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鬼秀

　　或许是忌惮晋王殿下的恶名，工匠们很快就赶出了晋王府订下的一批首饰，送到听香水榭后，菀儿在旁边惊羡地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在明月楼里呆了不少年，也见过许多富豪送给姑娘们的首饰，可直到今天，才知道“富贵”这两个字真正的涵义。

　　苏嬛嬛反而有些意兴阑珊，她伸出手腕，试了试一只莲花白玉镯，那玉镯通体莹透，更衬得她肤白如玉，菀儿赞道，“小姐，你戴上这镯子真好看。”
　　“不过是一只镯子罢了，”苏嬛嬛心中对这镯子也有几分喜爱，脸上却还是风淡云轻的，“菀儿，你有什么喜欢的，可以先挑几个。”
　　菀儿颇为心动，可她毕竟机灵，笑吟吟地说，“这是殿下送给小姐的，菀儿怎么敢用？”
　　苏嬛嬛轻轻笑了笑，她的笑意很轻，只是在唇边敷衍，眼睛中却是沉寂一片。
　　“你倒是提醒了我，”她脱下手腕上的玉镯，淡淡地说，“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表姐还没挑，我怎么能先拿了？”

　　前些日子的雨水过后，晋王府的花木便像初识了风月，将春末那点含苞待放的羞怯全数抛却，开始肆意张扬地疯长，枝头上鼓鼓囊囊地开满了花。苏嬛嬛今日特意选了一袭绛色的衣裙，从那些葱葱郁郁的繁花间穿过，颇有几分人比花娇的风韵。
　　四名丫鬟托着盛满首饰的匣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嬛嬛和菀儿后面，刚刚穿过一道连廊，突然发现前方一大群人挤在一起，不知在围观什么。
　　“大白天的不干活，”菀儿这些日子管下人管出了气势，见状不禁怒斥道，“都在瞎看什么！”
　　然而往日里被她训得服服帖帖的下人们，今日却有些不同常态，非但没有乖乖地散开，反而聚得更紧了，其中一人喊道，“菀儿姑娘，今天府里来了新管家，我们正在听他说话呢！”
　　菀儿面子上挂不住，不禁望向了自家小姐，苏嬛嬛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诧异，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淡淡道，“菀儿，我们走吧。”

　　她话音未落，人群便散开了一个缺口，中间站着两个陌生人，一个四十岁左右，面貌端正忠厚，另一个却是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冲着苏嬛嬛拱手行礼，“在下白相，见过苏小姐。”
　　“白相？”苏嬛嬛微微蹙起眉，不知为何，她有些厌恶面前的这名年轻人，虽然是一副修道之人的打扮，相貌却生的格外风流轻薄，眼尾微微上翘，像极了传说中吸人魂魄的狐魅。
　　“无妨，苏小姐是名门闺秀，自然没有听说过在下这种山野道人，”白相对她语气中透露的轻鄙之意并不在意，他好脾气地笑了笑，“日后晋王府中的杂事，就由在下一手操持，苏小姐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苏嬛嬛刚想说话，却猛然想起赵戟在塞北时有一名军师，民间传闻那名军师自幼在九华山上修道，有移山招雨之能，晋王甚是信赖器重。她看向在旁边静静不言的中年人，语气顿时软了几分，“这位就是新来的管家？妾身苦命，承蒙晋王殿下收留，日后还请两位多多照顾。”
　　管家连忙回礼，白相哈哈一笑，颇有深意地说，“苏小姐客气了，以您和殿下的关系，日后谁照顾谁，还说不准呢！”
　　苏嬛嬛面带轻笑，心中却对白相的口无遮拦甚是不喜，民间将他传的神乎其神，可如今一看，分明像是个等徒浪子，信口胡说，毫无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段日子，塞北军中早就炸了锅，如今天都城中暗潮汹涌，九皇子赵熙登基没几年，一直极力打压门阀大族，提拔了一批寒门士人，朝中局势看似平稳，实际上，望族与新贵之间的矛盾，早就一触即发。
　　晋王赵戟是先帝昔日最宠爱的皇子，在如此敏感的时刻，他率领五千塞北军精锐，毫无预兆地突然返回帝都，不禁让人议论纷纷，就连塞北军内部，也有不少人笃定了，自家殿下是打算效法前面几个起兵作乱的皇兄，也要争一争这江山如画。
　　然而，在塞北凶悍暴虐的晋王殿下，到了天都城中，却仿佛成了被驯服的猛兽，终日躲在暖香氤氲的内殿中，像守着什么稀奇的宝贝一般，连晋王府都不肯出了。

　　军中人多少有些怒其不争，纷纷将希望放到了滞留塞北的军师白相身上。赵戟不见得有多听白相的话，可是他们的这个军师，但凡想做的事情，最终都有法子办成了。白相虽然从未明面上劝阻过殿下对萧家大小姐的一片痴情，可大家隐约觉得，他多半是不赞成两人之间的事，不然凭着军师的手段，早就帮助殿下抱得美人归，又怎么会拖延到如今这个境地。
　　更何况，这次殿下急匆匆地赶回来救人，素来与他形影不离的军师却说要留在塞北安顿大局，不肯一同前来，直到几个月后，白相才像只背着壳的乌龟，慢吞吞地到了天都城。

