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誓不离

　　“无食居？这名字取的倒是有趣，之归，我们进去看看。”赵崇文仰头看着那个黑底金漆的招牌，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下巴。苏之归淡淡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提步而走，赵崇文站在店门口观望。只见店内格局简单，入目处是一张案桌，案桌上放置着一块暗红色惊堂木。视线往右移动便是厅堂，厅堂内陈放着十几张桌子，俱是围满了人。在厅堂正后方有一扇宽约三丈对开的门，门外是一池碧水，被日光照耀，正发出耀眼的光。水上有行舟一二，游船三四，画舫五六，琴师不止七八，游人绝非九十，热闹非凡。
　　“哟，两位客官里边请。”小二见有客人来了，将方巾往肩上一搭，热情相迎。赵崇文打量着这个小二，应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小巧的脸蛋，整个人看上去便是机灵。一双眼睛如同点漆，颇具灵气。
　　“你这没有空位了吧？”赵崇文将纸扇放在手掌山敲了几下，笑道。
　　小二转过头看看店内，视线落在了最拐角的位置，随机回过头来对赵崇文说道：“有位，有位，那里可不就是位嘛！”小二说着便伸手指向店里角落的位置。赵崇文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去，亦是满座。
　　“你莫不是骗我吧？”赵崇文说道。
　　小二也是个机灵鬼，抓抓脑袋笑道：“哪敢啊，不瞒公子，那位上坐的是我的两位朋友，是江州书院的，两位公子要是不嫌弃，便跟他们拼个桌。”
　　赵崇文又伸长了脑袋望去，见坐上坐着两个男子，一位活泼灵气，气质自来，一位腹有诗书气自华。活泼的那位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心不在焉，温润的那位低头沉思默不作声，有趣有趣！赵崇文回头问道：“之归，你觉得呢？据说是你那个书院的学生呢。”
　　苏之归本就心情欠佳，也懒得折腾，随口答道：“也好。”
　　赵崇文挑眉：“带路。”
　　“两位公子，叨扰了。”赵崇文这些年也不知偷溜出宫多少次，对民间士人间的礼仪也学了个大概，听小二说二人是读书人，便拢拳弯腰行礼，也不顾及当朝天子的身份。
　　“苏先生。”楚澜庭见有人行礼，起身一看，可不就是方才在街上看到的那位公子么？他又看看待在那位公子身后的苏之归，恭敬行礼。
　　陈良撇撇嘴，单手托着下巴，并不做理睬。
　　苏之归身子一僵，倒显得有些慌乱，他从赵崇文身后走出，看看楚澜庭又看看陈良，张开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楚澜庭偷偷拉拉陈良的衣裳，催他起身。陈良这才别过头看了二人一眼，忍着腿上的疼痛站起来：“夫子好。”
　　苏之归点点头，指着赵崇文对二人说道：“这位是赵公子。”
　　楚澜庭正要示好，陈良已经抢先一步，语气不阴不阳：“原来是赵公子，失敬失敬。方才见公子与夫子相谈甚欢，我与澜庭也就未敢上前打扰，还望海涵。”
　　苏之归皱紧了眉头，果然那个人是他，只是......原来他的腿已经好了么？
　　“坐啊，大家怎么不坐？”赵崇文挑了个离自己最近的凳子坐下，甩开纸扇，在胸前轻轻挥动。预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又站起来将苏之归的肩膀往下按。苏之归无奈，只得落座，视线刻意避开了陈良。楚澜庭见苏之归落座，也拉着陈良坐下。
　　此时已日近黄昏，日光稀薄，啼鸟渐鸣，倦鸟归巢。
　　陈良仍旧趴在桌上不发一语，腿上的肌肉隐隐作痛，谁让自己今天逞强非不让人扶呢？楚澜庭的目光在几人间游移不定，想问一些关于赵崇文的事情又不知从何问起。苏之归则是始终望着那边的水面，心不在焉。
　　几人之中最淡定的一个该是赵崇文。他先是唤来了小二，点了几道店里的招牌菜，又给几个人面前的杯中都斟满了茶水，气定神闲地喝茶。陈良无聊的极了，拿起摆在桌上的木筷，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碗檐上敲打着，双眼转来转去。
　　“小二，拿几壶酒来。”赵崇文又唤小二，说完对着陈良狡黠一笑。陈良龇牙，应付过去，头转向一边。赵崇文来了劲，凑近到苏之归耳边，一只手落在苏之归头顶的发丝上，捻起其中的一根头发：“之归，你头发上有东西。”
　　陈良斜眼看着他，心想：呸有个鬼。
　　苏之归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微笑道：“谢谢。”
