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故事

　　4.我们走了一光年
　　你的面容，远离了世界尘垢，从来没有，天崩塌的担忧。
　　看人间的失落，你仰了仰头，然后这么说∶「那未知的灾祸，想得比天地还要重，却从来没有人能够，知道该怎么躲。」

　　进了中学以后，我们不再在一个班了，那时候的申秋说话越来越好，只要是被我纠正过的音，几乎可以说的字正腔圆，第一天进班以后，要不是老师告诉同学们，大部分人都发现不了他竟然是重度耳聋。
　　初二那年，申秋的个子已经窜到了一米七五，他的校服总是班里最干净的，上体育课时，他是大排头，每次迈开长腿带着一队男生跑步时，他们班的女生们都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下课放学甚至中午在食堂时，经常有女生找他聊天，申秋和人对话的时候会紧张，他不担心自己的发音，只是担心别人的口型不标准他会看不懂。
　　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同学很有耐心，和他说话都会尽可能的放慢语速，如果他还是看不懂，她们就会用笔写下来。
　　有时候放学我和申秋一起回家，就会有顺路的女生跟过来同我们一起走，她的目标当然是申秋，她背着书包腼腆着笑，然后对申秋说这说那。
　　申秋只能无奈的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她的唇一翕一合，分析她的话，女生意识到了他的停止不前，有些尴尬，我告诉她申秋只有看着你的嘴唇才能明白你说的话，边走边聊天是不可能的。
　　女生看了我一眼，和申秋尴尬的告了别。
　　申秋面露微笑，嘴唇轻启，却不发音——那是我们之间特殊的交流方法，不用出声，只做口型就能明白彼此的话语，他说的是谢谢。
　　我知道申秋其实是不太愿意和不熟的人说话的，每次看别人说话，对他来说都是一次艰难的考验，所以申秋学会了微笑，不管看懂没看懂别人的话，都习惯以微笑来回应。
　　申秋越变越好看，男孩子该有的英气模样再加上淡笑，绝对让他成了班里女生们钦慕的对象，他已经很少再戴助听器上学了。从小到大，申秋一共配过两对助听器，第一对的效果最好，戴上之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可以听到声音而转过头来。可惜那对助听器在五年级的时候他替我打架时被同学拽到地上摔坏了。那次申妈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他不哭不喊，更不会告诉申妈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助听器价值不菲，但是申爸还是咬着牙又为他配了一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残余听力退化了，这次的助听器无论怎样调机，效果都没有以前的好。后来因为长身体，传声管早就不够长，紧紧地压在他的耳背上，接触到的皮肤总是一片通红。
　　申秋因为听力的原因，始终被安排坐在第一排，但是他个子高，为了不挡住后边的同学，只能坐在靠墙的最偏侧。他和别人交流完全靠看口，老师讲课站在中央，他只能看到老师的侧脸，很难看到老师完整的口型。因此他上课学习的效率并不高，成绩在班里只是中下游。
　　每晚我们还是一起做作业，他不会的，我讲给他，或者遇到我们都不会的，就一起看书学习。我们不再在小区的石桌上学习，那里的桌子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我们把地点改在了家里，不是在他家，就是在我家。
　　自从我开始教申秋说话，我们两家的关系就变得亲密起来，申爸申妈对我甚至比对颖妹还要好，新衣服或者新鞋子，每次给颖妹买东西，都少不了我一份儿。每次在他家做作业，申妈都会选我爱吃的菜做，我和申秋都特别爱吃虾，但因为小时候一次因为剥虾时扎破了手，从此后再也不想吃虾了，申妈知道后，每次做虾，都特意剥出一碗单给我吃。
　　不光申妈喜欢我，我妈也开始喜欢申秋。
　　不得不说申秋是个聪明的人，他讨好我妈可真有一套。他几乎天天来我家照面，我妈贫血，他常常熬一些大枣红豆粥或是梨银耳莲子汤什么的带过来，小心的用保温桶盖好，拿到我家时还冒着热气。
　　因为申爸申妈忙于照顾妹妹，申秋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会做饭了，而且味道真的很不错。一个个子高、长得帅、温柔体贴会煮饭的男孩子谁不喜欢？
　　我妈开始不再介意他的耳聋，毕竟他只是听不见，但是交流基本无障碍。申秋九岁开始学围棋，一直没有间断过，这正好中了我爸的胃口，他爱下棋爱得发疯，常常晚上在楼下和几个老头就着淡黄色的路灯下棋，现在好了，申秋一来，我爸绝对先把棋盘准备好，他已经成了我爸的盼头儿。
