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上眉生寄长安

　　那么久那么久的合唱训练，终于结束。大雪小雪，下个没有头。
　　路上冻住了冰溜子，阮三也不敢骑自行车载阿眉上学了。当初那个“自有办法”的季杨（其实也就是买了一辆比阮三那破铜烂铁高级无数倍的山地车，说好听点两人也算异曲同工）也只能继续和他们一起步行。
　　所幸训练已经结束，学校把放学时间也提前了。就算步行回家，也并不晚。
　　他们踏着泅墨的渐逝的光，安静的脚步声，谧默的落雪声，还有聒噪的阮城熙。
　　他叠了手臂，背抱在后脑勺上，散漫轻佻，眼里头浮沉着星子。
　　阮三仰头瞪着天空，眸子映得幽深：“阿眉，明天上台表演别害怕，我在下面看着你呢。”
　　他扭头看她，眼里浓郁的墨黑未散，面目斑驳着树影子，像惊悚片里精致的鬼娃娃。
　　他说，我看着你呢。
　　阿眉大惊，一口气没顺过来，止不住打嗝。
　　城熙拍她背：“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呃......呃......呃......”
　　阮三叹气：“这孩子，都说了让你别紧张了。”
　　阿眉哭笑不得：“没......呃......没紧张。”
　　他笑弯了眼睛：“紧张也没关系，要敢于承认自己的缺点和不足。”
　　他把围巾扯高了些，声音更加含混：“也就是一帮谢顶啤酒肚的大叔，厚粉黄脸全是褶的大妈，一堆臭腐败，有什么好怕的。”
　　“你就记得，只是在唱给我听就行了。或者你害羞，就想着自己唱给自己听就好。”
　　阿眉有些恍神，恍恍惚惚有个尖下巴的美人俯视着她空了的眼，吴侬软语，隐着尖锐：“侬自己唱的再好有什么用，别人听不到，侬就是白搭。”
　　她苦笑起来，沉声嗯了一声，不晓得是嗯给谁听。
　　是现实里的虚幻的梦境，还是虚幻里的真实的现实。
　　城熙不再多说，只是追着踩自己脚下的影子，踢踏着脚步跑得远了些。
　　季杨和阿眉缓缓走着，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不近不远。
　　不亲不疏。
　　季杨看着远远远远的灯火，声音像是吉他盒子里的振音：“顾眉生，加油。”
　　树叶沙沙，星影坠地。
　　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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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27日，多云转小雨。
　　天是灰蒙蒙的蓝，无精打采的神气，不是什么好兆头。
　　真的不是什么好兆头。
　　阿眉坐在候演室里，捏着手里雪白的裙子，紧紧扭着眉头，脊背湿了一片。
　　周围一片喧闹嘈杂，阿眉脑子里嗡嗡作响。
　　淼缈从帘布缝里偷瞄，嘀咕：“他们表演的也还不错，就是缺了几个音。”
　　她扭头：“眉生我觉得我们准能拿个一等奖回去......眉生，快轮到我们上台了，你怎么还没换衣服......你......你怎么了眉生？”
　　阿眉鬓角全湿，眼睛也是泪蒙蒙的，勉强抬眼：“淼缈，我......我那个来了。”
　　淼缈瞪大了眼睛，蹲身凑近阿眉，眼睛里不免带了急切：“那那那，那可怎么办，你痛得厉害吗？”
　　阿眉却答非所问，只是紧紧攥着衣角，声音闷闷的：“我身上的衣服都脏了，你去问问看有没有谁带了卫生棉。”
　　“好好好。”淼缈一边急匆匆应了声，一边往外头跑，却不料正好撞在季杨身上。
　　她扶着额退了几步，神情有些尴尬。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虽是个问句，却依旧平淡，像是早就调好音的琴，一弦一弦标标准准的调子。
　　淼缈定了神，拿尴尬的眼睛瞥了瞥阿眉。
　　季杨这才看见阿眉苍白的脸色，候演室里的光浊得厉害，苍苍然的，敷了她面上一层冷灰，像是墙粉色。
　　他俯身盯着她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声音冷了下来：“你怎么了顾眉生。”
　　阿眉咬着唇，扣着指甲，只是闷着不说话。

　　他面上投着旧日光灯流下来的暗影，昏昏浮浮的神情。
　　“你到底怎么了。”琴弦断了，调子也错了。
　　他说，顾眉生，你到底怎么了。
　　阿眉把头低得更深了些，声音黏黏糊糊的，嗫唔着什么。
　　“好了好了，眉生你害羞个什么劲。我脸皮厚我说。”淼缈突然就插进来，只是声音有些古怪，“季杨亏你还是什么高材生呢，女孩子隔个月就得有个七痛八痒的你不知道啊，生物怎么学的。问就问，干嘛这么咄咄逼人的。”
　　饶是这样振振有词地说着，淼缈心里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季杨怔了怔，动动唇想要说什么，却没出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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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当当当！本大爷来了，你们还不快来接驾。”
　　他们正在沉默的当口，阮三又闪着眼蹦出来，眉飞色舞的样子，流光溢彩，颜色逼人。
　　一片静默里，周围的学生都一脸古怪地瞥着他。
　　他自顾自只是作全了贵公子的派头，撤步半屈膝，做出个邀请的手势，仿佛随时要跳起舞来。
　　这灯光再浊，也没掩了他半分玉色。
　　白衫，黑发，桃花流目。
　　只是。
　　沉默，沉默。
　　还是沉默。
　　他风姿绰约得在那里立了半天，却发现没人理他，于是不耐烦起来，孩子气地甩着手：“不干了不干了，你们这些人忒无聊。”
　　季杨突然出了声，却显然不是对他说话。
　　“于淼缈，你去告诉老师，顾眉生生病，参加不了合唱。”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阿眉急急抬起头来，使劲摇头，脸上还是苍白着没有血色。
　　她说，不好，不好，我没事，就是，就是弄脏了衣服而已，我可以的......
　　她说着说着，看见季杨眼睛里霜色愈冷，顿时没了底气，声音也微弱了。

　　“你没事，呵，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叫没事，我不想到时候整个队伍因为你出了什么差错。”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你让别人怎么相信你。”
　　他的声音这样刺耳，全然没了平时客气有礼的模样，压得她喘息不得。
　　候演的学生都偷眼瞥他们这边，嗡嗡议论起来。

　　“季杨，你过了。”
　　阮三鲜有这样严肃的表情，没有笑影子，眼睛里深水沉潭，冷冷清清的样子，偏偏让人觉得带有某种可怕的毁灭性。
　　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轻蔑刺人的冷漠。
　　“你这样骂她的时候，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还在这喘气呢，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教训她。”
　　他挡在季杨面前，背对着阿眉，声音低至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程度，目光相触，他眼里虚晃着雾气，深不见底的黑。
　　“我说过的话，你究竟有没有放在心上。”

　　他说过的。
　　今后她的事，我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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