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新月

　　PART SIXTEEN

　　迪兰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房间里漆黑一片。血和情】欲的气息还弥漫在空气中，那一半床榻已经冰冷。

　　这个时候，莱戈拉斯应该在“那里”。

　　“那里”究竟是哪里，其实迪兰也不能说得很清楚。他只知道那是王宫里的一个房间，是整个王宫的禁忌，没有侍卫把手，但没有一个人敢接近那里。每天莱戈拉斯不论忙到多晚，都一定要去那个房间呆一会儿，那个时候，就算是作为贴身护卫的迪兰，也被勒令不能靠近那个房间。

　　看，就算是这样的晚上，他也不忘去“那里”待一会儿。

　　迪兰在黑暗中无声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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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兰在黎明前回到了寝室，库尔勒和希拉尔都在白天神经紧张过度，正睡得天昏地暗。

　　身体很疲惫，但是迪兰一点也不想睡觉，他坐到桌前给路易斯写了一份调动申请。

　　他要离开。

　　他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不然他一定会变得低微，贪恋那些微小的温存，失去人格和尊严，变得神经质，失去底线，变得丢掉他自己。

　　他知道他爱上了。

　　这个世界会让他永无宁日。

　　天亮了。

　　他拿好调离申请，整理好衣服，把隐秘晦涩的疼痛深深掩藏，开门。

　　门口的人也正伸手准备开门，两个人一照面都惊了一跳。

　　“嘿，迪兰。”那个侍卫递了一份文件给迪兰，“紧急文件，必须马上交给陛下……陛下现在在\'那个房间\'，我们都不敢靠近，赫鲁铎大人觉得如果是你，陛下不会说什么的。”

　　赫鲁铎大人么？这么辛苦送到他手上，他不领情怎么行？

　　迪兰接了文件，笑容和煦：“好的，马上送过去。”

　　其实他隐隐知道“那里”有什么。

　　他只是不敢去确认。

　　现在好了，得了一个好理由，他终于要去那里看一看了。

　　会触怒他也好，被他流放永远离开也好，或者被他杀掉也好。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迪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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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戈拉斯跪在水晶台前，拉着瑟兰迪尔的一只手。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拉着这只手，他都会平静下来。但是今天，他的脑中一团乱麻，好像有一千卷丝线缠绕在他的头脑里，看到瑟兰迪尔之后，这些丝线变成了一万卷。

　　他就这样拉着瑟兰迪尔的手跪了一晚上。

　　精灵的自愈能力何其变态，只要没有伤及心脏，或者被砍掉头颅，伤口是可以很快痊愈的。他从寝殿直接过来，没有清洗，血的痕迹还蜿蜒盘绕在他长袍下的肌肤上。

　　他低头亲吻瑟兰迪尔的手心。这一千年来，他日日这样亲吻父亲的手心。

　　瑟兰迪尔仍旧静静躺着，千年如一日。他的身体被莱戈拉斯用万年圣珠保存着，皮肤仍旧细腻温润，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光泽。除却他枯萎的王冠和掩盖在面具下的半张脸，他就似乎只是睡着了。

　　“Ada……我该怎么办啊……”

　　莱戈拉斯非常不愿意回忆那个晚上，非常不愿意。

　　他的母亲死于战场，父亲重伤。他冲进父亲的寝殿，他的父亲正半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目光淡淡。

　　真的是淡淡。那个目光空茫无依，毫不沉痛，更毫无欢喜。

　　莱戈拉斯心底一颤：“Ada！nana她……”

　　他看到父亲缓缓回头，目光在看到他之前都是散开的，直到与他对视，那双眼睛才有了点焦距。瑟兰迪尔张开双手：“过来，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完全没有思考，疯了一样扑进那个怀抱，他听到父亲闷哼一声，想起来父亲身上还有伤。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抱着瑟兰迪尔的腰，剧烈地颤抖：“Ada……Ada……nana，nana她……”

　　“嘘。”瑟兰迪尔打断他，低头在他耳边说，“不要说，不要说出来，我的儿子。”

　　莱戈拉斯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遍一遍叫着他的母亲，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离他远去，能让他依靠的，就只有父亲的怀抱。他能够感觉到那个怀抱的力度，非常、非常地用力，紧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但却让他感到出离安全。

　　他对那个怀抱甘之若饴，却没有想过，在他依靠着父亲的同时，他的父亲是不是也依靠着他。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父亲经历了怎样的心路，他还不知道精灵的爱和忠诚不死不休，他还不知道，失去爱人的父亲，比他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更为痛苦。

　　然而瑟兰迪尔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

　　那是未来的数千年中，父子两最痛苦，却也离得最近的一晚。

　　之后的瑟兰迪尔仿佛换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严厉却温厚的父亲，不是那个在曾经的无数个夜晚抱着他讲精灵童话的父亲了。瑟兰迪尔变得更冷漠、更无情、更残忍。他坐拥整个森林，再也不去管森林外面的世界，他独【裁，固步自封，变化无常。

