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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阙下
阿眉趴在城熙的背上,身上裹着阮三厚厚的白色羽绒衣,脖上绕着他的红围巾,闷闷热热的。
阮三身上只穿着一件米灰色的薄毛衣,微弓着身往前走。
阿眉从那毛茸茸的羽绒衣伸出头,呼热气:“城熙,城熙,你把衣服穿上吧。”
“不穿,老子不冷。”硬声硬气的。
明明就是个冬天时候恨不得把所有衣服都裹在身上的最怕冷不过的人。
阿眉说,你就穿上吧。
“不穿。”
阿眉纠结:“其实啊,我不是怕你冷,我实在是快热死了......”
阮三——“+_+。个没良心的白眼狼,那你也得给我穿着。”
阿眉继续纠结:“要不你把我放下来也成,我可以走路的。”
阮三使劲把她往上撑了撑,背得更稳些:“你丫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刚刚那个痛得头上汗比豆大的人是谁。”
阿眉吸鼻子:“哦哦,也就那一会不太舒服,现在好好的。”
阮三假笑:“哦,原来那种痛叫不舒服啊,那你也真是挺不舒服的。”
阿眉噤声,不敢说话了。
隔了一会,实在忍不住,在他背上扭扭动动。
阮三嚷嚷:“姑娘我背你也不容易啊,这会活蹦乱跳诈什么尸啊你。妈的,这么大一个b市,连个空出租车都没。”
阿眉小声支吾:“其实,其实啊,我不是怕你累,真的是你太瘦了,骨头硌得我疼啊。”
真硌得疼啊,她真的忍半天了。
还不如自己下来走呢......
阮三吐血状:“顾眉生你丫就是个白眼狼我真没看错你。”
骂骂咧咧归骂骂咧咧,他终究还是放了阿眉下来,把白羽绒衣穿回去了,又重新把她背起来。
城熙说:“你知道纤夫么。知道挑山工么。我现在就是那个状态。”
阿眉窘迫:“都说了让你把我放下来了。”
阮三无奈:“姑娘你能不能别那么死脑筋,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拉个歌助兴啊。”
阿眉却有些失神。
城熙听不到她回应,晃她:“哎哎哎,给你说话呢。”
阿眉说:“啊?哦。”
声音暗下去,“我唱的不好听的。”
“唱你们合唱的那个也行啊,你都练了这么久了。”
她还是摇头,摇头。“不好听,损人耳朵,只能跟着大家一起滥竽充数而已。”
城熙叹气:“唉,你这个人啊。”
他还在说着什么,她听不太仔细了,神思又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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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说:“顾眉生啊,你的情况老师能理解,你不用勉强。赶紧回家休息吧。”
阿眉摇头,拨浪鼓似的,脸白得像纸:“没事没事,老师我能行的,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换好衣服就能上台了。”
季杨声音冰冷着:“顾眉生,你不必担心什么集体荣誉,你要是现在不走,一会中途出了什么状况,才是真正拖了学校的后腿。”
阿眉咬牙:“我真的可以。”
不是为了什么集体荣誉,她只是不想辜负了自己这么久的辛苦。
或者,是为了季妈妈等着他们回家才肯开饭的慈爱,是为了季爸爸时常鼓励的眼神。
或者,为了季杨这个名不副实的哥哥给她的一个加油。
再或者,为了城熙说的——你就当是在唱给我听。
她明明能行的,为什么要放弃呢。
老师神色为难:“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要是真出了问题,就真是大麻烦。顾眉生同学,合唱团里缺了你一个人也没事的,你不用想太多。”
缺她一个,也不少的,是不是?
她的心,突然就颓败起来。
他们都说,顾眉生,你回去吧。
此起彼伏的声音。
她张张口,连反对的声音也没有。
“咚!”巨大的响声,踢翻在地上的椅子。
鸦雀无声。
老师皱眉:“这位同学你是怎么回事?”
