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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鬼野火（三）
旱鬼就这样放出了野火种？喻叔担心得很，因为这意味着旱鬼会有大动作。
野火，旱鬼的生命之源，是得以延续的命脉之火。而延续指的是制造旱鬼，普通的魂魄踏过野火之海，以死十活一的几率在野火的灼烧中化为旱鬼，得化一切可以 “燃烧”的生灵精气长其阴寿的能力，超脱轮回，甚至光天化日行走人间。
喻叔的召唤之术下感应不到曾经并肩作战的游魂，想来是已死在了这漫天遍地的野火之中，毕竟不愿化作旱鬼的魂魄根本熬不过野火。
过去每逢野火大规模现世，必将引来诛杀旱鬼的道人关注，对于旱鬼来说算极为冒险的赴死一搏。也因为如此，从来为了隐匿踪迹四处游荡，风卷残云般过境的旱鬼更加不会轻易逗留一处，轻易地放出野火，除非存续堪忧。
然而以目前所见，旱鬼确实逗留在这片乡间，也确实放出了野火，怎不令人胆寒。
喻叔才明白原来自己是碰上了一支旱鬼主脉，还正筹谋着生产大计，而自己却带领游魂恶战对方，致使其越加所剩无多，已逼得对方造了这笼罩村子的野火之海。
想必原本旱鬼鬼主并不打算对庙村下手，毕竟此地有老僧尸骨的渡化之力，旱鬼炼化会分外艰难。不提本就难以进入，若强行过境，势必被灵气剜下一层鬼肉。而出现这样知难而上的事情，却正是自己和这庙村众游魂之举触怒了旱鬼鬼主的结果，旱鬼也会发怒。
那么野火有了，魂魄呢？是以接下来必将有一场能够致使这个村镇顷刻化为乌有的人祸天灾，夺去这数百人命。
能够风卷残云般夺去生命的天灾人祸有许多，而能够发生在这小小的庙村、发生在这酷暑天、枯枝干叶时节的、旱鬼常做的，只有一个，喻叔明白那就是火灾。
一场野火，一场明火，这是旱鬼擅长的戏目。
满地已是干燥得不行的落叶枯草，从前掩映房舍绿葱葱的松林桃林，如今也变成挂满了油脂极其容易起火的木柴。累在路边的茅草垛子整整齐齐地像一座一座的小山，只需要一个火星，一场大火便可以吞噬这一切……
自然起火已是极其容易发生的了，又如何防备旱鬼蛊惑之下的人为？那时喻叔只希望在这老僧灵骨的净化下，进村的旱鬼没有足够的力量给村里的人造成幻象。
将车子停在了村口，因为土路太差车开不进来。喻叔带着我一路来到了村长家，沿途的几个池塘发出阵阵恶臭。及至进门，正碰见那招摇撞骗之徒前来向村长言明星宿动乱，天神大怒什么的话。
骗子走后，喻叔一五一十告诉了村长事情的原委，告诫天干物燥，要大伙注意防备火灾。又强调那骗子蛊惑人心并非好人，不要再听他的做什么祭祀，没有用。
虽然村长信任喻叔，这时却已由不得他做主。因早前已经请过喻叔解决问题，但显然并没能阻止旱情蔓延，村民们这回已不会相信，更不会配合。不提上次还干扰了众星捧月请来的骗子做法，这厮解释说只因没能成功献祭涂逸鹿，至少给这个灾星的惩罚不够的原因，才有了大旱降临庙村。
一时间有真本事的喻叔被人骂是骗子、水货，而冒名顶替行内声名远播的李辉师傅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骗子，正在老涂家作威作福，大吃大喝。而那天涂逸鹿也破天荒地被他亲奶奶接了回去，说是吃顿饭。
即使我那时年纪小，也觉得这事蹊跷。从来不亲不爱的，怎么这会子接那村里人人喊打的涂逸鹿去吃饭？妥妥的鸿门宴！
然而即便是村长，也不能拒绝人家亲奶奶接去吃饭这事，名正言顺的。不说原本将涂逸鹿寄住在村长家也不过是因为家庭不和睦，村长要是真不让去，可就得被老涂家指着鼻子骂了。
