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

　　周悬拎着两条鱼回家时，正好碰上几个陌生的人从家里出来，其中有个妇人她倒是有些眼熟的，来过村里几回，是做人伢的，村里好些个和她一样同龄的女娃都是经她手被卖掉的。

　　除了这以外，妇人也接一点说媒的活。

　　村长的儿媳，就是由她介绍，嫁过来的。

　　那妇人见了她，还瞅了她几眼，那目光里的打探意味，仿佛当她是架上摆的货物一样，望而估价。

　　周悬毫不扭捏的对看回去。那妇人败下阵来，讪笑着问了一句：“你是这家的姑娘吧？”周悬却不搭理她，只看了看她身边的三人。

　　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年轻的儿子。

　　夫妻俩都是庄稼人打扮，那年轻儿子也是一身粗布衣裳，相较于夫妻俩，倒显得干净利落许多。

　　见周悬毫不避讳地打量他们，那夫妻俩对看了一眼，摸不清周悬是什么人，倒是那个年轻的儿子很是大方的朝周悬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周悬也没搭理他，径直越过他们推门进去，然后“嘭”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关门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周子傅从屋里跑出来看个究竟了。

　　周子傅一见是她，脸上如临大敌的神情顿时就松了，“我还以为是牙婆又折回来了。”

　　周悬有些好奇道：“她来做什么？”不管是她家里还是二伯家，都没有落到要卖儿卖女的程度吧？

　　周子傅的目光却落在了她手上的两条鱼上，“你哪弄鱼？这么肥。”他爱吃鱼，这会目光在两条还活蹦乱跳的鱼身上转悠，就已经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和周子裴一起在他家池塘钓上来的。”周悬道。然后将手上大一点的那条鱼给了他，“这条给你，我和阿爷子屏吃一条就够了。”

　　周子傅拎着鱼又吞了口口水，“这么肥，清蒸好吃还是红烧好吃……”拎着鱼转身时，他这才想起周悬前边的问题，扭头答道：“那牙婆上门来是给芳姐说亲的。”

　　周芳已满十六周岁了，其他姑娘在这般年纪多数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她之所以留到现在，也是因周发与冯氏不想她嫁得太早，想再留她几年。毕竟家里在这乡下来说，也算得上是家境殷实，不是那等吃穿都要愁的穷苦人家，不用担心周芳嫁不出去。

　　但如今过了十六岁，就算再想留，也该说亲，先将婚事定下来了。

　　因此周悬听到周子傅说那牙婆是上门来替大堂姐说亲的，倒也不觉意外。

　　那跟着牙婆一起上门的一家人三口，应当就是想求亲的人家了。

　　一家子都上门来了，也算是极有诚意了。因为这亲自上门求亲要是被拒绝了，可是十分遭人笑话落面子的。

　　想到这儿，周悬便问了一句：“那成了不？”

　　周子傅道：“那我不知，我娘把我赶出来了，大姐去看了一眼，就回她屋里没再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大姐是什么意思，反正就那样呗，成不成，都是他们说了算。我就等着吃喜酒讨个喜封了。”他说得浑然不在意，脚上踢踢踏踏的，拎着鱼进他家厨房里去了。

　　周悬也没将这事放心上，也拎着鱼进了厨房，将鱼放进盛水的木盆里，去和祖父说了一声她钓了条鱼回来，当晚祖孙三人就吃了道美味的清蒸鱼。

　　过了两天，周悬就从周子傅口中得知大姐周芳已定了亲事。定下的那户人家，姓李，正是那天上门来求亲的人家。

　　周悬想了想，歪头问了句：“怎么就定下了？”

　　按二伯母的性子，肯定要再相看几家的，然后挑一个最好的人家。

　　那天上门来的人家，看衣着可不像是家里殷实的好人家，不至于就只相看了他们家就急忙忙的定下了。

　　周子傅哼哼两声，“是大姐同意了，我爹娘没法子，也只好应下了，但向他们家提了条件，他们家里至少有二十亩田地时，才能把大姐娶回去。”

　　周悬一听这话，就有些惊讶了，“怎么……他们家里竟没有田地？”

　　“没有，他们家里是佃农，租的田地来种。”周子傅得知这未来大姐夫家中的情况以后，心里也是有些无语的，不知道大姐怎么会点头要嫁给那样的人家了。但姐姐的婚事，他一个当弟弟的，哪里有说话的份。

　　见周悬皱眉，周子傅又忙将话圆过来道：“不过，我看未来大姐夫人还行，长得牛高马大的，是能干体力活的，只要不懒，应该不会让家里人饿着。”

　　周悬一听，眉头微微舒展，点了点头道：“是了，我看书里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说不定以后就遇着贵人了呢。”

　　周子傅只当她是宽慰，并不放心上。这世道，佃农要想翻身，比十年寒窗苦读考取功名还难。他随口道：“但愿吧，反正家里不缺一口吃的，到时真饿着了大姐，就叫她回来吃饭呗。”便揭过这茬不提了。

　　但村里有些嘴碎的人得知周芳定下了这么一门亲事后，不免就有人说起闲话来。有酸里带刺的，也有笑周芳傻的，更有惋惜后悔的，早知道周芳如此容易求娶，就该替自家亲戚里适婚的儿郎们上门去说一说，指不定这事就成了。