阮城熙冷笑,墨的眉,黑的发:“我怎么回事,我倒要问问看你们怎么回事,什么叫缺她一个也没事,老师您说话真挺有为人师长的风采的。”
这人,惯爱说反讽的话,说出口了,就不留余地,管谁难堪。
老师恼起来,又不好发作,克制了脾气:“这事我们会好好商量的,你不要在这里生事端。”
他冷嘲的笑意更深:“商量,这也叫商量,倒不如说决定好了,仗着人多欺负人。”
老师语塞,说不出话来。
季杨说:“阮城熙你到底分不分场合就这样胡闹。”持重克制,却难掩怒气。
“胡闹,我怎么胡闹了。我客客气气说道理,认认真真打商量,我怎么闹了。”
他眼中霜意更甚,倨傲难驯,不可一世。
他说,你们有没有问问顾眉生愿不愿意,有没有问过她。
她想要坚持的时候,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否认她。
你们知不知道。
你们以为的所谓的善意,究竟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羞辱,你们知不知道。
所谓善意,你愿不与愿意施与了,是一回事,别人愿不愿意感恩戴德,又是另一回事。
凭什么,要看不起别人的选择。
凭什么,要替别人决定。
阿眉想,段圆说得真的很对,他确实不是她眼里头那个任性玩闹的傻子。
正经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冷言冷语,凉薄尖锐。
她清清楚楚看见。
别人眼里的阮城熙,她眼里的阮城熙。
重叠交汇,淆乱错杂,变成了陌生人。
可是啊,眼中雾气汨汨,她看见的却还是那个流目翛然的少年。
目中云起云落,金乌渐现。
仿佛熙光。
他蹲下去微笑着看着她,轻得不能再轻:“阿眉啊,你告诉我,你愿意走,还是愿意坚持到底。”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选择走,选择留,我总会陪着你。
她抬头,看见周围密密麻麻围着那许多人,重岩叠嶂,全是阻隔。
低下头来,却看见了微熹的晨光。
像是第一次把人生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一字一字,清清楚楚。
她说:“我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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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的时候,她被调到了最后一排,在参差的人缝里露着半张模模糊糊的脸。
长江之歌。
他们唱:
你从雪山走来 ,
春潮是你的丰采。
你向东海奔去,
惊涛是你的气概。
(女齐)你用甘甜的乳汁,
哺育各族儿女。
(男齐)你用健美的臂膀,
挽起高山大海。
(女男轮)我们赞美长江,
你是无穷的源泉。
我们依恋长江,
你有母亲的情怀
(男齐、女伴)你从远古走来,
巨浪荡涤着尘埃。
你向未来奔去,
涛声回荡在天外。
(女齐)你用纯洁的清流,
灌溉花的国度。
(男齐)你用磅礴的力量,
推动新的时代。
(男女齐)我们赞美长江,
你是无穷的源泉。
我们依恋长江你有母亲的情怀
(男女合)啊 ,长江!
啊,长江!
阿眉从来没有见过长江,不懂它的风采,也不懂它的磅礴。
阿眉也从来不懂,什么才是母亲的情怀。
如果长江是她的母亲,那长江一定是个很坏很坏很糟糕的母亲。
因为呢,她的母亲,在她哭泣的时候,在她发疯的时候,早已变成了荒冢里的美人骨,就算是在她活着的时候,也早就殉葬在阿眉心里,扎满野草和荆棘。
有一个形容词,叫做“像妈妈一样”,这个形容于别人,是温馨亲切得甚于一切的词,于她,却不过是个最坏不过的贬义词。
那么,她是唱给谁听呢
小腹翻搅着痛意,一扭一扭的疼。
可她还是咬了牙,硬着头皮唱下去。
因为就算隔着茫茫人海,隔着评委,老师,观众,家长,学生,隔着这么多人,至少她知道,会有人,愿意听她唱。
唱着一成不变的歌,却有了不一样的意。
目光搜搜寻寻,搜搜寻寻,于人海里阮城熙只浓缩成了一个轮廓不明的虚形,没有好看的外表,没有真切的言语,可他在她眼里的样子,却从来没有那么清晰。
她看见他好像在使劲使劲得招手,看见他好像在微笑。
隔了那么远那么远,他看不见,她眼里木樨花开似的温柔,浓烈的,缠缠绕绕着几乎烧红了眼。
她也不知道,她在人前头遮遮掩掩做足了戏,正儿八经到了戏台子上,却泄露了自己的真心。
没有唱给想唱给他听的人,却唱给了自己。
那时候,离阿眉远远远远的阮城熙,只是拿着手机替她拍了一张照片。
那上头。
只有几乎分辨不出的阿眉的半张脸。
虚化的,模糊的,混在许许多多失了表情的人之间。
此去经年,谁还会翻出那失真的腐朽的相片,说哪年哪月哪时,哪些人,因着什么机缘,绊了多少牵扯。
不过是,少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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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那种愿意为朋友出头的人真的很勇敢也很帅气,也一直很羡慕这样率直任性的人。
诚然我并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某种程度上我只是个胆小鬼。
写这一段不是为了什么爱情,而是想说,就算我的阿眉和我的阮三没有终成眷属,他们也有过彼此最珍惜不过的友情。
致我的阿眉,你要多点勇气。
致我的阮三,你要少点脾气。
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