　　这赵崇文也是嫌气氛不够尴尬，拉起了苏之归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在苏之归的手背上轻拍几下：“我们俩，客气什么？”苏之归点头。
　　陈良一只手搭在桌沿上，侧身看着二人，也不知怎么就那么生气？气的......气的他恨不得扑上去剥了那个姓赵的人的皮，再把苏之归在书院里关上几天不准他出来。但碍于脸面，陈良对小二大喊：“小二，怎么还不上酒。”
　　苏之归看着陈良，满是担忧：“你的腿还没好，不要喝酒了。”
　　陈良扯起嘴角冷笑：“腿？我就是手受伤了也照喝。”陈良这句话以赌气的成分居多，说出来后才发现有多别扭。
　　楚澜庭也说道：“是啊，陈良，你还是别喝酒了。”
　　“客官，酒来了。”小二只知道是陈良在催，便将拿上来的酒直接放在了陈良面前。
　　“你的手怎么了？”待到小二离开，苏之归才问道。
　　“夫子如此忙碌，学生就不劳夫子费心了。前些日子给夫子带来了不少麻烦，学生在此先干为敬，算是赔罪。”陈良勉强站起身来，对着苏之归鞠了一躬，为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这酒本就是上了些年岁的，入喉如同刀割般烈，胸口如同被火烧一般难受。
　　苏之归吸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他。
　　“好酒量好酒量啊哈哈，在下也想跟公子喝上一杯呢哈哈。”赵崇文起身将酒瓶拿到自己面前，倒了杯酒，举杯就要和陈良喝上一盅。
　　“小二，再给小爷来几壶不来几坛！”陈良饮下赵崇文的酒后就迫不及待地喊小二。
　　苏之归始终皱眉，目光随着陈良的动作而略微有些移动，却不出言阻止。楚澜庭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先生对陈良有点像小叔对自己。
　　“之归，你的学生好酒量啊，难怪你每次写信都啰啰嗦嗦提你的学生呢。”赵崇文拍着苏之归的肩膀大笑，苏之归转过头对他勉强笑笑。
　　陈良的心又蓦地被刺痛，哈哈大笑三声，仰头饮酒。真是，他们两个人好就好，自个儿难过个什么劲？
　　天色渐暗，店里的客人逐渐散了，多了许多的空桌子，水面上的行船比白日多了不少，水面倒映着各式的光灯，五颜六色。才子佳人相携游湖，也不知读了几家的诗咏了几家的词唱了几家的曲，又说了多少的情深难许，总归都是快乐的。
　　“澜庭，来来来，我们来喝。”陈良一个人喝了三坛酒，意识早就不清不楚，四处叫嚣着找人喝酒。他歪歪扭扭地坐在凳子上，一只手忽然举起，翻翻眼皮，似乎是要开口说话。楚澜庭默默地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陈良打了个嗝，肩膀一耸，对着苏之归咧嘴一笑。楚澜庭挑眉，无奈。
　　“啊呵呵呵呵~时候不早了，楚公子能不能陪我回书院？我不太认识路。”赵崇文用扇面遮住嘴巴打了个哈欠，礼貌地对楚澜庭说道。
　　“不行。”陈良听到这句话突然来了力气，双手将楚澜庭的胳臂紧紧搂在怀里，不让他动弹，“我腿还没好呢，澜庭不能走。”
　　苏之归皱了一天的眉在听到这句话后皱的更紧，倒像是生了许多年的树皮。果然，这人一直在装。
　　“那可不行，我还有事要跟楚公子说呢。”赵崇文对楚澜庭挤眉，不怀好意道。
　　“澜庭，你陪赵公子回去，我来照顾陈良就好。”沉默了一下午的苏之归突然说道，视线却未从陈良身上移开。
　　楚澜庭点头，将自己的手臂从陈良怀里抽出。陈良一时没了支撑，直接往楚澜庭所在的方向倒去。苏之归眼疾手快，连忙起身，双手抓住了陈良的肩膀，将他捞了起来。
　　“嗯，之归啊，你要好好照顾学生啊，别让人家那么难过。”赵崇文离开前还不忘叮嘱一句，对着苏之归眨眼，脸上挂着坏笑。
　　街头仍旧是熙熙攘攘，赵崇文与楚澜庭并排走着。赵崇文一直歪着头，用纸扇敲着自己的下巴，像在思考什么。楚澜庭见他苦恼，又不好多问的，只能默默向前走路。
　　“楚公子啊，你们夫子是不是对陈良很好啊？”正当楚澜庭感觉气氛过于诡异时，赵崇文开口问道。
　　“嗯，夫子对每个人都很好的。”楚澜庭老老实实回答。
　　赵崇文停下脚步，偏头看着楚澜庭，纸扇被他靠在了额边。赵崇文轻叹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楚澜庭不解其意，但总有一种感觉，赵崇文刚刚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说......孺子不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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