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鬼秀

　　漆黑的地道中，有人提着宫灯引路，明亮的烛光映照出他英俊冷酷的容颜，像是毫无瑕疵的雕像。
　　“信王殿下，”引路人停住了脚步，他指向前方，语气间平静如毫无波澜的深渊，“我在这里看守，你们快去快回。”

　　“有劳苏大人了。”信王谢过这名引路的年轻人，然后看向身后的女子，柔声问，“萧家妹妹，我们这就过去？”
　　女子点点头，她的神色隐在黑暗中，看不出喜怒。

　　引路人将宫灯交给赵玦，自己留在原地看守。这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年轻人，在禁卫军中身处要职，因为徐太后的一张纸条，所以甘冒奇险来帮助他们。
　　“萧家妹妹，一会儿见到温儿的时候，”赵玦顿了顿，似乎想找出一个恰当的词语来，“你……不要太激动了。”

　　珠儿并不记得那个叫萧温的女孩子，听赵玦说，萧随珠的幼妹天资聪颖，五岁时便拜入当朝太傅门下，是天都城中赫赫有名的才女。
　　男人用他温润如玉的嗓音在描述，温儿今年刚刚十四岁，她不似长姐那般温婉贤淑，也不似二姐那么美艳泼辣，她是晶莹的，睿智的，如同盛世中雍容的牡丹，正是含苞待放的时节……

　　然而那些不吝言辞的赞美，如今看起来，都像是冷酷的嘲讽。躺在地上的少女，现在更像是一团苟延残喘的活物，在地上无意识地蠕动着。
　　她曾经左右皆擅写簪花小楷的双手血肉模糊，指甲全被硬生生地拔出，她曾经明眸善睐的眼睛如同干涸的泉水，变得混沌无光，而她曾经欺雪赛霜的肌肤上，更是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烙铁、针刺、虫噬……种种酷刑都残虐地留下了它们的痕迹。

　　赵玦虽然早已耳闻了萧温的惨况，但看到这个曾经冰雪聪明的少女变成眼前这幅模样，心中也是一片惨然，他喃喃道，“萧家妹妹，这……就是温儿。”
　　不期然看到眼前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女子惊愕地退后了几步，脸色顿时惨白起来，她实在难以想象，世上竟然会有如此恶毒之人，竟对一个小姑娘用这么多匪夷所思的酷刑。

　　意识模糊的少女或许感知到了什么，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本能般地睁开双目，但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而迷茫。
　　“萧家妹妹，”赵玦低声嘱咐身旁的女子，“你有什么想问温儿的，赶快抓紧时间问吧，这里的守卫半个时辰换一次班。”
　　珠儿脑中一片空白，她说不出话来，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分明不认识眼前这个凄惨的少女，但剧烈的苦痛就像是刀子一样，死命地往心口戳，逼得她几乎快要窒息。
　　“我们……我们不能带走她吗？”求助般地看向身旁温雅的男子，珠儿眸中含泪，脸上浮现出一种迷茫的脆弱，“殿下，她还这么小……”
　　赵玦没有说话，他清俊的容颜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似乎正在权衡着什么。

　　“姐姐？”大概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嗓音，萧温的身子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问道，她的声音微弱如摇摇欲坠的蛛丝，仿佛随时都可能断在风中。
　　“是我。”珠儿坐到少女身旁，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将耳朵凑到对方的嘴边，她泪流满面，但声音里没有丝毫哭意，而是沉静温柔的。
　　即使她不是真正的萧随珠，此时此刻，她也愿意给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一些虚无的慰藉。

　　萧温开始没有吭声，她顺着女子说话的方向，用自己无力的手胡乱摸索着，直到碰触到珠儿的手，才突然停了下来。
　　她双手的指甲已经被全部拔出，娇嫩的新肉尚未长好，稍一用力，便又渗出血来。珠儿不敢动弹，怕加重她的伤势，只能一动不动地任少女摸索着自己的手心。

