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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伺机而动
章二:伺机而动
安逸尘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宁致远走后,他竟一人在清潭边站了多时,待人潮散去烟火渐暗更深露重之时才一人回了太白楼。
他走的很慢,这路上已不复方才的热闹喧嚣,仿佛一瞬间便消散了所有的热情,寂静得可怕。夜风吹凉他鬓角,安逸尘双手不受控制地从双鬓拂过,凉意透骨而入让他秀气的长眉紧蹙,明亮的双眸染上一抹愁绪。
他抿着唇,安静地走向长街尽头,不远处的太白楼唯有檐角高挂的红灯笼闪着微弱的光,在这沉沉暗夜中显得那般不真切。
安逸尘常说自己是个浪子,何为浪子,漂泊无根者。早些年来,安逸尘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浪子,即便他一直未能在他处安家,也未能回到魔王岭,可他不认为自己无根,因为有安秋生。而这几年来,安秋生报仇的欲望越发强烈,父子两人对面而坐时大多在商量如何整垮文、宁两家,年少时相依为命的温情渐渐淡了。他自小便饱读圣贤书,极为看中仁、义、礼、智、孝,杀亲之仇不得不报,可偏偏却得用些不入流的法子,这与他这些年来根深蒂固的理念相背。他曾想过与安秋生坦白,试图劝他找到宁昊天杀人以及文家背信忘义的证据,却惹的安秋生勃然大怒。
他说:“宁昊天那个老狐狸怎会让我们抓到把柄,文靖昌道貌岸然阴险的很,我拿什么与他们硬碰硬。逸尘,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干干净净的。你娘和妹妹死了,我们还活着,可这活着若是报不了仇,又有什么意义?”
安逸尘不说话,这是他唯一的亲人,看他在仇恨的漩涡中越陷越深,除了陪他承受别无他法。
安秋生便抱住他,拍着他后背长叹道:“逸尘,无毒不丈夫,欲成大事岂能这般妇人之仁?仇,一定要报,我要让文靖昌、宁昊天身败名裂。逸尘,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不要忘了你在你娘和妹妹坟前立过的誓言。”
曾经安逸尘觉得这世上最温暖的便是爹的怀抱,而今那拥抱带着恨意竟变得彻骨冰冷起来。安逸尘望着阴霾的天空,那里一片灰暗,目光变得空洞茫然。
安秋生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只是喃喃道:“我会给她们报仇的。”
对于这个回答,安秋生很满意,松开怀抱便给他弄吃的。
安逸尘夜来常盗汗发梦,梦里的自己满手血腥一脸狰狞,竟让他自己也觉得恶心。
太白楼越来越近,夜深人静,店家只留了一个小厮在门前守着。安逸尘在这住了一个月,楼里的人都认识他,此时见他回来,强撑着疲惫的神色招呼道:“安先生回来了?”
安逸尘点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小厮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无奈道:“何掌柜说了,今日上元节,很多客人得赏完花灯再回,便让我在此守候。时辰不早了,安先生既回了便早点休息。”
安逸尘看他一脸疲惫,歉然道:“我该早些回来才是。”
小厮将人引进楼内摇头道:“安先生这话可是言重了,这是我分内之事。安先生休息吧,我还得在此等候其他客人,就不招待你了。”
安逸尘上了二楼的客房,想到这一个月跟踪宁致远的情景,又想到那人趾高气昂的架势,着实为以后两人的相处担心。对于宁致远,他心里没有底气。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宁致远是张扬的、明艳的,浑身都散发着不可言说的自信,而他安逸尘则需隐忍,将真实的自己深埋,换上一张面皮去接近那人。他脑中乱糟糟的一团竟是毫无睡意,直折腾到东方欲晓方才睡去。
宁致远一回府便去找宁佩珊,哪知那丫头竟还没回来,他不放心丢下花灯又要出门,却见宁昊天迎面而来。
宁昊天看他那莽撞样,叹气道:“你这急急忙忙的要去做什么?佩珊呢?”
宁致远单手一甩那碧青色长衫,猛的一跃道:“爹,我得去找佩珊!那死丫头这么晚都不知道回家,看我不把她揪回来!”
若说这宁致远要是斯文起来也是一身儒雅气,奈何这最衬气度的长衫被他穿出了几分不羁,倒当真应了他那小霸王的名声。
宁昊天一听这话,眉挑的老高,一扭他耳朵道:“这大晚上的,你把佩珊一个人丢街上自个回来了?”
宁致远捂着耳朵往后退,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挣脱出来,反驳道:“爹!就佩珊那样,魔王岭谁敢打她的主意,再说阿三、阿四可都跟在她身边,能出什么事?”
