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红楼

　　且说前一回，林海园中遇险。
　　东方不败者这里本不欲现身相救，奈何事出紧急，又四顾无人，他若不救，林海那里便恐有性命之忧。教主为了自身利益着想，担心林海死后自己“年幼失怙”，恐怕要为一堆凡尘琐事所扰，于是本性凉薄如他者，亦不得不出手做了一回善事……
　　不过只可惜，教主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善举，结果却是有些差强人意，以至于最后教主不得不又编了一套先祖显灵的借口方才勉强糊弄了过去，也不知道林海心中到底是信与不信。
　　不过教主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反正这百十年来他说过的谎话已是不计其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亦是不差这一桩。
　　相比这些细枝末节，倒是林海的安危更能让教主挂心一点儿。

　　却说起来，当年教主入世时是算过林海命数的，仕途坦荡却福薄命短、家有万贯却无人承继，着实是个命运多舛的富贵可怜人。现如今虽因有教主借机入世改了这无子承嗣的命数，此番又因有教主出手之故侥幸躲过一劫，但那也不过因着这一桩桩皆贴着教主切身利益罢了，于林海自身之命数影响却是不大。当初卦象上显示林如海命定寿元不过四十有七，而教主入世时林海已是步入不惑之年，如此算来，距离林海寿终就寝之日亦不远矣了。
　　为了自身修行便利计，教主倒也算是诚心实意地不想这生父早亡，无奈林海这里内外交困，不但做着巡盐御史这等费力不讨好的官儿，需时刻提放有人暗算，其本身体质亦是日渐衰弱，药石难治，渐渐显出日落西山之兆来。
　　不过幸好林海此人心思缜密，更非怨天尤人之辈，几番遇险之后便加紧暗中布置，不但府中守备愈加严密，宵小难入，且将那等万中存一的可能都已设想到了，而教主自己亦勤于修炼，功法虽未大成，却也不是一众凡人可以欺辱的了。

　　转眼寒来暑往、物换星移，一晃儿教主这肉身已近十岁，因贾敏孝期已过，是以近两年来，两个主事的姨娘为教主新置的衣裳便又复鲜艳起来，只林海身担御史之职，为人自是谨慎非常，因此教主通身上下虽富贵，然而相较于其他世家子弟却也并不显得出格。
　　只是随着教主修炼日深，神魂与肉身愈加融合，其容貌亦是愈加接近前世之姿，周身气势更是一如前世身为魔教之主时霸气邪魅，虽经书香门第数载沁润，亦全没有沾染上半点儿如亲父林海一般的芝兰玉树君子之美。
　　如此容貌气度长于书香列侯人家自是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因当年教主胡乱搪塞之故，林海也只道幼子这容貌秉性皆是随了先祖，倒也并不很惊奇。相反的，倒是更信了教主当初那些“先祖显圣”的谎话，以为幼子身负祖宗庇佑乃是大造化之人，于教导上亦更是用心，亲传亲授，除经史文章外，连朝堂之事亦拿来与幼子细细剖析。
　　这一日恰逢都中有信来，言及贾府诸事，林海看过之后因与教主笑道，“你且看看这信上所写，可能看出这其中的门道？”
　　教主闻言初时不明所以，近些年他那便宜外祖家在朝堂上愈加势微，一时之间，教主却是想不出如今还有何事能让都中那位特意寄信来“与友同乐”。
　　待接过信纸展眼一看才知道，却原来是贾氏族长贾珍之儿媳病重延医久病不愈一事，因笑道，“儿子年幼，却还看不出甚么，只依稀记得前几日父亲曾说这秦氏出身有些蹊跷，因此儿子以为，想必如今这秦氏的病却是难好了。”
　　不料林海闻言微微一笑，却是说道，“却也未必。”说着，从教主手中拿回信纸，一面丢进火里，看着那信纸慢慢燃成灰烬，一面笑着说道，“不过是个弱质女流罢了，也未必就被放在那位眼里。”
　　想起前世任盈盈，教主本想说“母虎亦为虎，未必不能成事”，然而到底来这世间也已有些时日了，对这世间女子也有了些了解，于是这话在嘴里转了两转，便又被教主压下去了。
　　这时便听林海说道，“世人常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原本这话我是不信的，不过如今看这贾府众人行事，恐怕却是离这‘五世而斩’也不远了。想当年，都中的勋贵人家有几个不知道那秦氏的出身？偏就他贾家人机灵，八抬大轿地求娶过去，亦不好好想想，正经驸马爷还领不了实差呢，一个秦楼楚馆里流出来的玩意儿，又能当得了甚么！——可笑现如今又是这般做派，难道是如今还想着能左右逢源不成？也不看看当今那位是不是好糊弄的，当真是愚蠢至极！”
　　教主闻言只默不作声，自当年贾敏临终时将教主记嫡一事起，私下里林海每每与教主提起贾府中人便都是如此深恶痛绝，教主已然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话林海说得他却说不得，于是便只当没听见，待林海气头稍稍过了，方才笑着说道，“此事父亲便只当是个笑话听吧，他宁国府腌臜就让他腌臜去，当今那位既然知道得如此清楚，想必也不会让他们闹出甚么大事来。只是姐姐如今还住在荣国府，父亲是不是应该派几个婆子过去，把姐姐接回来，毕竟宁荣二府只一墙之隔，若是日后有何风言风语传出来，与姐姐的闺誉也有所妨碍。”
　　林海听了这话低头想了一瞬，却是摇摇头，说道，“再等些时日吧，这些年她住在那府里，有她外祖母照看着，也不曾委屈什么，贸贸然要接回来，却是也要有个说辞。”
　　教主对此决议自是无可无不可，左右他这里亦并非真心实意想要接那黛玉回来，不过就是在林海面前装一下仁义孝悌罢了，林海既是不愿，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教主亦懒得多说。
　　不想却还未完。
　　原来林海半生只得此一子一女，纵然如今一时半刻还不打算接黛玉回家，心里到底也是惦念的，再者林海近日来时常感到体虚气短自觉不好，心里便更是存了急，心道，“眼看着贾家大厦将倾，恐怕日后一旦自己魂归西天，黛玉最终真正能够依靠的也便只有眼前这孽障一人了。”
　　然而林海也知道教主与黛玉之间素来不睦，姐弟间全不过是面上的情分，原本林海还想着要寻个契机好好与幼子说道说道，只可惜一直公务缠身，少有闲暇，今日难得幼子口是心非自己撞上来，倒是正合适趁机说教一番。

