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三福被孤立没几天，就听到他和他娘出门去山里捡柴火，他从山坡滚下去，她娘为救他，也从山坡下一块滚了下来，娘俩当场就摔晕了过去。

　　村里人发现后，拿牛车拉他和他娘到镇上医馆看，结果他没事，反而是他娘折了一条腿，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要瘸着了。

　　这事出来后，村里就传出了小三福是克星的闲言闲语来。

　　先是说他克死了他爹，然后现在又克他娘成瘸子，以后指不定就克死村长了。

　　有人还言辞振振的道他那个命一看就是天煞孤星的命，谁沾他的身边谁倒霉。

　　一时间，众人都拘着自己小孩，明里暗里的表示不许和他一块玩。

　　这下不仅是小孩子之间小打小闹的闹别扭了，而是连大人都孤立起小三福家来了。
　　周子屏得知这事时，同周悬道：“真解气，他也有这天！”

　　看得出来，就算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了，可他对被人笑是“小杀人犯”的事仍旧耿耿于怀的。

　　周悬心里也仍是没释然，可看到小三福如今境地，再想起当初自己的处境，她却并不觉得解气，只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盘旋，压得她就像当初那样喘不过气来。

　　周子傅见她有些闷闷不乐，还好奇的问了一句：“阿悬你怎么不开心？”

　　给小三福取“屎壳郎”这个外号，是周悬起的意。

　　是她说，“哎，小三福掉屎坑里是不是有点像屎壳郎一样？”

　　然后“屎壳郎”这外号才在周子傅刻意为之的情况下传播出去的。

　　周子傅知道她心里仍对小三福当初叫她小杀人犯的事介怀你，是以他平常也是有意无意的刁难小三福，甚至在他有意推波助澜的情况下让小三福变成如今众人取笑的对象，他以为这妹妹心里就好受了。

　　可现在看来，好像也未必。

　　周悬不知该怎么形容她此刻心情，看着小堂兄半晌，还是哑口无言。

　　最终，她只道：“我出门去溜达溜达。”

　　周子傅想跟着她，见她往周子裴家里而去，就作罢了。

　　周子裴家前院后院，被他祖父周盛德种满了草药，味道大，他不喜欢闻，因此从来不近那一块地方玩耍。

　　周悬到周子裴家里，本来是想跟在老人家身边捣草药或是给地里种的草药浇浇水什么的，但她才敲开门，老人家就同她道：“阿悬来了啊？来了正好，家里两小子正想去池塘钓鱼呢，你也一块儿去吧？”

　　不等她拒绝，拿着钓竿和小锄头的周子裴已经兴冲冲的对她道：“走走走，咱们钓鱼去！”

　　夏长儒站在周子裴身后，朝她斯文一笑。

　　她看着那笑容，鬼使神差的就点了头，应了下来：“好。”

　　三人出了门，先去竹林那边的湿地挖蚯蚓做鱼饵。

　　夏长儒没见过蚯蚓，没挖到蚯蚓前还很好奇的问蚯蚓长什么样，等周子裴挖出来的第一条蚯蚓扔进他手里的罐子时，他却被吓得连罐子都拿不住，一撒手给扔地上了。

　　罐子的蚯蚓爬出来，软软细细的一条往他脚边爬去，他更吓得脸色发白，抖着声音道：“它……它过来了……”边说，还边抖着腿往后退。

　　那蚯蚓仿佛成了精能听懂人话一般，从罐子里爬出来也不钻进地里去，而是逗起了夏长儒玩，就在他脚边爬来爬去。吓得夏长儒忙不迭的朝周悬那边跑去，因跑得太慌忙，还给满地的竹叶子给绊倒，面朝黑土背背朝天，狠狠摔了一跤。

　　周悬抿着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一张脸因忍笑憋得有些红。周子裴就不客气了，挥着小锄头，毫不留情的嘲笑起大他两岁的小表哥来：“表哥你也太弱了，就一条蚯蚓能把你吓成这样？”

　　一边嘲笑着，他还使坏，去捉住那条妄图已经爬到夏长儒脚边的蚯蚓，拎着它在夏长儒面前摇来晃去的：“你看～小蚯蚓还在朝你耀武扬威呢。”

　　被捏着的肥蚯蚓在半空卷成一团又舒展成直勾勾的一条，妄图逃脱周子裴的擎制。

　　而夏长儒已经被它三百六十度卷起的柔软度给吓得快晕过去了。

　　周悬看得不忍心，憋着笑劝了一句：“别逗你表哥了，他要是被吓晕了，这鱼就钓不成了。”

　　“嘿嘿，要是晕过去了，我就往他身上扔满肥溜溜的蚯蚓。”周子裴捡起来地上的罐子，把蚯蚓又扔了进去，然后将夏长儒拉起来，又把罐子塞到了他的手上，叮嘱道：“表哥，这回你可别扔了啊！”

　　夏长儒转头看向周悬，“要不，你来拿？”
　　周悬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莫名觉得他这样子还有几分可爱，也逗起他玩来：“你好好的拿稳了，不然摔疼了蚯蚓，它会报复人的。而且我和你说，蚯蚓就算摔地上，摔断变成了两截也不会死，反而会变成两只蚯蚓。”

　　她太一本正经了，夏长儒完全不疑有他，心惊胆战的看了看罐子里的肥蚯蚓。

　　肥蚯蚓正妄图爬出来，结果爬到一半又滑了下去，于是在灌底滚了两滚，又把自己卷成了一个圈。

　　夏长儒的神情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对对对。”周子裴也逗他，拎出一条刚挖出来的蚯蚓，拿手把它掰成了两段，“你看，这条变成了两条，还会动呢。”

