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

　　出了年后，周发和冯氏就商量起把周子傅送到镇上读书的事了。

　　周子傅得知后，万分不愿意，但任凭他如何抗议，都没什么效果。周发拍案定板，就等开春把人送到镇上去。

　　趁着还有半个月时间可玩，周子傅比以往更野了，有时候连到了饭点时间都见不到人。周发找过他几次，也骂过几次，就差没动手打了，周子傅依旧是在外浪荡不回家。
　　冯氏见状便劝了周发几回，“横竖人马上就要送到书院里去了，就纵他几天玩耍吧。”

　　镇上的书院专门请了人护卫前门后院的，除了休沐时间，不轻易放学生离开。

　　周子傅正是知道这样的情况，所以才万分不情愿去上学。可不愿上也得上，开春后，周发第一时间就拎着周子傅到镇上去了。

　　周子傅被亲爹拖着离开家，临出家门前，他朝周悬大喊：“阿悬，我不在，我的一言堂就交给你啊，你要把一言堂发扬光大……哎哟爹你下手轻点啊……”便哀嚎着被走了。

　　这一去，就去了足足一个月。

　　等到每月的休沐日，周子傅从书院回到村里来，见到亲爹亲娘，眼眶就红了，含着眼泪朝他们大声吼道：“你们说，我是不是你们捡来的！”

　　周发与冯氏被他吼得一怔，夫妻俩呆呆的对看了一眼，都不知道他突然冒出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有人会把亲生儿子往书院里送的，那简直就是一个牢笼！”周子傅抹着泪，脸上神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引得冯氏顿时就心疼起来，温言软语的哄着他道：“怎么了怎么了？可是被人欺负了？”

　　周子傅抽抽噎噎的还想说什么，却被识破了他计谋的周发拎着衣襟怒道：“你要不是我亲生儿子我早把你按水缸里淹死了，省得长大了去祸害人！”这才只长了几根毛呢，就已经将整个村子祸害得鸡飞狗跳的了。

　　周发想起这一个月里儿子不在，村里人见到他时笑脸都多了，纷纷道：“你儿子送镇上读书去了？送去了也好，不求他像他大哥那样考个举人回来咱们跟着沾光，就指望他念几天书能磨一磨性子安分些。”

　　听听，这都什么话。

　　周发既气又无可奈何，只在心里给了儿子记上一笔。也亏得吧儿子送去书院了，否则他都不知道这混小子已经混账到敢威胁别人不准跟他告状了。

　　“娘，我是你亲生的，不是爹亲生的对不对？”周子傅被周发怒吼了一句，眼泪顿时闹得更凶了，扭头看向冯氏，企图博取更多的心疼。

　　哪知他这话一出，周发还没怎么样呢，冯氏先变了脸，既惊又怒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荤话？什么叫是我亲生的不是你爹亲生？”

　　周发也瞬间黑了脸。

　　周子傅赶在他爹动手前揪回自己的衣襟，连跳带滚的跑了。

　　这事叫周悬知道后，周悬也实在没法昧着良心无脑护这小堂兄了：“哥你这实在是忒过了，你这不是说二伯母给二伯戴绿帽吗？挑拨自己爹娘的感情，你这是安的哪门子心思？”

　　周子傅倒是理直气壮：“都是读书读傻了！读书害我不浅！”

　　周悬无话可说。她算是明白了，这小堂兄就是打着把自己混账的锅扣到读书上，好让二伯歇了让他继续读书的心思。

　　但二伯既下了决心把他送去书院，又岂会轻易改了主意。毕竟，镇上书院收的束脩也不便宜，一年带吃住要十两银子呢。

　　十两银子，这是寻常人家两年的花销了。

　　当晚，周子傅还是逃不过被周发狠揍了一顿。第二日一早，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又被送回镇上书院了。

　　周子敬也还在镇上的书院上学，他在年底时考上了县学，但要到秋季，才会到县学去上学。

　　这一回，周发把周子傅送进书院后，特地找到了周子敬，请他课业之余帮忙看一看周子傅，以免周子傅惹出什么祸端来。

　　周子傅那性子，确实是有可能惹是生非的，周子敬一口应下了。

　　但周发心里还不放心，封五两银子给周子傅的先生，请他务必严加管教，每月的休沐也可多安排些课业给他，免得他溜回村里又造孽。

　　是以，第二个月休沐日，周子傅兴冲冲的往书院外跑，结果走出门口，就被先生拦下了，先生说他天性聪明是块读书的料所以特意给他留了一些难于其他人的课业要他当天完成。

　　周子傅当场就傻了眼，愣愣地被先生拉回了书院。

　　自此，一连三个月，他都没法再踏出书院的大门口。书院真如他所说那样，成了一座牢笼。

　　这时候已经入了夏，天气热，人也跟着脾气燥起来。周子傅捱了三个月，终于捱不下去了，在某一日里，趁着书院师生都午休时，他翻墙溜了出去。在外头整整晃荡了两个时辰，回来时，又从原处翻了墙进来。