　　村里大人闲话说得多了，被家里的小孩听到了，也难免有样学样的跟着当饭后余料说起来。小孩子没什么顾忌，嘴里说出来的话，相比大人含蓄的几句，可就要更直接更伤人了。

　　什么周芳可真便宜一担大米就卖出去了，女儿果然赔钱货养这么大的女儿白瞎了算倒贴给人云云。

　　这些话叫周子傅听到了，气得脸都变形了。就是周悬听了也不禁又气又怒想打人。

　　众人背地里把话说成这样，自然也传到了冯氏和周芳的耳里。冯氏一听就受不了了，想叫那媒婆上门来去将亲事退了，还不忘埋怨周芳两句：“那样的人家你怎么能嫁过去？你听听外面别人说的话……”

　　但周芳自小是有自己主意的，一旦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不愿意退亲，任是冯氏怎么叫骂也不松口。气得冯氏直抹泪，指着她哭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死心眼的女儿啊，他们家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你嫁过去不是找罪受吗？”

　　周芳闻言只朝她娘温和地笑笑：“不是说等他家买下田地了我再嫁过去吗，到时候哪里又会饿着我。”

　　冯氏哭得一噎，“那他要是一辈子买不了田地，我不是要养你一辈子？作死啊我养个老姑娘在家，就是我同意了，你弟以后娶媳妇成家了，他难道能让你这么个老姑娘一直守在这家里头？”

　　被点了名的周子傅笑嘻嘻地道：“愿意的愿意的，咱们家田地多，不差大姐那一口饭。”

　　话一落，冯氏立即就朝他撂了个警告的眼神，横眉竖眼的，眼看就要迁怒到自己头上来了，周子傅忙转身逃出了家门。

　　刚出了家门，就撞上了怒气冲冲走回来的周悬。他缩缩脖子往后退了几步步，一只脚挨到了门槛边，这才停下，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阿悬，你这是怎么了？”

　　周悬冷着脸道：“我刚才听到小三福他们在说大姐的坏话。”

　　“嗨，就这事啊，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周子傅一听，顿时就放下了心，他还以为有人惹到这位小祖宗了，吓得他都不敢喘大气。“别人的嘴长在别人身上呢，你还能管得住他们怎么说，有什么好气的。”

　　他不放心上，周悬却觉得有些忍受不了，气道：“你们不知道他们说得有多难听，他们……”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周子傅打断了，“嗨呀大姐听了都不生气！我们气什么，真要气，唔……”

　　停顿了一下，见周悬仍旧一脸怒意，他改了口道：“走，我们去打他一顿解解气！”

　　周子傅是说去就去的直性子，这么说着，竟真就去找小三福打架了。

　　周悬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追上去了。

　　兄妹俩气势汹汹的找到小三福，周子傅冲上去拎起小三福的衣领，正想胖揍他一顿时，周子裴和夏长儒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见周子傅这的架势，顿时就愣了。

　　“老大你这是要干嘛？”周子裴问道。

　　“打他一顿让他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周子傅“呸”了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不然他不长记性。”

　　看他这样子是真气上了，周子裴顿了顿，看了看小三福，到底是没说什么求情的话来。

　　小三福前几天被人笑话惨了，连门都不敢出，如今好不容易有周芳订亲的事递到眼前，小三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能报仇雪恨的机会，这两天没少往人堆里挤，口沫横飞的编排着周芳的不是。

　　甚至都编排起来周芳和那李家的儿郎私底下如何如何了，出口的话难听得就是每年冬日里聚在一起嘴碎说人闲话的长舌妇也自叹弗如。

　　小三福如今被周子傅拎着衣领，却也丝毫不露惧色，只梗着脖子冷笑道：“你打啊！就算打我难道还就能洗清你大姐的清白了？就你大姐那样的，听说前两天还被人撞见她和那李家的在村外的竹林里约……哎哎……哎哟！”

　　正说得起劲，冷不丁一个巴掌招呼过来，小三福吃痛，终于是闭上了嘴，双目怒瞪。

　　周子傅没动手，动手的是周悬。她往小三福脸上扇了一巴掌犹嫌不够，扬手还想再打时，手腕却被人攥住了。

　　周悬转头一看，却是夏长儒倾身上前攥住了她。

　　“放开我。”周悬甩手想挣脱他的掣制未果，脸上有了恼怒之色。

　　“你想干嘛？”周子傅见她被人抓住了手，也顾不得小三福了，满目防备的盯着夏长儒：“放开我妹！”

　　小三福趁着这时机，赶紧挣扎着从周子傅手里扯回了自己衣领，逃也似的跑了。边跑还边回头威胁道：“你们给我等着瞧！”

　　兄妹俩却已压根不管他了，双双盯着夏长儒，神情如出一辙的仇视。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夏长儒放开周悬，为自己贸然去抓一个姑娘的手而向周悬先赔了不是，这才为先前的举动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一个姑娘家动手打人实在有损斯文，并未有其他意思……”

　　话才说到这，周悬便冷笑了一声，打断他道：“抱歉，我在乡下野惯了，从来不知什么是斯文。”说完转身走了。

　　周子傅见她走了，朝夏长儒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当我们这乡下是你们城里呢，姑娘家都要行不露脚笑不露齿的。”撂下这么一句话，他也随周悬一块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长儒想解释他只是觉得小三福是有不对但周悬先动手打人实在不妥，可人都已走了，再解释，也是多余了。

　　周子裴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哥，你刚才的行为用我们乡下人话说你知道是什么，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们兄妹俩和小三福之间的结仇已久，可不是这两日才针对上的。”

　　结仇已久？夏长儒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向周子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