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几许炊烟起

　　青柠搀着赵大娘往程当归的小院走去，两个院子只隔了一条丈余宽的小河，过了小河是条弯曲的小路。刚踏上小河上的青石板就隐约听到他说：“……前段时间村里的姑娘们让我帮她们研制个可以瘦身的方子呢，我这弄的也差不多了，不知王婶需不需要，改天成了我给您送过去……”

　　“一群山里的姑娘，大半辈子都走不出大山，还总想着瘦身瘦身，臭美！”

　　“大娘。”赵大娘的话让青柠有些哭笑不得。程当归说大娘刚四十出头，这个年纪与她母亲相差无几，而且对她又极好，总是跟她说话开导她，她这才能很快就接受现状，感激之余不由自主的更觉亲切。

　　大娘虽才四十出头，可看着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妪，多半是家里遭遇巨变之故，日子也不好过，心里一软，嘴上也跟着软软的唤了一声。

　　程当归回来时见饭桌上饭菜已摆放整齐，只有大娘一人在吃着馒头，他救回来的姑娘正襟危坐。

　　程当归内心一笑，果然好修养，主人未归，绝不先用饭。

　　灶房里青柠将洗好的碗筷一一摆放好，想着明天等他走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一番这个家，这两天每每她一动手，大都被他用身体不好为由挡了回去。待明日他走了，她要将灶房与主屋里里外外都打扫擦拭一遍，好迎接新年。以前就听说穷人家的除夕虽说寒酸了些，但许多人聚在一起也很热闹。大户人家诚然富丽，但因为规矩多，逢年过节也跟往常一样拘谨，无人敢大声喧哗。

　　在这里住了两天，于这个家的用饭制度她也摸出了点门道，早上稀饭配馒头，就着大娘自制的腌菜，中午是白饭，除了腌菜还会配盘小菜，晚上就跟早上一样。

　　明天他就要出门了，还不知何时回来。青柠想了想，往锅里填了碗水，再放上笼屉，又放了两个馒头，顿了顿又加了个烙饼，心想他说抄近路半天到山后的长河，然后乘船过河，约莫傍晚便可抵达暮云镇，那这些差不多够了吧。家里也就还剩了两个馒头，她可以忍忍，等那个外出的赵犇换了面粉回来再做，但是大娘不行。若不够，那就让他饿着。想到自己的坏心思，一丝轻细的笑声溢出嘴角。

　　“你笑什么？”

　　青柠一见是他，扭身盖上盖子，道：“没什么。”

　　程当归手上一挡，瞅一眼笼屉里，果然。适才无论他与大娘如何劝说她总说不饿，就是不吃馒头，却喝了两碗稀饭。起初以为是因为晚饭没有配菜是以她才吃不下去，他心里还老大不高兴了一番。后一想以他这两日对她的了解，她处处忍让，任由那些人对她说三道四也绝不多嘴，就怕给他添了麻烦，深觉并非如此。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明明是好意，但是被他看得久了，青柠反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呐呐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两人都不说话，期间青柠偷偷觑了他好几眼，也想过绕过他出去。但他人高马大又存心堵在那里，只得作罢。

　　僵持的久了青柠就觉得委屈，她留着馒头还不是给他留的，她好心好意怎么还做错了？想来以他的聪明定然看出了她的好心，却还碍着大男人的面子要她好看。从头到尾她都很感激他，半点也不曾有过嫌弃的意思，更没有嫌吃的不好，觉得他养不起她这些乱七八糟的，偏偏他就是小心眼儿倔脾气。

　　还惦着他要早睡早起，最后实在无法，青柠伸手拿过一个馒头。抬起眼角瞥他一眼，慢慢放到嘴边，却怎么也咬不下去。

　　偏偏那个人还抱臂看着她，她心里一恼，一时间不假思索，馒头往笼屉里一扔，瓮声瓮气道：“我就是不吃！”然后一鼓作气猛地将他推的后退了好几步，自己大踏步离去。
　　脾气还挺大的！

　　程当归就那么就傻了眼，这小姑娘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他一个汉子，她竟然不怕还敢推他？

　　“哎小心！”见她撅着小嘴气冲冲地往主屋去，不小心被门坎绊了一脚，心里一紧，关心的话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冲出了口。话落自己先笑了，这小性子使得，还挺可爱。