　　父子两再也不谈心，不交流。瑟兰迪尔把莱戈拉斯当成机器般训练，见面就拿刀开打，打完就走，再不停留。莱戈拉斯每每躺在地上看着父亲离开训练室的背影，总觉得世界正在坍塌。

　　他没有了Ada，他只有密林国王。

　　他那个时候还不懂父亲的无奈和恐惧，怕什么？怕把什么人看得太重，怕再失去。怕再心碎，怕心碎后再无所依。

　　这一切，是在很多很多年后，莱戈拉斯才明白过来的。那一晚，实际上是父亲失去母亲以后，在依靠他。然而他还不够坚定不够强大，不够让父亲无所顾虑地依靠。他明白得太晚了。

　　父子间的冷战持续了几百年。

　　在那期间，莱戈拉斯注意到了陶瑞尔。这个漂亮、坚韧的女精灵，不墨守成规，敢追求，敢争夺，敢拒绝，在他母亲死后，是陶瑞尔又给了他追逐女性的机会。

　　——我爱她。

　　他们相处了几百年，身边的朋友一个个找到了一生的伴侣，莱戈拉斯无数次地在心里这样说。

　　——是的，我爱她。不然我还能够爱谁呢？

　　当你说了一个谎言一千遍，你自己都会相信它。

　　“你要杀她，得先杀了我。”

　　又是这句话，还是这句话。

　　莱戈拉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着这句话这么久，也许是那时父亲的眼神太沉痛，也许是他后来明白自己有多傻。

　　……其实他知道，他在心里的某个地方一直都知道。

　　他的Ada一直在，他的父亲一直爱着他。

　　所以他才敢那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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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一切的谎言和执拗，一切一切的自欺欺人，都在看到那个人静静躺在这里的那一瞬间轰然崩塌。

　　他离开了他。

　　他离开了他。

　　他不再用那双疏离到冷漠的眼睛打量他，不再带有攻击性，不再独【裁别人的人生……不再陪伴他的孩子。

　　他离开了他。

　　——我爱陶瑞尔吗？

　　那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编织的谎言。

　　他想了三百多年。

　　他为了陶瑞尔多少次触怒瑟兰迪尔？多少次伤了父亲的心？多少次因为看到父亲的波动而感到快意？

　　他难道不爱她吗？

　　——不……我只是，想让你再次拥抱我啊。Ada。

　　——没关系，我等你。

　　——等你再次拥抱我，Ada。

　　他固执地保留住瑟兰迪尔理应化为灰烬，归于纯白的遗体。他固执地守着瑟兰迪尔时代的固有领土。他固执地留着王宫所有的装饰布景……只是在等着他的父亲，再次睁开眼睛。

　　他等了一千年……等到了一个迪兰。

　　想到昨晚，那个同瑟兰迪尔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精灵那个惊丽的笑容，和漂亮温润、使他不能自休的身体……莱戈拉斯浑身颤抖，冷汗打湿了脊背。

　　还是到了这一天。还是有了这样一晚。

　　……逃不掉了，骗不了了。

　　——Ada，我对你……果然还是怀着这样……丧德的感情……

　　他亲吻着手中的手掌，越想越乱。

　　他撑起身，看着瑟兰迪尔沉睡的脸。

　　一千年来，他只触碰过瑟兰迪尔的双手。

　　他缓缓俯身，亲吻了瑟兰迪尔的嘴唇。

　　那个沉寂了一千年的优雅完美的嘴唇，和莱戈拉斯想象中的一样柔软，却冰冷，带着记忆深处的气息，撕心断肠，痛得他心脏抽搐，却欲罢不能。他忘情地厮磨，缠绵，使那个嘴唇也有了温度。瑟兰迪尔的头跟随着他的律动而轻微地动摇，仿佛还是活着的，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质问他……

　　莱戈拉斯泪落如雨，打湿了瑟兰迪尔的面容。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Ada……”

　　“陛下，紧急文件……”迪兰在门口做足了心理准备，推门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莱戈拉斯猛然转身，与迪兰对视。

　　年轻精灵的眼神是他没有想到的，何种哀凉，却何种平静，带着意料之中又透点意料之外，还掺杂着一点凉薄。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

　　莱戈拉斯低头，看着迪兰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密室，另一只脚还在门外，他说：“出去。你出去。”

　　迪兰颤抖着将文件放在门边，转身落荒而逃。

　　莱戈拉斯跌坐在水晶台边，发了一会儿呆，又拉起瑟兰迪尔的手，紧紧地十指相扣。

　　“Ada……Ada，你说，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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