　　一进一出，丝毫没有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周子傅也盼着每月那一天的休沐日了，只要下午没什么课，他就翻墙出去。

　　几次下来，渐渐引起了交好的同窗注意，周子傅见瞒不住，便偷偷摸摸带着几个交好的同窗干脆一块翻墙出去了。

　　凡事有一就有二，一伙人尝到了溜出去玩耍时的自在快活，哪里还守得住书院内每日苦读的清苦。慢慢的，就从一旬出去一次变成了三五天就翻墙出去玩。

　　人多了聚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容易引起旁人注意。这一日，周子傅一伙人又翻了墙出去，等他们玩儿够了，再翻墙回来时，墙内已经已经站着几位先生，个个手持戒尺一脸肃穆的等着他们了。

　　周子傅是最后一个翻墙进来的，人刚落地，一抬起头就对上了先生黑沉沉的眼。他顿时就傻眼了。

　　第二天，周子傅就被送回了村里。是书院里收了他爹银子的先生亲自送他回去的，那先生见到周发，还甚是客气的道：“周同学许久未着家了，我便送他回来看看，以免他过于思念家中亲人心思不在功课上。”

　　周发虽是个庄稼人，可也是念过几年书的，书院先生这样话里带话的，他一听就知道定是自己这混小子在书院里惹了事，叫先生给送回来了。周发当下按着气，好声好气的请那先生着家坐下，先生本是推辞的，可走到院里，瞧见了带着周悬和周子屏姐弟俩坐到院里树下练字的周盛勤，便就停了脚步，对着周盛勤遥遥一揖，道：“周老。”

　　周盛勤刚考上举人那几年，也曾在镇上书院教书，当了两年的书院院长，就觉不耐烦，卸任回乡下了，后来因供着几个儿子读书花费大，便就到隔壁刘庄的私塾教书，一直到前年才卸了任养老安享晚年。

　　是以，镇上书院的教书先生都识得周盛勤，尊称他为周老。

　　周盛勤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并无搭理的意思。

　　可因着他在，周发到底是把这先生留了下来，请吃了一席好饭好酒，这才从有些许醉意的先生口中探知周子傅之所以被送回家来，是因他带着同书院的学生一块爬墙出去了。出去时被一个学生的家里人撞见了，那学生家里人就联合其他学生家里人一起告到了书院，质问院长为何他们送进来读书的儿子会出现在外头，临街玩闹游手好闲的，活像一群小混混，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

　　院长抵不住这些人的压力，便把周子傅推出去背锅了。于是，便有了周子傅被送回家的这一出。

　　周发怒气冲冲的攥紧拳头，送走了醉意熏熏的先生。即便先生临走前，再三保证等过了这风头周子傅还能回书院，周发怒意也没消减半分，从厨房里捡了根手腕粗的木柴，进了周子傅的屋里。

　　片刻后，周悬在这边就听到了从对面传来的小堂兄求饶的嚎叫声。

　　那声音，就跟被杀的猪一般，要多惨痛有多惨痛。

　　听得周悬都忍不住抖了抖，心道二伯父这回是下狠手了。

　　过了一刻钟，周子傅的声音才慢慢小了，没了。

　　周悬想过去看看他，可刚到院里，就看见二伯母抹着泪拿了些药膏进了小堂兄的屋里，进去后，门也没关，二伯母嗓门大，周悬不用仔细听也能听得到二伯母的声音：“你说你啊你怎么就不能消停点，非得要你爹把你腿打断了你才肯安分是不是？”

　　话里七分心疼三分怒，可见小堂兄确实是被打得有点惨的，但也不至于惨到真被打折了腿！不然依二伯母那宠溺儿子的心，早就哭叫起来了，不会心疼里还带着怒意。

　　周悬想了想，又折回了自己屋里去。

　　二伯在气头上，二伯母似乎也气得不轻，这种时候，她就别去那边招他们的眼了，否则保不齐捎带她也一块迁怒上了。

　　等到次日，周发和冯氏出门到地里干活后，周悬这才敢挪到周子傅的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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