　　白相来到晋王府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拜见赵戟，而是开始整顿内务。他请来了一个名叫赵安的管家，定下了一堆条条框框的规矩，还亲自将府里的下人检查了一遍，辞退了十余人。
　　塞北军中的几名将军受邀前来见他时，白相正在修剪花木，他将自己那身道袍袖子高高挽起，看起来颇为专注。
　　“我说军师啊，你一大清早喊我们哥几个过来干什么，殿下整天对着那个女人，失魂落魄的，你不去劝劝他，反而像个娘们似的管起家来！”张将军见他悠悠哉哉地修剪着花木，气不打一处来，叫嚷道，“难不成等着赵熙先动手收拾我们？”
　　“嘘！”白相以指掩唇，冲他们眨了下眼，神秘地说，“攘外必先安内，我得替殿下安定了家事，他才有心去争夺天下。”

　　几名将军面面相觑，白相哪里都好，他们也真心拿他当兄弟，可惜就是这种神棍的做派叫人烦躁，似乎每句话都遮掩在云里雾里，听不出个究竟来。.

　　“赵熙登基后，先后以谋逆之罪，将卫家、徐家、萧家等多个门阀连根拔起，如今天下烽烟四起，他不拉拢人心，反而大开杀戒，让朝中人心惶惶。各位大人，可能猜得出其中缘由？”
　　白相此刻似乎变成了一个最有耐心的花匠，繁芜茂密的花枝在精心的修剪下渐渐疏朗起来，而他还不太满意，一边说话，一边还不忘左右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林平在这几名将军中最为年长，他沉吟了一会儿，道，“赵熙是在害怕，他怕这几个家族会突然投诚起兵的陈王和魏王，给他来个里应外合。”
　　“不错，卫家的长女是陈王王妃，而在青州起义的魏王是太后的小儿子，徐家是他的母族，这几个家族，都很有可能成为动摇赵熙帝位的利剑……”
　　白相凝视了一枝长满花苞的斜枝许久，终于动手剪下了它，他先是赞同了林将军的话，接着又幽幽问道，“可是萧家呢？萧侯爷是个谨慎的人，只想明哲保身，这样一个最不可能造反的人，赵熙为何要杀他？”

　　“天都十姓，萧字为首，”知道面前的几人都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白相叹了口气，“恐怕萧侯爷错就错在，始终不肯明确地站到哪一边。如今国库亏空，世家大族们却个个只会装傻哭穷，赵熙铲除萧家，一方面是将这个百年世家的财富变为军饷，另一方面，是要杀鸡给猴看，让天都城里的那些门阀乖乖地把银子拿出来。”

　　“不错，军饷！现在青州和益州的战事都处于胶着状态，赵熙想要打赢这场仗，还当真非得从那些老家伙嘴里夺出东西来！”张将军恍然大悟，他一拍大腿，激动地夸了白相一句，“好小子，也就你看的明白。”
　　“可是，即便知道了赵熙的目的，对我们有什么用，”林平显然要稳重许多，他沉吟了片刻，苦笑道，“为了萧家的事，殿下带军贸然回到天都城，又迟迟按兵不动，早就失了先机。”

　　“当然有用，”白相生了一双狐狸般的眼睛，微笑时眼尾上翘，看起来促狭又轻佻，他不怎么严肃地说，“所以我说，我要先替殿下安定了家事。”
　　“家事？”张将军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满地说，“你是说让我们都呆在府里，替殿下收拾这些花花草草的？”
　　“不，”白相拾起自己剪下的一枝花，放在鼻间轻轻嗅了一下，“家中有女方为安，晋王府，应该有一名王妃了。”

　　“没错，”听到这里，有人已经猜出了白相的用意，点头附和道，“如此一来，殿下不仅可以赢得天都门阀们的拥护，起兵更是师出有名。”
　　“何况……”众人这下纷纷了然，相视而笑，自从在晋王手下当差后，他们还是头一次有了可以说服自家主子的笃定，“殿下这次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白相也笑了起来，他那双狐狸般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真心实意地沉浸在自己一手铺就的锦绣蓝图中。

　　为殿下迎娶萧家长女，看起来的确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于公，皇帝滥杀无辜，又拉拢寒门士子打压氏族，晋王以萧氏之难起兵，会迅速得到门阀大族们的拥护；于私，女婿为丈人报仇，天经地义，有了萧随珠，殿下再如何无心皇位，势必也逃不开这场逐鹿天下的纷争。

　　除此之外，白相心中还有另一个尚未成形的念头。

　　萧家共有五十六名女眷，抄家之日，太夫人等十八人自杀，在狱中死了九人，待赵戟闻讯赶回天都城后，教坊中却只剩下六名女子，而且全是萧家旁系中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剩下的萧家女子去了哪里？她们是像萧随珠一样受尽折磨，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还是像苏嬛嬛一样被人暗度陈仓，成为权贵们私下的玩物，更或者有人想要从她们嘴里逼问出什么，所以才将她们一一带走？

　　天都十姓，萧字为首，一个鼎盛百年的家族，究竟有多少财富，恐怕只有它的家主才清楚。
　　如果赵熙抄家之后，是因为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才逐一拷问萧家的女人们……
　　那萧家富可敌国的财产，到底去了哪里？而萧清辞临死前，又能够将这个秘密托付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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