自个儿子埋汰起自个女儿来,宁昊天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便又上前想给他一巴掌。宁致远心思活络,一看这架势又是一掀长衫长腿一迈跑了出去,扭头喊道:“爹!您放心,我这就去把她带回来。”
他这一溜烟的跑了,留下宁昊天不住叹气摇头。
宁佩珊虽性子大大咧咧,毕竟是女儿家,对于赏灯猜灯迷一事极为感兴趣,一晚上尽跟着人潮乱逛,阿三、阿四不远不近的跟着她竟也没被发现。这夜里极为热闹,除了各色花灯便是各式点心,宁佩珊走一路吃一路,待人潮散去才发现夜已深。她拿着花灯往清潭处跑,远远望见已经漂离湖中心的花灯,忙蹲下身将花灯放了,这才起身赶回家已深了,阿三、阿四这才现身护着她回家。
三人快到宁府时便见长衫如玉的宁致远一路飞奔过来,宁佩珊拦住他道:“我说宁致远,这大晚上的你跑什么?”
宁致远弯腰喘息半晌,一手按住膝盖一手指着她道:“你还说,这么晚了谁让你不回家的?”
宁佩珊哎呦一声,半弯下腰笑道:“这么说你是来接我的?”
宁致远微抬头,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明亮动人,眼中却露出狡黠的光芒来。他猛的抬头双手将她两个麻花辫一绞,教训道:“你一个女孩家大半夜不回家多危险?还不快走,爹很担心你。”
宁佩珊哦了一声,眨巴着眼睛道:“这不是有他们在么?”
指了指阿三、阿四,宁佩珊小声反驳着。
宁致远还想再教训几句,想着今天毕竟是上元节,她贪玩也是应该,便缓了神色,干巴巴道:“走,回家了。”
宁佩珊不敢再顶嘴,乖乖跟他回府。
宁昊天还没睡,见他们回来,便招呼下人盛了两碗元宵过来。宁佩珊晚上吃了不少糕点此时并没有什么胃口,倒是宁致远玩了一夜竟忘了吃晚饭,此时正饿的厉害,二话不说便舀了颗元宵。宁佩珊盯着元宵不动,宁昊天便道:“佩珊,吃一颗。总得在家里吃一口热乎乎的汤圆,这年才算是过了。”
宁致远嘴里含着元宵,推了推她,催促道:“爹特意留着的,快吃吧。”
宁佩珊这才拿起勺子吃了几颗,宁昊天望着两人十分欣慰,只要他们好好的在他眼前,便是莫大的幸福。
安逸尘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今天是正月十六,自今天起新年已过,很多店家正式开业迎客,这开门红的鞭炮不可少,寓意着大吉大利,鸿利开来。
安逸尘本就睡的晚,起床后便不大精神。小厮来给他送早点看出他的疲乏不由打趣道:“安先生可是昨夜回的迟了未睡好?”
安逸尘揉着眉心,苦笑道:“无妨,待我点瓶安神香便可。”
小厮见他起身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蓝色香精倒入熏香碟中,不多时屋内便尽是一股清爽的甜香,倒是醒神的很。
深嗅一口,小厮兴奋道:“没想到安先生也是炼香高手。”
他们魔王岭是中国最大的香料产地,极为崇敬善于炼香之人,眼下这人看安逸尘的眼神不由带了几分敬意。安逸尘被他眼中炙热的目光惊到,因不想节外生枝因而隐瞒道:“逸尘是个大夫,对香料只是略知皮毛,这香是我爹炼的。”
小二略有失望,转而又笑道:“虽是如此,然先生既随身携带香精,定是那爱香之人。先生第一次来魔王岭怕是不知道我们这边的规矩,每年的今日魔王岭各家香户都会免费赠香,先生不妨去看看可有喜欢的香料?”
安逸尘并不是第一次来魔王岭,却是头一遭听说这事。往年他大多是清明回来,自是错过了这头等大事。
听小厮如此说,安逸尘不由搁下筷子道:“此话当真?”
小厮笑道:“先生这话说的好笑得很,小的为何要骗你,自是当真的。”
安逸尘沉思片刻,问道:“宁府也会么?”
小厮笑得越发欢快:“宁府作为魔王岭数一数二的香户,可是开这风俗的第一家,至于梅花镇的文家,那可也是在宁府之后才兴起的。先生若是有兴趣,何不如去看看。”
安逸尘若有所思,这正是接近宁致远的大好机会,万不可错过。朝小厮点头,安逸尘抱歉道:“我吃完了,劳烦你收拾下。”
小厮哎呀一声道:“安先生怎只吃了这么点?”
