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骨

　　“公主殿下。”林航站在正在梳洗的曲涣身后，微微欠身，把明媚的阳光全部挡在身后，生怕晃了曲涣的眼睛。“唐之盏今儿一早就去了六扇门，听说是把范围缩小到了大理寺。”
　　曲涣三千青丝尽散在后背，一边的侍女正要给曲涣递过一根制作精美的金步摇，曲涣听了这话动作稍稍一顿，随后还是轻柔接过了步摇，小心插在自己的云鬓上，“这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情，凡是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会关注大理寺。”
　　“听说，唐之盏还对军中之事略知一二，直接指出了我军布阵的致命缺点。”
　　“她从小到大所学的就是机关布阵，只要不是出自她手的阵型，那恐怕都不是完美无缺的。”曲涣微微一笑，果真是个有用之才，若不吸为己用，那才是最大的遗憾。
　　“当朝中没有几位大臣会有这样的胆识，唐之盏有些锋芒过头了。”林航咳嗽两声，“朝中有不少反对意见，就连许久不曾出面的五王爷，最近都已经在探宫里的口风了。”
　　“如果要反对，就让他们去反对。”曲涣倒是不慌不慢，听到五王爷的名字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头用一双素眸看着林航，“你当心那个慎宇，他不好惹。”
　　“更何况我还没能完全把握唐之盏这个不定的棋子，所有都是威胁。”曲涣接着开口，“如果慎宇知道了你，可能连我也保不住你了。”
　　林航蹙眉，曲涣所说的大抵就是自己是漠北人的事实，虽然他的眸子颜色不如漠北人那样绚丽，但也还是不同于中原人的，经过多年的汉化，他的汉语已经近乎于中原人，但还是有一些刻在骨髓里的习惯让他难以克服。但如果不是极其聪慧之人，恐怕是发现不了的。“公主殿下觉得，唐之盏会有可能知道吗？”
　　曲涣微微一笑，“什么秘密在唐之盏面前都不复存在，只要你一站到唐之盏的面前，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林航知道曲涣从来不会对自己危言耸听，看来自己还是要多多注意了。
　　“估计唐之盏马上就要到宫里了，公主殿下昨日说是让她做公主殿下的侍卫，可是那我”
　　“别担心，林航。”曲涣梳洗完毕，撑着梨花木的梳妆台缓缓站起身，转身看着林航，“在我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至于唐之盏，自然有我去处理。”
　　唐之盏在路上遇到花小潺，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唐之盏就赶紧驾马入宫。皇帝渊给唐之盏下了特许，允许唐之盏在城内，宫内驾马，这就给唐之盏行了很大的方便。
　　“曲涣。”唐之盏勒紧缰绳，立在曲涣宫门口，这次倒是没有叫曲涣的尊称，大概是唐之盏的自尊心在作祟，她没办法称一个威胁自己的女人为“公主殿下”。
　　“林航，你随她去大理寺。”曲涣听见唐之盏的声音，轻轻拍了拍林航的肩膀，“当心别说错话了。”
　　“是。”林航纵使有一万个不愿意，那也是不可能反驳曲涣的，拎着佩刀就出了宫门口，一眼看见英姿飒爽的唐之盏，心中竟是满是感慨。
　　不愧是唐门的人啊。
　　若是漠北女子，又该是何种英气呢？
　　“公主派我与你同行大理寺，调查内鬼一事。”林航终究还是在宫里生活了许久时间，知道应该将昨天的不愉快全部忘记。
　　“天下竟有如此荒唐之事。”唐之盏冷笑一句，没想到曲涣会有这样的安排“你犯我朝廷，屠我子民，烧我城池，竟还要我与你同仇敌忾吗？”
　　“我姓林，名航，身处中原长达十五年。”林航比唐之盏大上两三岁，还算得上是唐之盏的前辈，更何况自己还是公主的带刀侍卫，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唐之盏说话。在沉稳开口的同时，心里也是重重一沉，唐之盏果然已经知道自己是漠北人，曲涣说的不错，唐之盏不简单。
　　“可你终究不是汉人的血。”唐之盏清楚记得前些年，自己不过十三四岁，曾有一小股漠北骑兵不远千里来犯唐家堡，屠杀蜀中无辜民众，竟然只是为了唐家堡从不外传的机关之术。狼烟四起，唐断砚躲在唐之盏怀里哭个不停，唐乾唐焰带血而归。不过最终还是彻底灭了漠北那股骑兵，唐之盏也清楚记得对方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郡主，几乎杀进了问道坡。
　　“你永远都是漠北人。”唐之盏居高临下看着林航，那双深茶色的眸子像极了漠北野狼，隐藏着杀意，隐藏着真正意图。
　　唐之盏说完这话，调转马头直奔出宫门，空留林航一人在原地，久久不语。他知道唐之盏去了大理寺，可是自己是跟，还是不跟？