　　初中到高中，我们似乎走了一光年，这段时间里，童年酿成的友谊好像在无形中变了味道，是什么我还不太清楚，但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出申秋和我之间的变化。
　　每天中午他都会去班里找我一起吃饭，整整一个小时的午休我们必须黏在一起，放学他也会老早就等在我们班的门口，有的时候我做值日，他索性进来坐在我的位子上等我。
　　“你都不用做值日的吗？”有时候我问他。
　　“提前做，中午。”他淡淡一笑。
　　“那下次我也提前做。”我也笑起来，根本不管身边还有其他的同学。
　　放学后我们就不用再分开，不是去他家就是回我家，一切都是那么的习以为常了，只有吃完饭做完作业该睡觉了，我们才会依依不舍的分开。
　　很快学校同学们就开起了我们的玩笑，原本是善意的，但是传到申秋班里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耳中，我和申秋的麻烦就大了起来。
　　那天教我们两个班物理的年级组长把我们俩人叫到了办公室，我心里害怕，但是申秋却一脸的坦然。
　　年级组长年过四十，语重心长的对我们说他经验多，看了许多男生女生因为早恋而没有考上大学的例子。
　　我不敢说话，但是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我和申秋需要早恋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年级组长你还不认识我们呢。
　　见我们都不言语，年级组长有点生气，：“郭晓叶，申秋，我说的话你们听进去了吗？”
　　我点头，申秋依旧没有反应。
　　“申秋，我说什么你能听懂吗？”
　　申秋终于稍稍抬了一下眼睛，面无表情，不肯回答。
　　“你看看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懂，你这样不正常的孩子要是跟郭晓叶好，人家的父母能同意吗？”
　　我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以申秋现在的水平，他一定能看得懂老师的话。
　　后来我好像都失去了记忆，不再记得老师说了什么，也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出来的，只知道出来以后我的情绪失控，抱着申秋呜呜的哭了好久，身边很多同学经过，我把申秋的领子揪得皱了起来。
　　我终于感受到了这个社会的恶意，不禁担心起了未来的道路，申秋毕竟和我们不一样，我害怕这次的恶言中伤会击破他的所有自信，甚至担心他会因此而放弃我。
　　一整天的课我都没有听进去，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学物理了。
　　放学时，申秋竟然还像往常一样等在我的班级门口，看到我，露出笑容。我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就像好多只小手一直抓着我的心脏不放。他接过书包帮我背上，然后摸摸我的头。
　　“眼睛肿了。”他说。
　　我终于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请你吃饭，晚上。”他说。
　　“不回家了？今天说好了在你家写作业吃饭的。”我有点担心。
　　“打电话。”他说话总是言简意赅。
　　我们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告诉了申妈，她也不问理由，告诉我申秋身上带着钱，想吃什么让我告诉他就好。
　　我终于高兴起来，申秋凑近我，问妈妈说了什么。
　　“申妈要你请我吃饭，说你身上有好多钱。”我坏笑起来。
　　那是我们第一次在外边单独吃饭，在学校附近的成都小吃吃的盖饭。我喜欢鱼香肉丝，但是讨厌青椒，申秋就忙了起来，从我的盘子里把青椒一根一根的挑出来，他挑的再快，也赶不上我吃的速度，看着他着急而认真的样子，我真的好喜欢。
　　第二天，我父母和申妈都被请到了学校，年级组长皱着眉和他们说这件“大事”，我和申秋靠在办公室的墙外心情忐忑。
　　半小时后他们出来了，在我爸妈的脸上竟然看不见一点恼火，只是一向温柔的申妈的眼眶有点红。
　　“你们赶紧回去上课吧，”我妈拍拍我和申秋的肩，“以后老师不会再管你们这件事了。”
　　那是我长到十八岁以来第一次觉得爸妈给力，我爱宽容明理的他们，更爱没有因此而颓废不堪的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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