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鬼秀

　　女子的脸色蜡黄蓝黄的，似是一张干燥的宣纸，绘着平淡无奇的眉和眼，说不上难看，只是也瞧不出一点出挑的地方。

　　苏皇后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她入宫半年来，可谓是擅房专宠，赵煕还是头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其他女人的名字，原本以为定是个美艳妖娆的尤物，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张面目乏味的脸。
　　“你就是镇国公的女儿？”年少的皇后屈尊纡贵般走过去，俯视跪着的这名秀女，离得近了，才发现对方一头长发生得倒是颇好，乌黑发亮，光可鉴人。
　　秀女恭谨地回了话，她容色平庸，声音却是温温柔柔的，虽然与苏皇后年龄相仿，可言语之间，分明要成熟明理许多。
　　苏皇后自然也敏感地觉察到了这点，她知道赵煕近日来一直在忧心青州之乱，也忧心想要安慰皇帝，可是每每到亲热温存的时候，脑中想的却全是那些拈酸吃醋的事，如今见云蕾这般温顺懂事，心中不禁警铃大作，怀疑皇帝是被这女子的曲意奉承吸引住了。
　　萧随珠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了半天，膝盖又酸又痛，她早就听闻苏皇后跋扈善妒的名声，所以打足了精神应付，时刻都不敢松懈，只是一时也有些困惑，这批新入宫的秀女中，论容貌才艺，她绝对是要排到后面的，也就是一个国公之女的名号说出来尊贵，可还有左丞相的闺女压在上头，为何今日苏皇后却独独将她传到昭阳宫中问话？
　　苏皇后事无巨细地盘问了半天，终于沉默了下来。女子暗暗松了口气，如果不是看出皇后年少气盛，并不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她几乎快要以为，对方是瞧出了自己的哪处破绽……

　　“云家与苏家世代交好，如今本宫见了姐姐，也觉得投缘，不如姐姐就搬到这昭阳宫中，与本宫做个伴。”
　　在一片僵持的寂静过后，苏皇后开了口，她是个直性子的人，这番佯装亲热的话说起来实在别扭，伸手扶起女子时，清秀的面容上也满是阴霾，像是笼罩着一片山雨欲来前的阴云。
　　萧随珠心中却是莫名一软，苏皇后容色清丽，眉目间与萧温颇为神似，那句姐姐更是叫她满心酸涩。她对这种年龄的女孩子生不出厌恶来，觉得她们就像枝叶柔美的玫瑰，即使有刺，也娇滴滴地伤不了人。

　　青州的情况越发危急，原本渐露颓势的魏王近来犹如神助，不禁连下数城，还气焰嚣张地向朝中送了一封信，要求皇帝交出他的生母徐太后。赵煕见到信后勃然大怒，他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脾气，哪里受得了这般挑衅，当即便恨不得将太后的尸首送到青州去。偏生这时朝中还有几个不长眼的老头子跳出来，义正言辞地让他以德服人，送出徐太后，用天伦之乐感化魏王。
　　皇帝怒极反笑，他阴沉沉地环视跪在下方的大臣们，只觉得他们个个狼子野心，表面上是在忠心耿耿地劝诫自己，背地里怕是为了日后方便向魏王投诚罢了。

　　前殿之事僵持不下，不欢而散，皇帝心头憋着一股邪火，有意想宣几名舞姬寻欢解闷，可是转念又想起如今是多事之秋，苏皇后若是妒火中烧，在后宫中惹出什么事端来，恐怕会影响到苏家的立场，所以不得不将脾气压下，心事重重地又来到了昭阳宫。

　　苏皇后正是豆蔻年华，却喜爱那些繁复庄重的衣物，然后再将华贵的珠钗首饰层层叠叠地挂满全身，仿佛只有压上这样的珠光宝气，才能将她的单薄与稚嫩尽数掩去。赵煕每每冷眼望她，都觉得在看一副不合时宜的古画，衣物与首饰都呆板乏味，连带那眉眼都老气横秋起来。
　　而今日的苏皇后却让赵煕眼前一亮，她似乎是突然改了性子，摒弃了往日繁复的服饰，只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纱衫，妆容也画的清新淡雅，长发用一根素色丝带轻轻挽住，并无其他多余的饰品，反而彰显出了少女的娇美之态。