　　“真的是你……姐姐，”似乎已经确认了什么，萧温血肉模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的眼睛呆滞地注视着上方的某一点，语气却焦虑了起来，“你怎么会到这里，难道是那个毒妇……？”
　　“不对！不会是她。”萧温到底是聪慧过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保持了警醒，急急问道，“姐姐，是谁带你过来的？”
　　似乎是气力不继，少女说了两句话后，越发地气若游丝，她原本便是强弩之末，如今骤然见到了长姐，心情激荡之余，眼看便要撑不住了。

　　赵玦在一旁静静地开了口，安抚道，“你不要担心，温儿，是我带你姐姐来的。”
　　“你是……”侧耳努力辨认说话人的身份，萧温迟疑地唤道，“信王殿下？”

　　“温儿，你看不见吗？”这才注意到萧温的异常，珠儿心中一沉，眼前这个少女遭遇过的磨难，可能远比自己看到的更多，她感到嘴中腥甜腥甜的，似乎是呕出了一口淤血，强烈的愤怒和悲伤在女子胸口翻涌，让她的双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呵，不过是赵令月那个蠢妇要逼供罢了”，萧温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语气中俨然还可以看出昔日侯门娇女的傲然，“我本就是垂死之人了……她竟以为我会在意这个。”
　　她知道自家长姐心慈柔弱，不愿直说是安乐公主用烧红的钢针刺瞎她的眼睛，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代过。

　　“你不会有事的，”珠儿害怕少女口中对生死的淡然，急急打断她的话，语无伦次地安慰道，“温儿，我会带你走，你会好起来的。”
　　然而苍白的话语此时显得如此虚弱，甚至都不能说服她自己。在这一刻，女子突然真切地开始怨憎命运剥夺走的记忆，让她在这残酷的世道中浑噩如斯，竟似稚童般无知无力。
　　萧温却先近乎飘缈地笑了起来，“你真糊涂，姐姐……”
　　她在女子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轻不可闻的话。珠儿脸色瞬间苍白起来，眸子中泪光盈盈，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却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这时少女已骤然转过脸，提高了声音，“信王殿下……今日您的大恩，萧温来世再报。”

　　赵玦神色微变，慌忙走上前来，他看见有一道细细的血丝从少女唇间渗出，越流越多。
　　珠儿没有阻止萧温咬舌自尽的举动，可能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明白死亡对少女来说，其实算得上是一种解脱。地道中吹来腥臭森冷的风，闪烁的宫灯下，女子伤痕累累的脸上一片枯寂，她的眼睛中连泪光都湮灭了，显得灰败而阴霾，只是也不如赵玦想象中那般悲痛欲绝。
　　这个平日里总是惶惶不安的女子，这时候竟显出了几分难得的镇定与漠然。

　　一直在外等候的引路人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已经没有呼吸的萧温，语气间依旧毫无波澜。
　　“此地不宜久留，”他似乎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平静地说，“殿下，我们该离开了。”

　　长长的地道幽深曲折，如同三人此时晦涩难言的心境。引路人走在最前方，在临别的时候，临别的时候，这个沉默如岩石般的年轻人突然开了口。
　　“曾经有一次，属下实在不忍心，问三小姐，愿不愿意让属下杀了她，免得受这无穷无尽的折磨……”
　　“但她说不行，她要等。”
　　一直垂首的珠儿骤然抬起头，然而引路人没有回过头，也再没有说话。他相貌英俊，举止间有着名门子弟特有的矜贵与持重，多半出身不凡，只是不知为何，他明明是安乐公主的心腹，却又私下暗暗帮助太后与信王。

　　不多时，引路人便将两人引到出口处，他神色淡然地向赵玦拱手一拜，“今年的选秀之事，还望太后她老人家言而有信，不要让皇后娘娘为难。”
　　信王点头应允，他眉目清俊，神姿高洁，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信赖之感。饶是引路人性情冷漠，此时也不禁低声道谢，“有劳殿下费心了。”

　　引路人离开后，珠儿久久注视着年轻人高大挺拔的背影，突然开口问，“这个人……他是谁？”
　　“他叫苏天照，是苏家的长子，虽然是庶出，不过正室膝下唯有一女，所以在苏家也颇受重视，”信王同样也望着年轻人离开的方向，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苏家的那个嫡女，也就是他的妹妹，正是当今陛下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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