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

　　周子傅被打得有点惨，两条小腿都已经肿起来，就差没断骨头了。周悬进去的时候，他正试图从床上挪到床下去，见了周悬立即就道：“阿悬阿悬！给哥倒杯水喝。”

　　周悬给他倒了水，一盅水他一口气就喝完了，显见是渴极了。“还要不要？”周子傅将空盅子递给周悬时，周悬问道。

　　“不了不了。”周子傅摆摆手，有些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

　　周悬也学着他那样，皱着眉垂着小脑袋瓜叹了一口气，叫周子傅见了不由得问道：“你这叹的哪门子气？”

　　“我看你这样，怪愁人的。”周悬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周子傅床边，一脸认真的道。

　　她这小大人的模样，周子傅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可看到自己的双腿，他耷着脑袋又叹了口气：“哥真不是读书那块料啊。我爹就看着大哥考了个秀才，也想让我去考呢，他当秀才是地里的瓜呢，撒两颗籽就能种个大瓜出来？”

　　“当爹的哪个不想自己儿子有出息。”周悬摇了摇头，语气老气横秋的道：“祖父现在也天天拘着子屏教他识字念书呢，连带我也不怎么让出门了，怕我一出门，子屏就要闹着跟着我一块去。”

　　“看来你在家里也是苦。”周子傅道。

　　周悬点点头，“可不是么。”自从大哥考了秀才，家里的长辈都指着再出两个秀才呢，女娃么抓紧一点说不定也能考上了女官。总之，家里如今不管男丁女眷，都被摁着头去苦读呢。就连那个素来不爱念书的小堂姐周琳如今都被大伯母拘在家里学女红了。

　　眼下若不是大伯家里供着大堂兄周子敬和堂姐周珊读书，二人花销太大，只怕大伯母也是要送小堂姐周琳到镇上一块儿去上女学的。

　　兄妹俩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他俩在屋里互诉苦水，同时不忘同仇敌忾的叨叨了周子敬几句：“都怪大哥，没事读书这好！哼，害我们压力这么大，他不请我们吃只烤鸡我们就挠死他！”

　　不料，刚念完，就在屋外听到了这大哥温润的声音，吓得周子傅险些从床上摔下来，道：“这还真是白天不能说人话啊，一说人准到。”说着，他朝周悬使眼色：“我总觉得大哥回来没好事，你快出去瞧瞧，大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子敬在书院里静心读书，已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别说平常不关心俗事，就是到了每个月的休沐日，他也要抱着书过一天。趁休沐日回家或者是出书院透透气逛逛街什么的，不存在的。

　　是以，周子傅着实是有些好奇是什么能让大堂兄竟扔了书本回家。

　　且还不是休息的情况下。

　　别是为了自己的事吧？周子傅想到这种可能，脸色就变了，催促道：“阿悬你快去看看大哥怎么回来了。”

　　周悬起身出去了，不多时，聊天满脸同情的回来了。

　　“大哥回来，是因你的事。”周悬满脸同情，就连瞅人的眼神都是带着怜悯的，“大哥说他已向书院替你求了情，说你能回去继续念书了，且大哥刚刚还向二伯保证，以后一定会盯着你好好读书的，为了防止你又爬墙溜出书院，二伯说以后你花用的钱都交由大哥保管，若是你惹了事，就不许给你钱花用！反正书院里也供吃，饿不死你。”

　　“啊？”周子傅不敢置信，哀嚎了一声，就倒在床上，双手捂着脸道：“完了完了，我的苦日子来了。”

　　书院里是供吃的不错，可是一日三餐，早上吃的馒头，中午吃的米饭加青菜，晚上好一点米饭青菜还有点肉沫汤！可也仅此而已了，若是想吃好一点，加点荤菜什么的，就得掏钱买了。周子傅虽说不是山珍海味的养大，可从小哪里缺过肉吃。

　　而对于爱吃肉不吃素的周子傅而言，没肉吃，怎么行。

　　如今他爹想出这么一招对付他，实在是太狠了，还不如再揍他两顿呢。

　　可恁是周子傅再怎么哀嚎，他爹已经决定的事，是不可能再变的。

　　很快，和周发商量好事的周子敬就到周子傅这屋里来了。他一进来，原本只是干嚎的周子傅顿时就挤出了眼泪，哭道：“大哥，我腿被我爹打肿了，我走不了路了，书院那里……”

　　他本想说的是“我走不了路了，书院那里就暂时不去了我要在家中修养几日”，可周子敬误会成了另一个意思，没等他说完就安慰他道：“没关系，书院那里你放心吧，我向院长求情，他已经答应允许你今天就回去了。来，大哥背你到牛车上，你爹送我们回书院。”

　　周子傅脸上还挂着两颗滚烫的眼泪，听见周子敬这话，顿时就傻眼了，顾不上演戏了，瞪大眼问道：“现在？马上？”

　　“是，二叔已经去架牛车了。”周子敬已经在床边背对他蹲下了，朝周悬道：“阿悬来搭把手，扶一下子傅下床到我背上来。”

　　周悬憋着笑，满是同情的看了一眼小堂兄，脆声应道：“哎，好。”