老涂家大儿子和二儿子住在一起，有个大院子，一楼住老大，二楼住老二，老婆子住在院子里新盖的一排矮房子的头一间。涂家大门开着，进进出出端着大鱼大肉送菜给骗子吃的村民。涂逸鹿没能上桌吃饭，只鼻青脸肿地跪在一间矮房里，在法案的下头，被三只碗口粗的大香弄得满屋的烟熏得直流眼泪。涂家不许人接近他，骗子还说要他跪三天三夜，这样才能消除孽障，不然要是太阳神不原谅，他就会死在那屋里。
太阳神？我笑得肚子都痛，骗人也编些比较靠谱的话吧，比如编个本土的神仙名字，值日星君，再或者太上老君什么的。
喻叔与涂家人理论了一番，却怎么都说不通，也只得先去处理蔓延的野火，让我跟着老玉婶儿回村长家。
我看得出老玉婶儿比起上次我来时更加不待见我，村长让她看管我的事情并没上心，做做样子提溜我回来后连院门都敞着，不闻不问，连杯水都不给我喝，还翻了我带来的零食包，拿了些吃完后自顾自地睡午觉去了，看样子是不怕我跑了，也不怕我出事。
我自然知道这次比起上回来时要谨慎些，再不能随意乱跑，又或者带涂逸鹿出来什么的。他们打涂逸鹿打得，也不见得不会对我动手，何况比起小帆湾，这个村子里女人地位似乎更为低下。在涂家大院里站了会子，便听着涂家老婆子喊了无数次几个孙女赔钱货，不让她们上饭桌。回想当时只涂家两个儿子和骗子端坐上首，连发号施令的老婆子都没坐下吃饭，岂不讽刺。这老婆子立在门前声如洪钟地训斥这些赔钱货的时候，她心里有没想过自己滑稽得很。
第二天我偷溜去了老涂家，悄咪咪地趁着众人午睡蹿到关押涂逸鹿的小矮屋。还没开门便听见涂逸鹿饿得肚子打响鼓，一开门却把他吓得一抖，忙把手缩到背后，看是我才松了口气，叫我关好门。
我看案桌上摆着些红皮糕点，他手上的显然是从案桌上拿的，忙拦下，毕竟供品不能随便吃，可他说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拿出用帕子包好带来的小熊蛋糕，让他忍着别吃供桌上的东西。
涂逸鹿吃着蛋糕，我漫不经心地打量从他那儿抢来的糕点，金蝉诡异地发烫，我觉得奇怪，就带着糕点离开了。
晚间我将红皮糕点给喻叔看，他掰开后里面露出了红黑色的小豆，他说是鸡母珠，有剧毒。我气得不行，饿着涂逸鹿不给吃，又摆着那剧毒的糕点在眼前，其心可诛。
我问喻叔为什么骗子几次三番地非要弄死涂逸鹿，他能得什么好，不怕被抓去坐牢。喻叔只说死人在这些骗子看来，是可以增加威信的手段。追责他们并不怕，只需瞧着每次真正动手的都不是他们。除此每每做法起坛都会召集很多人，不单是排场问题，拉越多的人参与进来，就越安全，毕竟法不责众。还有为什么我会以为这毒豆子是骗子的主意，而不是旁人要毒死涂逸鹿。如若真偷吃了供品惹怒神仙死掉，坐实了是灾星，那么不喜欢他不要他，一切皆是天意安排，并非那人刻薄寡情。
我明了喻叔指的是涂家人，尤其是涂逸鹿的大伯家。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肯轻易地放了涂逸鹿，是在乎名声，怕外人说有亲儿子便不要养子，怕人家说他们薄情，说他们不是人。
关了三天又三天，连着这些日子我都偷摸地给涂逸鹿送吃的，终于熬到骗子松口，他被释放，老涂家再也没有借口说他是灾星什么的。然而涂逸鹿没死，老涂家依然不会放他走。所以，这真的算是一场胜利吗，那时小孩子的我们并没有想很多。
老玉婶儿不待见他，不让进门，也不让我拿吃的给他，把蒸好的馍馍吊得老高，我够不着。喻叔和村长不在，他们外出买做法的材料，涂逸鹿和我只好游荡在村子里。
