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骨

　　瑞罕尔清楚记得那场战役。
　　那场汉人的偷袭。
　　他的父亲是漠北大军里最为出色的轻骑，最精准的骑射，还有最健硕的身姿。他的母亲则是漠北人里最美丽的女人，会唱好听的民歌，就连奶茶，都是整个漠北土地上最好喝的。
　　冬天马上就要到了，漠北不像中原那样土地肥沃，回鹘人作为游牧民族没有拥有固定的土地，烧杀掠夺是所有漠北人挨过一整个冬天的唯一办法。父亲一早去了大帐里，和单于商量着战争的事宜，瑞罕尔在暖暖的大帐里，听母亲说着回鹘古老的传说。
　　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美好，只是瑞罕尔并不知道他们的冬天是建立在汉人的血肉上的。瑞罕尔在冬天吃到的每一口肉，都意味着中原一个家庭的破碎，和生灵的残酷死亡。
　　战争就这样毫无信号的打响，汉人的将军率领十五万大军直直插进了漠北人的军营里，那是个旁晚，篝火还没有被熄灭，瑞罕尔看得到每一个冲过的汉人士兵眼中的愤怒，听得见他们口中咆哮着的汉语，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战争来的很快，漠北失败的也是同样快。汉人是早有准备的，他们计划这场偷袭已经三个月的时间了。漠北大军大败，瑞罕尔亲眼看到父亲从马上摔下来，被汉人的将军一刀砍下首级，头颅滚落在地上，双目怒瞠，死不瞑目。
　　瑞罕尔和母亲被汉人将军带回了洛阳，回鹘是漠北最为性烈的民族，瑞罕尔的母亲自然是不会让汉人随意俘虏自己的，在和瑞罕尔分开后，一头撞死在洛阳城里的一棵老树上。知道后来，瑞罕尔才知道这个消息，却沉沉的没有发出声音。他知道已经回不去了，父亲母亲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在偌大的洛阳城里，只有瑞罕尔是一个人。
　　后来他知道，汉人将军，那个亲手杀掉自己父亲的将军姓燕，是汉人皇帝最为器重的一个将军，这一仗打的漂亮，燕将军自然得了不少的赏赐，所有的俘虏被交给了燕将军处理，当然，就连当年年纪那么小的瑞罕尔也知道，敌军俘虏留在当朝，是最为危险的举动，燕将军也知道漠北人性子烈，几缸烈酒，俘虏们大醉一场，最后死去。
　　燕将军把漠北人的尊严保留住了，让他们有尊严的死去了。
　　至于瑞罕尔，燕将军本是想留在身边，作为自己的一个小侍从，教他汉人说话的方式，教他用筷子，教他穿汉人的衣服，甚至让自己的儿子燕翼和瑞罕尔一起读书学习，瑞罕尔以为自己也会像燕将军那样，守护汉人的城池，固守汉人的土地，最终忘记自己是漠北人，有着狼的血性。
　　一年后，瑞罕尔的人生出现了转机，皇帝渊最为宠爱的小公主曲涣出生，虽然被赋予了不祥的名称，但皇帝依旧会宠爱着自己的小女儿。可是后宫向来是阴谋诡计最多的地方，曲涣的母妃难产而死，听说也是有人用了不干净的手段，曲涣一个人在宫中无依无靠，实在是危险。
　　燕将军听说了这事，直接请奏了圣上，亲自把瑞罕尔送到了曲涣身边，但是只是说这孩子是自己在战场上捡回来的汉人孤儿，叫做林航。皇帝相信燕将军的为人，也知道燕将军心地善良，对于瑞罕尔的身份没有再问。
　　从此，瑞罕尔以林航的身份出现在曲涣身边，寸步不离。看着襁褓中肉呼呼的女婴，瑞罕尔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曾经以为生命是那样脆弱，在自己眼前一个又一个的陨落，甚至听不到一句声音，也没有人知道一个生命的消亡。就是这样的平凡，没有在这世界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呓”这是曲涣看见瑞罕尔说的第一个字，随即扬开一个大大的微笑，瑞罕尔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看见了他自己的模样。
　　对她好。瑞罕尔当时只有这样一个想法，倾其所有的对她好。
　　随着曲涣慢慢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漂亮，朝中对曲涣的反对声音越来越少，因为曲涣的优秀。无论是容貌上还是学识上，都是那样的优秀，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样样都不会比其他的皇子公主差，嘴角也总是挂着微笑，甜甜的叫着，林航，林航。
　　林航渐渐忘了自己曾经叫做瑞罕尔的那段时间，就连将军府和燕翼也全部记不起来了，他的世界里全部都是曲涣，曲涣的一颦一笑。他是为了曲涣而存在的一个卑微生命，曲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有人要害曲涣，林航总能在第一时间看出对曲涣不利的因素，来意不明的宫女，和被下了毒的点心，林航全部都能周旋开来，暗地里为曲涣处理好这一切事宜。