　　大理寺位于洛阳南城，唐之盏快马加鞭，等到了大理寺门口，已经快到了晌午。大理寺的人显然已经知道唐之盏要来，见到唐之盏和黑云流也不惊讶，淡淡打了招呼，也就允许了唐之盏走进大理寺。有人拉住唐之盏的手臂，给她指了指大理寺正中央那座白塔，告诉她那里的最高层就是漠北的所有资料。
　　唐之盏谢过后，迈步走进白塔，放眼望去，着眼之处竟都是书籍和散落到地面的无数泛黄书页，唐之盏蹲下身，随意捏起一片纸，那上面的灰尘告诉唐之盏，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就连唐之盏都有些怀疑这里的资料会不会过于陈旧，而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唐之盏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向上走，走到最高层，那里的资料竟然少得可怜，相比下层的凌乱，这里也过于整齐，所有的书籍都按着一定规律码放，也不见有什么尘土，难道是大理寺的人在战时会时常有人来查一查资料？不过又到底是什么人会来这里整理漠北的资料？
　　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的人有问题？
　　那都是经过皇帝渊亲自殿试的人，怎么可能会跟漠北连上一丁点的关系。
　　难道是林航？唐之盏马上抛弃了这个想法，林航半步不离曲涣，哪里还会花费大半天的时间来查资料，更何况，从汉人手里研究自己，难道不可笑吗？唐之盏断定林航不会这么做。
　　就在唐之盏思考的时候，林航也已经赶到了白塔里面，抬头看见唐之盏就在最高层随意翻看一些书籍，就开口叫了一声，“已经有发现了吗？”
　　“这里明确记载十五年前那场战役。”唐之盏看着书页上一个个黑字，“这上面清楚写着一个个俘虏的名字，林航，你叫什么？”
　　林航呼吸一梗，俘虏这个词让他十分敏感。体内有一种冲动，想要彻底逃离这个词，费力的把这冲动压下去，装作毫无变化的开口“那时候我才三四岁，我怎么可能还记得乳名。”
　　“那么说你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陪在曲涣身边了？”唐之盏接着翻看资料，一百零三个漠北俘虏，竟还有十几个女人，不过下场都十分惨烈，全部都是自杀而死。
　　“我亲眼看着曲涣公主长大的，”林航走上楼梯，“那时候公主不过两岁，我一直看了十五年。”
　　“时间很久。”唐之盏一个一个扫过那年漠北俘虏的名字，一百零三个，三分之二的人已死，剩下的人不是逃了就是生死下落不明。
　　“很久。”林航沉默。
　　“是燕老将军把你带回来的？”唐之盏转头看了一眼林航，十五年前正是燕老将军指挥了那场血战，把漠北大军杀回了底线。
　　“对。”林航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唐之盏一直在强调自己俘虏，漠北人的身份，这几乎难以忍受。“你有什么发现？”
　　“发现很多，”唐之盏转身面对林航，上前几步，林航不自在的稍微退后，看着唐之盏锐利的眼睛，他觉得无话可说。“不过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唐之盏伸手从林航背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在手上翻开，两个人之间又遁入沉默。
　　“你会伤害公主吗？”林航忍不住开口问了唐之盏，
　　“嗯？”唐之盏没抬头，在和另外一本资料仔细比对着历史细节，“为什么这么说。”
　　“你曾经有两次，想要公主殿下的命。”
　　“她不也是想要我的命？可惜她肯定舍不得唐之盏这三个字，她惹不起唐门。”唐之盏直截了当，直接把唐门甩了出来。蜀中一直是朝廷最不确定的一块区域，唐门又是蜀中威望最高的一个家族，这是朝廷最不敢插手的一块地方。
　　林航点头，唐之盏说得对，就连皇帝渊也是不敢随意触碰唐门利益的，更何况眼前这位唐门最负盛名的三小姐就在你中原帝都里，掉了一根毫毛恐怕都得出事儿。
　　“至于曲涣，她怎样用我是她的事，嘴巴长在她身上，我管不到她怎么说。可是我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唐之盏说，“回去以后告诉你的主子，她若再来威胁我半分，我就让她跟前的人一个一个死。”
　　林航听着胆战心惊，难以想象这是从一个妙龄女子的口中说出来的话！一个一个死，这中间藏着太深的意味。
　　“第一个就是你，”唐之盏嘴角一勾，“漠北的野兽，瑞罕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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