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归途

　　兰玉洇直到晚上才帮完军医的忙，揉着微微酸痛的肩膀，正打算回帐休息。路过林冽帐前却见一人在门口左右徘徊踱步，这人身上的铁甲在月光下反射出了金属的光泽，与他眼中的黯淡和犹豫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叹了口气，兰玉洇上前搭住秦云泽的肩膀，微眯了眼笑道：“那么担心人家伤势，就进去看看呗！”
　　秦云泽刚刚正在专心的进行心理斗争，被兰玉洇一拍惊得一哆嗦，有些尴尬地开口：“玉洇，我以前误会他要利用师姐，总对他冷言冷语，现在看他为了相救师姐身受重伤，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笨！林大哥什么时候跟你计较这些了？”玉洇忍不住想笑，“不过你也是，林冽有时就拉了一下易遥姐的手，你看你那眼睛瞪得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丝毫不顾本姑娘的感受，哼！”兰玉洇佯装生气地扭过头，吓得秦云泽连忙摆手解释。待她逗够了仿佛摇着尾巴云泽，这才挽上他一起走。
　　“唉，走走走，我带你进去，到时候是道谢还是道歉，你自己说去！本姑娘可懒得管。”说完，两人便掀开帐帘闯了进去。
　　“林大哥，我们来……”玉洇还未说完，就被屋内的满目狼藉和紧闭双眼的林冽吓得愣在原地。云泽急忙跃到榻前去探林冽的鼻息，见他尚有气息才长长松了口气。
　　“这难道是遭了贼了？”
　　“你先看看屋里都丢了什么，我来为林大哥把脉。”
　　玉洇搭上林冽的手腕，只觉得脉象有些虚浮，但并非有性命之危，而昏迷不醒大概是因为药物的关系。
　　云泽面带疑惑道：“玉洇，屋里似乎只丢失了林冽的千机弩和铁蒺藜、袖箭等暗器。这……”
　　“你去把裴言叫过来，我不确定林大哥是中毒还是别的什么……让他过来看看。”
　　听玉洇声调严肃，云泽也不敢怠慢，不顾裴言的叫嚷，用轻功飞着把裴言逮到了林冽帐前。玉洇听到动静回头，就看秦云泽扛着裴言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闻风而至的云澜、殷秋和林松等人。兰玉洇忍不住翻个白眼——秦云泽你搞这么大阵仗，这帮人说不定还以为林冽小命不保了呢！
　　“……是沉引丹。”裴言收了手，向众人解释道：“这沉引丹少量服食有静心安枕的作用，但稍微用多点就是蒙汗药。比起一般的蒙汗药来说它对身体的危害要小一些，但是中了沉引的人醒来后会十分乏力，恢复较慢……不论如何，我先施针将他唤醒。”
　　“可是，我和裴师兄都没有在药中加入沉引，她又怎会中毒呢？”云澜的疑问倒是提醒了玉洇，她忽然起身望向紧皱眉头的殷秋。
　　“殷将军，杨晓现在何处？”
　　“她……”
　　“玉洇姑娘——”殷秋还未开口，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叶少爷？你怎么回来了？”云泽见叶君岳风尘仆仆，发冠都歪了也不管不顾，急切地说道：“我……我在驿站休息之时看到了易遥姐骑马往洛道去了！”
　　“什么？！”
　　“报——”
　　众人还未从杨晓离开的震惊中逃脱，便又见一个士兵闯入，慌慌张张地跪在殷秋身前。云泽认得这人，正是巡防队长官尚清。
　　“殷将军，罪犯钟凌半个时辰前被人劫走，卑职办事不利，还请将军降罪！”
　　“混账！”殷秋怒气冲冲地骂道：“守卫的士兵都是干什么吃的？！”
　　“将军息怒！守卫们被人在饭菜里下了药至今未醒，等卑职巡逻而至，牢中早已空无一人。”
　　“真是大胆！给我查！”殷秋狠狠道：“敢在本将的眼皮底子下劫囚，我看谁有这么大胆……子……”说着说着殷秋忽然愣住，仿佛想起了什么。
　　守卫和林冽昏迷不醒……林冽的武器失窃……骑马奔向洛道的易遥……
　　谁有这么大胆子？
　　除了她那个改名换姓的好姐妹……谁还有这么大胆子？！
　　“是她……”这会儿林冽已然转醒，他费力地撑起身子。
　　身体虚弱得出乎意料，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被杨晓的一吻废去了武功。想起昏迷前的一刻，即便是林冽也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在众人眼里，此时的他未免笑的有些诡异……还冒着傻气。
　　“殷将军，她劫走大哥，必然是要让他带路。洛道……是去长安城的必经之路。陈桓这次袭击我们未成，说不定还有后手。”
　　“什、什么后手？”云泽显然还没想明白。
　　兰玉洇看着忧心忡忡的林冽，严肃地回道：“我们与陌华混战，为飞骑营所救，受伤的陌华杀手必然会将各中情形报告给陈桓……而陈桓是否会上奏飞骑营包庇陌华杀手，进而牵连天策府……就未可知了。”
　　“看得出来陈桓有不臣之心，圣上对军望甚高的天策府早已心存忌惮，他若想造反，借这个事件利用圣上的权威来削弱天策府的势力，无疑是为他以后的道路铲除障碍。”裴言说完，看向始终紧皱双眉的殷将军。
　　“你们……”殷秋见众人都盯着她，咬了咬牙，“你们……难不成，是想让我出兵？”