　　青柠躺在床上毫无困意，身边睡着赵大娘，呼吸轻细均匀，定是方才程当归跟她说明日一早就出去迎赵犇，她心里开心，才睡的这般香甜，这让她不敢随便翻身，免得将她吵醒了去。

　　距离除夕还有几天而已，一到过年心情总是自然而然的好起来。被子是刚晒过的，又是两张，旁边又有人互相取暖，被窝里暖烘烘的，心里一顺畅，困意也就渐渐有了，意识朦胧间她还在惦记着，明天一定要早起。

　　青柠点着油灯，下床小心翼翼将袄裙穿上，又往炭盆里填了几根柴，挪到床边。瞧赵大娘还在熟睡，她嘴角带笑，掖了掖被角。

　　推开门的刹那，寒冷的夜风趁机争先恐后钻了进来，她裹紧了衣裳。外面的天色还黑的黑，弯弯的小月牙挂在天边，光线暗淡，也不知几更天了，但看月亮的位置，想来也快天亮了。做丫鬟时，她每天都要早早起来为小姐准备朝露供她洗脸。如今离了小姐，这生物钟反倒没变。

　　入了灶房，将大米洗淘一番倒入锅里，加了水后又放上笼屉，开始生火做饭。
　　没多久鼻间闻得丝丝米粥香，手上添柴的动作一滞，倾耳一听，果然有脚步声。以为是程当归，秀气的嘴角轻扬，她起身出了灶房。

　　但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惊愕万分！

　　来人一身冬袄脏的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不止如此还蓬头垢面，但依稀可见是个汉子。
　　青柠心里一紧，直觉惊呼出声。这一声惊叫惊动了来人，他抬头看了过去。

　　这一眼，青柠分明瞧见他十分不高兴，甚至愤怒。

　　*

　　山洞里，柴禾烧的噼里啪啦响，火势融融，烤的人身上暖烘烘的，赵犇就坐在火堆旁烤火，还时不时打眼看看离他不远蜷成一团的小姑娘。

　　家里穷的险些揭不开锅，赵犇又像往年一样在除夕的前几天出山到集市上采办食材。当然，他采办的永远都是别人的食材，他也就是挣个劳务费，顺便再帮他的好兄弟程当归带点药材卖给暮云镇的“百草堂”。

　　每每来回最多也就三四天，他想着有当归在，娘亲应该无大碍。可这回却是急坏了他，因为他出来已经六天了，若是娘亲久不见他归，定会犯病的。

　　刚出来就遇上大雪，等他把年货都采办好，把药材卖了换了银两，雪依然未停。看着这纷扬的大雪，即便知道夜里冷的出奇他还是不愿住店，这些银两是他们过冬的救命钱。

　　百草堂的老板瞧他可怜，好心收留他，他是个实心眼儿的，除了程当归，一辈子不愿欠人恩情，就自告奋勇愿意在药堂里做些粗活以作报答。

　　呆了两天大雪总算停了，老板又要他多留一天看看天气如何再走，以免被困在深山里。他想着回去的路不好走，都是山坡，大雪化了更是泥泞湿滑，便应了下来。

　　本来下午他是想着上山给药堂捡些柴禾，顺便探探路的，岂料就遇到了这档子事。

　　他当时正在山脚下捡柴，好巧不巧遇上几个大汉正在欺负一个小姑娘，他本来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抵不住那小姑娘小鹿般澄清又可怜的祈求眼神。像程当归说的一样，脑子一发热，就卯了上去。

　　他不过是个庄稼汉，山村野夫，根本不懂得什么打架技巧，只是把种田挥舞锄头的劲儿都使了出来。不想那些人根本不经打，三两下就跑了，走时还不忘放狠话。

　　于是从此他身后就多了条小尾巴。

　　想想那些人放的狠话，他也不敢回百草堂了，以免连累了旁人。但是又怕热心的老板娘挂心，就带着他的尾巴扛着柴禾回去了。

　　老板娘见他后面跟着个小姑娘，眼神暧昧没少追问，心道这傻大个也动春心了。他简单的解释了一番，这才打消了她心里对人姑娘清白不好的念头。

　　他说出想这就起身回村的想法，老板娘犹豫了一番，跟老板一商讨也没拦着。他也知道，都是小门小户过日子的，这大过年的，谁愿意惹个麻烦回家。

　　他赶着牛车，后面的小姑娘依旧跟着，他快她就跑，他慢她就慢跑，跑的东倒西歪的，如此折腾了一番他真受不了了。偏偏一想到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硬不下心肠。

　　他停了马车将摔倒在地的人扶起来，这姑娘又跟很怕他似的，刚站了起来就立马收回手臂背于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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