　　教主这里只看林海面容一整，便心道不好，只可惜还未等他寻到借口借机遁去，便林海已经看出了，乃将他唤至身前，说道，“难得我儿小小年纪便已知道要照拂姐姐，为父且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左右为父还在，尚且用不着你来操心这些琐事。不过你要记着，你与黛玉之间即便再有龃龉，那也是同出一父，血脉之亲，一旦有朝一日父亲亦不在了，那这世上最亲的便唯有你们两个！”
　　教主这里本想要说“快别说这种丧气话”，不过未等开口，便被林海用眼神阻住了。
　　只是说到这里，林海自己心中亦不好过，平复了一瞬，方才继续说道，“为父亦不想如此平白吓唬你，只咱们林家，自有族谱记载起，便一直子嗣不丰，传到我辈手上，业经五世，那族谱亦只有薄薄几页。先祖临终时曾说自己年轻时杀戮太重，上天降罚才祸及子孙。此话虽是先祖弥留之际自戕之语，无根无据，然而纵观几代，咱们林家却也委实是少有长寿之人。
　　且不说久远的，只说你我父子，就皆未曾见过祖辈至亲——你曾祖父三十六岁寿终正寝，你祖父也只活了四十一年！如今为父已经四十有五，虽人前看着还好，但这一两年来，却也觉得日渐吃力，又不见有何明显症状，只觉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最后要如你祖父一般，不知哪天便也要一睡不醒了。
　　好在为父虽碌碌无为，有愧列祖列宗，然而皇恩浩荡，想来日后也总少不了一道恩旨，有个一官半职让汝承袭，再者福祸相依，咱们林家虽然历代子嗣不丰，却也因此而少有挥霍败财之人，如今累积几世，我林家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算得上小有薄产，日后汝之吃穿用度亦总是不愁的。为父便只担心你那姐姐……”
　　林海本想说黛玉一介弱女子，日后还需成年之后的幼子多加照拂，未想话未出口，便被幼子气呼呼地截住了，“父亲快不要再说这等丧气话了！方才儿子还只当父亲是有些感慨罢了，谁知道您竟越说越不像了！要真如您说的，那您也甭操心姐姐了，还是多操心一下儿子吧，好歹姐姐还有个亲外祖母、亲舅舅呢，儿子可还有什么？——您若是真这么不管不顾去了，恐怕儿子等不到长大袭官的时候，转眼就得变成那唐僧肉被人分而食之，劳烦您到时候在那奈何桥上还需等儿子些日子，想来也不用多久，不出两年儿子这条小命儿恐怕便要被人害了，追随父亲去了。”语毕，又作势假哭了两声，惹得林海纵然气他言语不恭亦舍不得下重手来罚他了。
　　而林海亦明白幼子话中之意，恰好这时门外管事送账册进来，如海一面看，一面笑道，“你这孽子可是实诚！说来说去只忧心自己。放心吧，为父纵是要赴阴曹，临终前也定会为你铺好后路，不会使你变成那唐僧肉的。
　　只是你自己也要自立，咱们这等家业，顶门立户之人若不自强，那便不仅仅是族亲们虎视眈眈了，只怕若被旁人抓住机会，也势必要咬上几口。
　　而且你也不必将自己说得那么软弱可欺，你虽时常人前藏拙，可却瞒不过为父这双眼睛，虽当年之事，全赖祖宗神佑，但我儿事后不惊不惧，亦非常人可比，想必日后若真有人欺上门来，在我儿这里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去！”
　　教主闻言一笑，亦不说自己本事，只笑道，“儿子纵有天大的本事终究也还未成年，父亲还是要多照拂儿子些时日才好。只怕到时族亲们不喊打喊杀，只一个个摆出副长辈的架子来就够儿子应付了。”
　　然而此事林海心中却是早有决断，只时机未到罢了，教主心中亦清楚明白，于是点到为止，只让林海知他态度便好，父子二人各怀心事也不再多言，第二日林海休沐期过，便又到前衙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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