　　夜幕笼罩的洛道小路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身红衣银甲的杨晓在暗夜的伪装下，也如身着玄衣的钟凌一样不易为人察觉。但此时钟凌脸上的担忧之色反而比杨晓更为浓重。
　　“刚才我已带你去过客栈，陈桓不在可见他并不信我，杨姑娘为何还要继续带我追击？难道不怕我跑了吗？”钟凌一边打马，一边问道。
　　“你不会的，因为你知道我是在给你机会。”杨晓专注地看向前方的路，“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也给你个赎罪的机会。”
　　“呵……”钟凌轻笑一声，转移话题，“你就这么确定他会去长安？”
　　“他如果想谋逆的话，可不会放过这状告天策府的机会。如果我猜的不错，他现在应该正在洛阳边境落脚，今晚杀了他才能永绝后患。”
　　“陈桓阴险狡诈，你怎么确定他不会设了埋伏来等你自投罗网？何况，你杀了他就不怕其他人呈报圣上？”
　　“……手中之枪，是为了保护应保护之人而挥舞的，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必须前往。杀了他我自会脱下战袍自首，不必等着他们呈报圣上。”
　　钟凌闻言猛一勒马，终于收起了笑意。
　　“为了阿冽，我会护你周全，还望姑娘做事三思而后行。”
　　“……”杨晓并未说话，只顾专心赶路。
　　既然你亦抱着必死之心，何苦还劝我三思而后行。

　　林冽的帐中本应只有他一人休息，但此时屋内黑压压的一群人，在外边路过的士兵看来，帐中本就不够亮的烛火，好似又暗了几分。
　　“你、你们不会真的要我出兵吧？”殷秋无奈地长叹一声，说道：“现在唯一的人证都被劫走了，我拿什么讨伐一个朝廷官员？”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兰玉洇率先打破沉默：“不错，现在出兵没有正当名目，反倒坐实了飞骑营反叛、杀害官员的罪名。”
　　“而且杨晓她，也不会允许我把天策府牵扯其中……林冽你要干嘛？！”殷秋正在懊恼，却见林冽穿上衣服就要起身，连忙去扶。
　　“殷将军，我要去把他们两个带回来……”
　　“林冽……”
　　“报——”
　　众人刚想劝阻林冽，便听帐外传来士兵的声音。
　　“又怎么了啊？”见殷秋显得有些不耐烦，林松连忙跑到帐外查问。片刻后，他按耐不住激动的语调对殷秋低语。
　　“小姐，是大少爷！他还带着秦伯已经快到营门了！”
　　即使林松已经压低了声音，还是被那群竖着耳朵的家伙听了个清楚……于是在殷秋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帐中便已炸成了锅。
　　“老爹？他来作甚……不会是带我回去的吧？”首先紧张地就是秦云泽，他自知已经一月有余未曾回家，凭秦老爷子那个脾气不来揍自己一顿才不对头。
　　“应该不至于，没看还有我哥么……糟了不会是抓我回去相亲的吧？”殷秋显然也很担心自家哥哥。一旁的林冽和兰玉洇暗暗冒出冷汗，这天策府的人都是什么情况……
　　“爹爹来了？我去迎接他！”云澜显然才是行动最正确的一个，裴言怕她跑的太急看不清路，只得跟在后边护着他……叶君岳使劲儿眨眨眼，才把重叠在裴言身上的老母鸡形象扔到脑后。
　　待到秦老爷子和殷辞笙打马来到营门口，众人早已在营门处行礼迎接。
　　与久经沙场，一向严肃认真的秦老爷子不同，殷秋哥哥殷辞笙则略显散漫。他锐利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来回转换，看到林冽的时候忍不住玩味一笑，就如同看到了有趣的猎物，总想试着一探究竟。
　　“小秋、云泽，别紧张，我是奉徐将军之命带着秦伯和我的骁骑营来相助你们的。”殷辞笙的话音刚落，众人皆是一惊。
　　“天策府里已知晓杨晓之事？”林冽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是知道了杨晓之事，而是知道了陈桓之事。”见众人仍然是一脸疑惑，殷辞笙侧身，恭敬地低头为秦老爷子让路。
　　“具体的还是交给我来说吧。”秦老爷子穿着墨色长袍带着些许儒士侠风，眉目间却又染着些许战场苍凉。比起衣着，反而他的神态与他背上的墨松枪更为和谐。
　　“老夫几天前在擦拭墨松枪时，无意中发现这枪杆底部竟有机关。”这里除了秦家兄妹，其他人并不知晓墨松枪的来由，正纳闷，就见秦老爷子从怀中取出了一小叠皱巴巴的纸，其边缘都已磨损，有的字迹也已变得模糊不清。
　　“这枪杆之中藏着的，是陈桓与任自道、钟昌的往来书信！虽然数量有限，却清清楚楚显示了他们之间勾结已久，我们自可将此作为讨伐陈桓的凭证。”
　　几人听闻此言，大喜过望。转眼之间，殷秋和云泽率先扔下两位克星，开始召集战士整队准备即刻动身，君岳和裴言扶着林冽去更衣换药，空余兰玉洇还站在营门口跟殷辞笙和秦老爷子大眼瞪小眼。
　　殷辞笙望着兰玉洇笑道：“还是这位姑娘懂规矩，不像那帮弟弟妹妹，都不好好的带我们进门，就知道折腾。”兰玉洇望天，心说，其实我才是除了云澜最小的那个，那些不靠谱的都是我哥哥姐姐。
　　不过为了成功把云泽骗到手，玉洇仍是十分殷勤地为两人引路到营中的大帐，静待出发之时。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是一场决战——一场不亚于战场的对抗。无论是其出发点是私仇还是大义，都将在这一夜得到一个解决。结果也许是完美，也许是失败，但那必将是所有人心中唯一的、无悔的、亦是他们拼尽全力的所争取到的……最后结局。