　　夏长儒看着周子裴手上两截不停在蠕动的蚯蚓，情绪崩溃了：“你快挖吧快挖吧，挖完了我们赶紧走吧，别折腾这些蚯蚓了，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三层。”

　　见好就收，周子裴没有再继续逗他，专心去挖蚯蚓了。很快，挖出来的蚯蚓就装满了一大半，罐子里全是蠕动纠缠在一起的蚯蚓，夏长儒眼看着要疯了，周悬这才从他手中接过罐子，道：“够了够了，我们走吧。”

　　等到了池塘边，周悬和周子裴动手把蚯蚓弄到鱼钩上时，夏长儒总算走出了蚯蚓的心理阴影，虽然还是不敢亲手去弄蚯蚓，但好歹是不怕了，不管周子裴怎么恶心他，也不觉得头皮发麻了。

　　垂钓的时候，三个人都收了声，静等着鱼儿上钩。

　　池塘水清，能清楚看见鱼儿游来游去。

　　周子裴瞪着眼睛，嘴里小小声的念叨着：“快上钩快上钩……”

　　可鱼儿成群结队的游过来又游过去，就是不咬钩。如此这般，一刻钟后，周子裴就坐不住了，扔了鱼竿，卷起裤脚脱了鞋袜，去隔壁的池塘挖藕去了。

　　周悬还是很耐心的蹲着不动，夏长儒蹲得腿有些麻，可见周悬如此沉得住气，他便也按耐下了要起来走动的想法。

　　这一个下午，周悬最终钓上来了四条肥大的鱼，夏长儒钓了两条小鱼。

　　钓完鱼，周悬也脱了鞋袜，跳进池塘里和周子裴一块挖莲藕。两人都挖了几节莲藕，上岸后皆弄得一身泥水，身上脸上头发上都是。

　　而在周悬去挖莲藕的时候，夏长儒又钓了两条拇指大小的鱼上来。周子裴见状，嘻嘻的怪笑了。

　　他自己一条鱼都钓不上来，还嘲笑夏长儒钓上来的鱼小。一路笑回去，最后周悬听不过去了，抓起一节没洗干净的莲藕塞到了他嘴里，“这时候的莲藕很甜，你尝一尝。”

　　夏长儒被她如此粗暴的行为震住了，张了张嘴，想说话，可看到周子裴的惨状后，又识趣的闭上了嘴。

　　等到不顺路的地方，周悬留了两条大鱼给周子裴，自己拎了两条大鱼回家。等她走远后，夏长儒同周子裴道：“乡下的姑娘和城里的不一样。我们城里的姑娘，都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养得肤白脸嫩娇滴滴的，跟人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不会像周悬这样彪悍。

　　他的话并没有褒贬的意思，只是见惯了城里姑娘和外男说一句话就脸红的娇羞，乍见到不矫揉做作的周悬，一时觉得新奇而已。

　　周子裴也明白他话里没有褒贬的意思，难得正经的道：“你们城里吃穿住行都有人伺候着，难免讲究些个什么行不露脚笑不露齿的规矩，不讲究就要被人笑话不知礼数云云。而乡下人，温饱都是个问题，为吃一口饱饭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哪里还有闲心去管那劳什子的规矩。”

　　夏长儒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这么个理。”

　　“说起来，你也和我以往见过的那些城里公子哥不一样。”周子裴道，“没有眼睛长在头顶上，拿下巴看人。”

　　正是如此，所以他到乡下来，乡下的同龄人才愿意和他玩。

　　三人拎着鱼，还没到家，就被小三福给拦住了。

　　小三福因为众人笑他是克星，已经好几天没出家门了，这会儿见到他，周子裴是头一个笑出声的，道：“你怎么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在家里蹲个十天半月的孵小鸡呢。”

　　小三福看到他身边站着夏长儒，只瞪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挪到了周悬身上。

　　这明显是来者不善，周悬抿了抿嘴，朝小三福微微一笑，笑得眉眼弯弯的道：“小扫把星，你看我做什么，你离我远一点，不然我要倒霉的。”说着，还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同小三福的距离。

　　小三福刹那红了眼，咬牙切齿的扑了上来，吼道：“你才是扫把星你才是扫把星！”

　　周悬忙侧身避开了，小三福却扑得急，一时收不住脚，径直朝前扑倒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土。

　　周悬忍不住弯唇一笑，学着戏文里说辞，颇为调皮的道：“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对我行如此大礼，我如何受得住，快起来快起来。”说着，还作了个请起的手势。

　　一旁的周子裴“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三福趴在地上，抬起头来恶狠狠的朝她道：“你嘴巴这么坏你一定会下地狱的！一定会被拔舌头的！”

　　这话对周悬而言毫无威慑力，她仍是笑颜灿烂的看着小三福，摇摇头道：“下地狱的是你这样的扫把星才对……”

　　“周悬！”夏长儒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周悬一愣，夏长儒看着她，想说她几句，可考虑她是姑娘家，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不赞同的看了看她，便弯下身去把小三福扶起来了。

　　周悬脸上的笑容一顿。

　　小三福起来后，瞪了周悬一眼，扔下一句“走着瞧！”便气冲冲的跑走了。

　　他走后，气氛因没人说话而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周悬也没了方才的笑容，抿着嘴一声不吭的转身往家走，走了两步，周子裴小声叫住了她：“阿悬等等，你拿两条鱼回去。”

　　她本不想拿，可一想到这是自己辛辛苦苦钓上来的鱼，凭什么都便宜了别人，遂也不推辞，从桶里捞了两条鱼，拿从池塘折下带回来的柳条穿起来，就拎着鱼回家了。

　　夏长儒想叫住她，但看着她挺直的背，终究是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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