　　可怜周子傅被亲爹揍这么一顿，还以为能得半个月休养时间不用去书院，甚至因此而故意出言激怒他爹，好让他爹下手更重一些，伤更重一些，这样就能休养的时间更长一些……

　　万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大堂兄插了一脚进来，让他如意算盘落了空。

　　“书上说偷鸡不成蚀把米，大概说的就是我了。”周子傅眼泪吧唧就掉了。

　　他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哭了。

　　由着周子敬把他背了出去放到牛车上，周子傅在周悬挥着小手及他娘满脸不舍的目光下，又被送回了书院。

　　周悬以为小堂兄这一去，估计真得在书院里关上三五个月的才能回家来一趟了，可没想到，时间仅过去了一个多月，小堂兄就又回来了。

　　是趁着所有人不在，只有她一个人在时，才鬼鬼祟祟跟贼似的摸回来的。

　　一回来就径自三步并一步的进她家厨房里了，周悬正在院里练字呢，只来得及瞥见他一个影子，险些惊得手上的笔都扔掉了，差点没跳起来大喊捉贼。

　　等到他探出头来问她：“阿悬你家有没有吃的，给我拿点吃的，饿死我了。”

　　周悬这才惊魂稍定，拍着胸口道：“哥你怎么跟贼似的走路没声，吓死我了。”随后，才走过去道：“锅里还有两个馒头，早上留下的，这个时候凉了，你看看还吃不吃。”

　　周子傅转身去揭了锅盖，果然看见锅里放着两个馒头，他也不管凉不凉，伸手抓起一个送到嘴边，张口就咬了。

　　周悬站在厨房门口，见他这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有些奇怪的道：“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今天好像不是书院的休沐日啊？”

　　周子傅嘴里吃着馒头，含含糊糊的回了两字：“不是。”等嘴里的馒头咽下去了，他一边拿水勺舀水才一边道：“我自己跑回来的。”

　　周悬张了张嘴，“你又爬墙了？”

　　周子傅喝完水，又将手里的馒头都吃完，这才同周悬道：“我在书院里同人打了一架，就跑回来了。回来避一避风头，你别和别人说我回来了，我躲两天就回书院去。”他原是不打算回来的，可是手里没钱，人在外面说不准要饿死，这才寻思着回村里里躲一躲。

　　回来时特意选在了天刚亮的时候，可以避开村里人。因此，他从早上就开始在自家门前蹲着了，蹲了许久，才蹲到他家里所有人连带祖父和周子屏都出去了，知道家中只剩周悬一个了，这才敢现身回来。

　　周悬一时没话可说，周子傅却又已经拿起锅里剩下的那个馒头揣怀里，同周悬道：“我先去你屋里睡一觉，等天黑没人了我再出门去。我就去池塘边的那个小木屋里凑合几个晚上，你到时候给我送点吃的来。”

　　说着，也不等周悬应声，他就进了周悬屋里，脱鞋躺上周悬床上时，他还同周悬道：“你帮我盯着点，别让周子屏进你屋里看见我，那小霸王最爱告状，让他看见我没准立马就跑到我爹面前说了。我小命就保不住了。”

　　周悬看着安然躺到她床上的小堂兄，叹了口气，心道您也知道让二伯知道了您这小命不保啊。可想归想，她到底还是按着周子傅的嘱咐将自己屋里的门关好，然后一整天都在院里坐着，没出门。

　　她专心练字，周子屏回来时朝她扮了个鬼脸，“知道我和祖父要回来了就故意摆这样子。”

　　周悬不理他，依旧埋头练字，直到天黑了，周盛勤喊她收了笔纸去洗手吃饭，这才起身，将纸笔收回屋里去了。

　　周子傅已经睡醒一觉了，听到周悬进来的响声，他还颇为警醒的躲到了门后。等看见进来的人是周悬，这才压低声音喊了一声：“阿悬。”

　　周悬朝他摇了摇头，门这会是开着的，她不好说话。但兄妹俩自幼感情，默契是有的，她这一摇头，周子傅立即知道她是在表示家里没有人发现他回来的事，心里顿时就放下心来了。

　　吃饭的时候，周悬等第一碗饭剩最后一口饭时，故意和周子屏拌了几句嘴，她佯装生气，扒拉吃掉最后一口饭，就板着脸打了一碗饭，同周子屏道：“看见你就烦，我回我屋里吃。”然后夹了菜，就端着饭碗气冲冲的回屋里了。

　　周子屏和周盛勤都不觉她行为有异，只在她回屋后，周盛勤说了周子屏一句：“别老是和你姐抢，她是你姐，不是别人。”

　　周子屏自觉赢了周悬一回，正高兴呢，被祖父说也不生气，笑嘻嘻道：“那我下次不和她争了，毕竟我比她懂事。”

　　祖孙俩却压根不知道周悬是故意的，抱着饭碗回屋，却是将那碗饭给了周子傅。

　　周子傅也不嫌弃碗筷被她用过，接过来就吃。他是真的饿了，一天就吃了俩馒头，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等吃完了一碗饭，周悬道：“我再去打一碗过来。”却被周子傅阻止了：“我吃饱了。”
　　周悬不信他的话，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哪可能一碗饭就饱了。可她也知道小堂兄为什么阻止她，她平常饭量就一碗饭，今晚吃了两碗，已经是吃多了，再打一碗，只怕祖父就要生疑了。

　　是以，周悬拿碗出去后，果真也没再打饭回来。只趁去厨房洗碗的时候，自己偷偷又装了一碗饭菜搁在锅里，等天黑时才拿回屋里。

　　周子傅吃完后，就趁着天黑出门了。

　　周悬替他打掩护，屋里众人听到响声，也只当周悬是出去上茅厕了，并不在意。

　　周子傅出了家门，低声又叮嘱她一遍道：“你记住别和人说我回来了。”

　　周悬道：“你放心吧，我不说的。”

　　她答应下来，也没想太远，只以为就是躲这一两天的事。

　　谁知到了次日一早，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忽闻屋外大堂兄焦急的声音：

　　“二叔，子傅他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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