　　见到皇帝进来，苏皇后先是盈盈一拜，接着便迫不及待地起了身，伸开手臂在赵煕面前转了一圈，“陛下，好不好看？”
　　赵煕见她眼中满是雀跃烂漫，心头那点惊艳突然又变成了恼怒。他并不感念皇后的一片痴心，只觉得自己正忙得焦头烂额，她不能为君分忧，反而终日沉溺于这些琐事，当真叫人厌烦。
　　苏皇后见他久久不语，心中也觉得异样，收敛起脸上的兴奋，撒娇般拉起皇帝的手，“怎么了，陛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赵煕微微一笑，他心中恼怒，面上偏偏还不露端倪，极尽温柔地哄着眼前的少女，“若真有烦心事，也是在烦心朕的皇后太过美貌……”
　　苏皇后嗔怒般跺了下脚，红着脸打断他的话，“陛下，你又在骗臣妾！”
　　“朕怎么舍得骗你？”赵煕哑然失笑，爱怜地撩起她额前的发，接下来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今日皇后倒是比平常更要美上几分。”

　　“看来云蕾说的不错……”皇后刚说出那女子的名字，便自觉失言，她顿了一下，留意着皇帝的神色，见对方眼中似乎有些波动，心中突然便恼火起来，赌气道，“陛下既然喜爱云蕾，臣妾便遂了您的心愿，今夜就让她去侍寝！”

　　赵煕面色如常，心中却半是恼火，半是诧异，他本来想借着皇后的手，赶快将那贱婢除掉，没想到素来善妒的皇后非但没有下狠手，言语之间，似乎还对那贱人信赖有加。
　　“既然是皇后的意思，”接连而至的不顺消磨光了赵煕的耐性，他平淡地看了苏皇后一眼，在她错愕的脸色中得到了报复般的快意，“朕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内侍传完皇帝的口谕后，谄媚地向萧随珠行了个礼，“恭喜云小姐了。”
　　对于侍寝的事情，女子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她回过神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玉镯，递到内侍手中，轻声道，“奴婢初到宫中，不知道陛下的喜恶，还请您指点一二。”
　　内侍见玉镯质地温厚，绝非凡品，一时又惊又喜，险些快要拿不稳这稀罕玩意，心想国公小姐果然出手气派，随手送出的玉镯便价值连城，远胜过一般妃子，不禁对萧随珠又多看重了几分。
　　他不知道这玉镯是晋王当初送给萧随珠的。当初女子离开晋王府时，无意中将玉镯也带了出来，她只见这镯子做工精美，却不甚清楚它真正的价值，所以随手将它送给了前来传旨的内侍。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内侍收了这么贵重的好处，免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详详细细地将皇帝的喜好与忌讳都说了个清楚，最好还再三叮嘱道，“小姐可要记住了，陛下最恼怒别人盯着他的腿看，您可别触了这个霉头。”
　　萧随珠应了下来，她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完全是一副羞怯喜悦的模样，而心中却似锋锐的匕首脱了刀鞘，刃上闪烁着冰冷的怨毒。

　　温热的香汤沐浴后，四名宫人簇拥着一袭薄纱的女子，将她送到了皇帝居住的太极宫中。
　　即使在沐浴之后，女子的脸色也是蜡黄蜡黄的，没有半分血色，她的一头秀发倒是生得很美，发上的珠钗熠熠生辉，多少给她添了几分颜色。
　　宫人们伺候女子在床上躺下后，便一一退了出去。偌大的内殿中，骤然间只剩下女子一人，她仰面躺在龙床上，可以听见自己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她发上的珠钗中，是一柄暗藏的匕首，虽然不长，却锋利无匹，匕首上还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她能用匕首伤到赵煕那狗皇帝，就有八成把握要了他的命。

　　远处传来内侍的声音，接着便是宫人们接迎的响动，天色已经不早，看来是皇帝回来了。
　　萧随珠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想起了赵玦说过的话，萧家二百七十九口男丁，当街问斩，尸首弃于城外乱坟岗，其他的女眷都下落不明，多半也凶多吉少……
　　她还想起了遍体鳞伤的萧温，少女努力睁大黯淡无光的眼，凑在她的耳边，留下字字渗血的遗言……

　　宫人打开了殿门，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到了床边。
　　萧随珠记得内侍的嘱咐，眼眸紧闭，不欲看到皇帝行走时的样子，然而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恶劣地响了起来，“你这贱婢，还不赶快下来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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