的歌曲、他们的画作……一切一切都有我的影子。他们已经离不开我了,这里的生灵都离不开我了。”
“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水罢了,没有灵性的水也能满足他们,没有你驻守也一样。”
“不一样,他们信奉河川之神,可是这条河早没了河神,我不忍心看他们这样。”
“你是属于地底的水,地面上的事情你了解得太少,不安全。”
“我不要回去地底,我喜欢地面上白日的太阳和夜间的月亮,我不要地底一成不变的黑暗。他们给我供奉了鲜花和水果,我很喜欢,很喜欢,这是地底没有的。”
“被伤害怎么办,死掉怎么办?”
“不会的。”
“会的。”
“那死之前逃走就好了,回去地底就好了。”
……
“那你要记得逃走啊。”
“嗯,会的。”
……
“再见,沉水。”
“再见,初承。”
我又一次从梦中醒来,却平静得很,那时大概五点左右,窗外透着微亮的光芒,我迷茫地睁着眼睛,又眨了眨,却看到窗角上一个僵白的脑袋刷地划过,有疾速跑动的声音。
杨文被惊醒,起床赶到门外查看,我随了他走出去,只见那时窗下的地面上有着一双小孩鞋子并立的水印,好像它在这里站了很久留下的。
杨文打了一个哈欠:“它看了咱们一晚上吧,这死小孩还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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