安逸尘抿嘴一笑:“收了吧,我有事先出门。”说着便推门离开。
春寒料峭,安逸尘黑色西装外尚披了连棕色长风衣,不仅抗寒更显得他身姿挺拔,只不过他那额前柔顺刘海却衬的人平白年轻了几岁,走在路上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宁府香坊安逸尘早已打探清楚,径直便往那里赶。香坊外已聚集不少人,安逸尘站在人群外,见宁昊天背手站在门前,管家福林正指挥工人发放香料。
他在寒风中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免冲上去揭穿他的真面目。安逸尘已不如多年前那般天真,自认只要有人指证便能定宁昊天的罪。他能做的便是接近宁致远,套取宁家香谱的秘密,逼得宁昊天走投无路。
只是,眼下,走投无路的人却是他安逸尘。
宁致远并不在香坊,安逸尘不由皱紧了眉头。这人当真要做那不务正业的败家子,今日这么大的事竟然也不参加。
他四处看了看,决定去找宁致远。
宁致远正带着阿三、阿四去其他赠香的香户那里讨要香料。他这一去,各家香户门前皆是一哄而散。宁致远气白了脸,指着他们道:“活见鬼了么?跑什么跑?”
众人哪敢答话,不一会便跑的无影无踪。
宁致远今日穿的是一身暗红色长衫,盘扣极为精致,竟是那红艳的梅花形状,右胸处挂了一块新式的金链西洋表,表里有一张他的相片,据说笑的极为傻气。宁致远今日的独特之处,便是那长衫领口、袖口、对襟处皆滚了白色的兔毛,衬的他脸白如玉霎是好看。
若说样貌,宁致远不似他娘亲素云那般温婉,倒是像极了宁昊天,皆是一样的浓眉大眼仪表堂堂。这般英俊的少年郎本应是让人心动的,奈何他性子太过跋扈,这才让人见他便躲,着实浪费了这般的好样貌。
他绷着脸对着香户挑眉道:“你家今年赠的是什么香?拿给小爷看看!”
香户不敢违抗,将香料递给他道:“只是普通的玫瑰香。”
宁致远拿着瓶子看了会,那人头脑一热便道:“不信你闻闻。”
话一说,他便后悔了,忙解释道:“宁大少爷,我这是一时口快,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宁致远脸色难看,阿三、阿四撸袖子便要动手。宁致远制止道:“你们干什么?给我退一边去!”
两人白那香户好几眼,退到一边。宁致远笑了下,眉目秀丽俊雅,安逸尘远远看着,不知为何恍惚间觉得那笑带着恶意透着悲凉。
“你们家还有多少香料?”宁致远把玩着瓶子问道。
“都在这了。”香户忙从作坊将香料都找了出来。
“好……好……”宁致远连说了几个好字,又道:“阿三、阿四!”
两人齐声道:“在!”
宁致远便道:“给我把袖子捋起来。”
两人很是听话,当下便捋高袖子。香户不知他为何忽又改变主意,吓得半晌也不敢多话。
宁致远仍是笑,安逸尘上前几步已将那笑看得真切,着实是个让人咬牙切齿的笑容,满肚子的坏主意。
宁致远拿出张银票,啪的一声打在香户胸前道:“你的香我都买了。”
那人一喜,拿着银票的手发抖,惊道:“宁大少爷……”
宁致远本是笑着的脸忽的变得阴沉起来,几声冷笑后,已经走到香坊前的安逸尘便听那人道:“你说的对,你家的香确实普通,这魔王岭最好的香在我宁家,即便我宁致远再不成器,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香户被他镇住,讷讷不敢言。宁致远扫了眼安逸尘,微微拧了眉,很快便厉声道:“阿三、阿四!给我砸!一瓶香料也别剩!”
他一声令下,两人当下便动起手来,随着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浓郁的玫瑰香味飘散在空中。安逸尘不由深嗅一口,却见宁致远毫无反应,他心中纳闷却没多话,只是站在一旁紧盯着宁致远。
这香既卖给宁致远,香户自然干预不得他的做法,只不过放着他们的面砸香,岂不是要毁了他们的招牌。香户们有苦难言,却也毫无办法。
待香砸完,宁致远这才目光灼灼的对上安逸尘。
这人有意思的很,竟安静地看他砸完香。
他围着安逸尘转了一圈,打量他道:“今日,你又为何跟着我?”
安逸尘极轻的笑了下,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笑的青涩却带着善意。这种善意让宁致远很排斥,在这魔王岭除了他爹和佩珊尚无人对他表达过善意,这让宁致远在一瞬间有些无所适从。
安逸尘没有给宁致远离开的机会,他道:“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寻香而来。”
宁致远神色有些微愣,半晌却是切了声,摆手道:“说的什么鬼话,懒得理你。阿三、阿四,我们走。”
那时的安逸尘,并不明白宁致远那一愣神间意味着什么,他懊恼的是自己好似又用错了接近他的法子。
宁致远一走,安逸尘便又跟上。这一路走来,安逸尘看他挨家挨户的收集香料,一直弄到下午这才得空回宁府歇息。
安逸尘停在宁府门外,看那人在进门前回头白他一眼,没由来的心里竟是咯噔一下。
他想,也许是心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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