　　洛道，北琦道。
　　“这地方这么偏僻，你怎么确定陈桓在这？”杨晓躲在树上小声问旁边的钟凌。这附近树丛茂密，四周人烟稀少，独有这一座简陋的客栈侧在路边，实在是略显突兀。
　　“这客栈中的几个食客和店主小二，其实都是左门的杀手。他们才走到这儿，怕是早知道我们来，路上故意拖延等着我们呢。”钟凌回答道，却未将视线在客栈上停留太久，转而看向树林深处。
　　“不过也许客栈只是个前哨，这树林里说不定才是他的藏身之处。”杨晓听闻，运足目力眺望远处，发现似乎确有忽明忽暗的灯火。钟凌继续低声说道：“这里只有一条路，绕过他们似乎不太可能，但是正面冲突若只有你我二人怕是……”
　　“我还有半瓶沉引。”杨晓开口。
　　“……姑娘你没事随身带这么多蒙汗药是要干什么？”钟凌面具下的脸有些抽搐。
　　“跟你兄弟学的，这么多年，他就教我如何不光明磊落地打架了。”
　　“呵，你下次可以教他如何光明磊落的告白啊。”
　　杨晓对钟凌眼中的促狭视而不见，冷冷说道：“这个他会，不用我教。”
　　钟凌不笑，反而一脸可惜的样子，大概感觉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好戏。
　　杨晓拿起药瓶在他眼前晃了晃，勾起嘴角：“如何？陌华钟舵主的指力，能否穿过窗户‘投毒’呢？”
　　钟凌注视着她的脸，思绪恍若回到了很多年前。片刻后他摇摇头，接过药瓶对杨晓开口。
　　“这人啊，还真是跟谁像谁。”
　　“你说什么？”
　　“哈哈，没什么。既然如此，我也想看看姑娘唐门暗器之道学得如何。”钟凌将如珍珠大小的透明药丸倒在左手掌心，右手从林冽的暗器囊里抓了一把小石子递给易遥，“看到左侧的马棚了吗？”
　　“明白。倒了一楼的十几个，收拾二楼的那些监视者，不过举手之劳。”杨晓接过石子，点头示意。
　　“咻——”
　　客栈正在吃饭的食客们忽然听到马棚传来阵阵嘶鸣，立刻提刀夺门而出。然而在这一瞬间，三颗透明的沉引丹先后穿过微合的窗户，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三桌的汤碗里。
　　几人马棚中慌忙拉住狂躁的马儿，剩下的人则警惕地拔剑四顾，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可是他们终究什么也找不到。这两人一个是过去的唐门弟子，一个是现在的唐门弟子——这“浮光掠影”的内功心法早已刻骨铭心，若是这么容易就被抓到，岂不是让唐堡主脸上无光。
　　寻边无果的他们反而松了一口气，又寻了寻四周，便回到了客栈继续吃饭……当然还要喝汤。果然不出杨晓所料，不到一刻钟客栈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弱，屋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见一楼的杀手先后倒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跳下树。钟凌抽出林冽的千机弩，在手上掂了掂，露出一抹苦笑。
　　“这东西，可真是有六七年没碰过了……”
　　“钟舵主，现在可没时间感慨。”杨晓将银枪背到身后，从腰间缓缓抽出了短刀。

　　“这最后一战，终于已经……近在眼前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