　　林航曾经相信他和曲涣是绝对分不开的两个人，曲涣需要林航，林航也需要曲涣，两个人在深宫中慢慢长大，相依为命。
　　直到的那一天的来临，林航才知道他和曲涣永远都是不可能的了。
　　那时候曲涣刚过十四岁生日，出落的美丽异常，却从不与林航之外的任何男人接触，林航以为这是自己的特权。那天曲涣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襦裙半松，圆润的肩头露在外面，云鬓散乱，缓缓的喘息着，面色绯红，眼神中透露着隐忍和欲望。床帏间还有另外一个女子，同样的精致美丽，俯在曲涣的脖颈间，舌尖挑弄着曲涣小巧的耳垂，一只手藏在曲涣的衣裙下，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林航仅是无意中看了一眼，就逃出了曲涣的房间。
　　相同的情景在他很小时候曾在回鹘女人间见过，他不觉得有什么所谓，可，这里是中原，那个人是曲涣。
　　曲涣喘息的声音一直在林航耳边响着，那么诱人，又是那么的不可靠近。
　　林航像是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一样，还是那样和曲涣相处，他告诉自己，无所谓，自己的地位谁也不能取代。
　　之后的一段时间，那个女人还是会进到曲涣的房间里，以送一些点心为名。林航认得她，是皇帝新招进来的一名女官，聪慧异常，眉眼间净是不输巾帼的英气。林航看着，却不能阻止，甚至什么都不能说。
　　后来那名女官被调离帝都，曲涣彻夜未眠，抱着林航的手臂，静静坐了一夜。
　　“林航。”
　　“公主殿下。”
　　“我是不是一个怪物？”
　　“公主殿下是全天下最是温柔的女子。”林航实话实说，讨了曲涣微微一笑。
　　“我爱上的是女人。”曲涣接着开口。
　　“好巧，公主殿下，我爱的也是女人。”林航一本正经的
　　“可咱们不一样，对吗？”曲涣勾起嘴角，“我不知道父皇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会不会把我处以火刑，因为我是错的，连着我的出生都是错的。”
　　“林航愿意陪着公主殿下。”
　　“瑞罕尔。”曲涣眨眨眼睛，“我知道你是漠北人，我也知道你是回鹘的人。”
　　“公主殿下那般聪慧，早该知道了。”林航听了这话并不感到惊讶，
　　“我知道我和漠北人一样，是错的。”曲涣看着林航，“是错的，林航。”
　　林航没在说下去了。
　　第二天，曲涣又是万人瞩目的公主殿下，林航还是衷心的侍卫。
　　那名女官再也没有出现在曲涣的眼前，林航从别的地方听说那女人找到了最终的归宿，嫁了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成了贤妻良母。不知道她还是不是记得有一个女人叫做曲涣，等她等了许久。
　　再后来，就是唐之盏的出现。
　　林航不记得唐之盏这个人，只记得在曲涣四五岁的时候曾经和在将军府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时光，那时候有一个很少说话的小姑娘，留着长长的头发，拉着一个更小的女孩子在将军府里住了一段时间。林航听燕翼说这两个大小姐是来自蜀中世家的人，如今世家有大变故，两位千金就被送到了中原将军府里生活一段时间。
　　曲涣和唐之盏说话，唐之盏也不理，只是紧紧拉着妹妹的手，鼓捣着简单无聊的小机关。没想到十年过后，唐之盏驾着高头大马重新回到了中原洛阳，出落的英姿飒爽，不过还是像是小时候那样不苟言笑，一副好身手，是唐门最出色的杀手之一。还带着一个精致的像是慈娃娃一样的苗疆姑娘。
　　林航知道，是曲涣在皇帝面前要来了唐之盏。
　　如今，唐之盏就在自己的面前看着自己，叫着自己几乎已经要忘掉了的漠北名字，说自己是漠北的野兽。
　　这会是危机吗？是曲涣的，还是林航他自己的？
　　林航看着唐之盏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和去曲涣的温柔不一样，那眸子里锋芒毕露，精彩，漂亮，林航丝毫离不开视线。
　　“唐之盏。”林航心平气和的开口，“过去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提起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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