半路我呆在那儿，涂逸鹿问我怎么了，我只是想起老玉婶儿举刀维护他的那一幕，究竟是为什么前后有这么大的反差，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个下午村子路边的大树下我们碰见了一个小男孩，叫小贵，当时他脚边有一堆红薯！
我想跟他要一个，正说着话，金蝉无端震动发烫，警觉环视，却瞥见饿得迷迷瞪瞪的涂逸鹿还拿着一个红皮糕点看呢。我没好气地问他为什么知道有毒还留着这东西，他却说做个纪念。真是，吓得我大热天出了一身冷汗。
小贵头上淌着细密的汗珠笑看着我们，问要不要和他一起烤红薯吃。我想先给涂逸鹿吃个生的，他不让，说他的红薯他做主。没办法，正巧涂逸鹿口袋里有个只剩一丁点油的打火机，三人便摸到僻静的村尾大沟里。
将石头搭成桥拱型，燃了些木枝塞进去，红薯也扔进去，等了老半天却烤不熟，小贵说是火力不够旺。他指着土沟外，与我们头顶齐平的土坡上干枯冒油的松树林，说得掰些粗枝才行，不然烤不熟红薯，半生不熟的也难吃。他出了红薯，便得我们两个出力了，搬了红薯掰树枝呗。
我跟涂逸鹿商量着这个法子，他说他是男生他来就好。我纠结地看着他有气无力地爬了上去，吃力地掰着树枝。可是看上去干枯的枝条仍然还有弹性，加上涂逸鹿饿得使不上力并掰不下来。小贵跟我说得让涂逸鹿借助身体的重量，试试整个人跳上去抓住再落地，又或者从土坡上拽着树，拖到土沟里来扯断，那样一定行。
我喊话，涂逸鹿照做，揪住了一棵树滑下了坡，结果那松树枝竟坚强得很，树尖儿都碰到火堆里了，树身却仍然没有断，树根还紧紧地扎在土堆里，只是勉强在离地两三分米的树身处露出了新鲜的掰断了的截面。
涂逸鹿抓着树枝和沟里的我一起发愣，瞧着树梢燃烧起来。
我后觉着不大对劲，这树没断，可是树梢沾火，会弹回去，要是弹回去可就糟糕了。可刚想挽救，忽然小贵近在耳畔的大叫了一声，吓了我一跳，我乱叫了声吓了涂逸鹿一跳，他放了手……
树身整个弹了回去，带着火苗。一棵树连着一棵树迅速燃烧起来，顷刻间燃起了森林大火。浓烟滚滚，燃烧的树往土沟里掉落通红的树枝，蒸腾的热浪令人窒息。
涂逸鹿回过神拉着我就跑，我喊小贵跟上，可是涂逸鹿只是匆忙地问了句你一直在说小贵，小贵是谁。我们神不守舍地在田埂上躲了一阵，怕被人发现，又一路往庙里去，撞见了回村正做法的喻叔和村长。
喻叔很是诧异我们的出现，尤其是看到小贵顿时黑了脸，拿起手上的符纸便拍了一张过来，只看着中了符术的小贵顷刻间便不是孩童的样貌，催长了两米多高，浑身焦黑焦黑的，关节处红肉暴露，恶心得很，笑了笑便湮灭了，这时远处的浓烟在庙里都能看得到。
森林大火很快引来了人们的注意，却扑不灭，赶来的森林警察招呼村民砍出了一片隔离带才遏制住了火势的蔓延。绵亘百米的松林不复存在，好在保住了村子，这场灭顶之灾才算告一段落。
喻叔让村长说涂逸鹿死在了那场松林大火里，便带着涂逸鹿上车和我们一起走了，那天走的时候焦黑的森林还燃着火头。
喻叔没有怪过我们失火的事情，他说旱鬼之所以找到我，是因为在老僧的灵力镇压之下，只有阴灵体质的我看得见他。然而我对这场火灾愧疚得很，也偶尔会想那剩下的几只逃之夭夭的旱鬼去了哪里，又会在哪里造下一片野火，迎来新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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