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娇

作者:秦*******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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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异路(下)


      节后第二日,百姓还在假中,朝会上列宿异动的奏报便呈了上来,甚至还有一封释卢王普日桑贺永宁太子复位领政并请巡边以慑燎邦的国书。新主临朝,本需一振声威,恰逢此事撞上门来,再得赵景升等推波助澜,未经多少争论便定下了七日节假毕后便即北上巡边的诀议,一应陪同官员兵马皆自风都出,永安几乎无需做任何准备,倒是点了临风公主与容王随行。此议一出,众人皆知永安短短三年的都城生涯怕是已就此结束,此前一直进程缓慢的回迁之事想必将大大加快节奏,待太子北巡归来之日,只怕便也是皇上退位,朝廷迁都之时。

      对于这一进展,永安诸臣无奈之余,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永宁一脉如此快便迁回风都,永安职位势必不能尽易,想来大体仍将沿用旧员,虽然李烬之自掌权日起便一再声明不会大改格局,众人却终究是将信将疑,至此听得他五日之内便要离开,惴惴的心才算略微安定下来。忧的则是都城回迁之后,永安地位一落千丈,纵然职权不变,亦不过是一城一地的普通官吏,再不是呼风唤雨的朝廷要员,往日风光,怕是一去不复返了。只是经此大劫,能保得性命已是大幸,再能留住官职,更是意外之喜,哪里还能再做别的指望,因此众人心中也皆默默认了。

      下朝之后回到怀恩阁,永宁诸臣照例仍有一次集会。陶端率先开口道:“狐子倒挑的好时候,殿下新复位,正需寻个由头振振威风,拿狐子开刀,再好不过。列宿弹丸之地,我瞧索性趁这机会端了,不仅巩固融东,进逼融西,一并也给裴阿大敲敲边鼓,好教他心里有数。”

      赵翊熟络地搭着他肩膀笑道:“虎爷这是等不急想舒舒虎筋骨了。”

      陶端照他背上用力一拍,也笑道:“问问你爹可舍得把你小子交给我做个枢机郎将。”

      赵景升朗笑道:“虎爷看得上,是这小子福份。只是这回列宿之事,怕还不到用兵的时候,陶兄的虎啸刀只怕还要在鞘中多伏上几日。”

      简博呈一如既往地板着脸,微微皱眉道:“永宁立旗以来尚未有一场真正大战,虽说朝廷暂平,可裴初尚在,容王亦未动根底,真想天下服膺,不拿点硬东西出来怕是不行。”

      乐有恒也道:“若是粮草一节赵大人无需担心,卫昭虽祸乱朝政,聚敛倒是把好手,且这两年北方频频旱涝,西南一隅却是风调雨顺,年景甚好,凉洲阊阖两地府库皆是充盈得很。”

      陶端点头道:“说得不错,我这些年藏拙守愚,专心练兵,也算为殿下带出支可用之军,若论行伍阵列、刀枪弓马,自信不输止戈骑,只是不经百战之炼,难成百胜之兵,咱们名位已立,不必再藏着掖着,是时候见些真章了,不知殿下如何看法?”

      李烬之垂着眼,嘴角微抿,似按捺着些许笑意,听他相问,清了清嗓子道:“虎爷带出来的兵,来永安路上已略展过些拳脚,足以立威。宝刀不轻动其芒,列宿气侯未成,又仇敌环伺,本无出路,纵然需动刀兵,释卢、裴初、双头乃至容府无不可借,何须动用本部。且陈兵北境,稍有不慎便将与裴初起冲突。此时燎邦自顾不暇,容府群龙无首,我们又是局势初定,立足未稳,于裴初而言,岂非正是卷土重来的大好时机?若全面开战,我们兵力不如,且后方不稳,决不占优。天气又已将入冬,北地酷寒,他的兵马是惯了的,冬衣亦是完备;我们本缺皮裘,冬衣皆是兵士自备,在南方尚可应付,到了北方,势必吃亏。因此欲与裴初一战,此时绝非良机,他不来寻我们已是求之不得,更不能反去招惹他。此番北巡,除了立威,也为堵他的路,我为边事奔波,他便决不能不顾道义趁虚而入。待咱们过了这个关口,扎稳脚跟,那时战与不战,便由咱们说了算。”

      陶端等皆点头称是,唯有简博呈闷闷哼了一声。

      李烬之望向他道:“简将军有话说?”

      简博呈绷着脸,默然片刻,沉声道:“我是直脾气,有些话不吐不快,殿下莫怪。如今朝廷归从,容王受制,天下旗号,除去我们,便是裴初。两家一战在所难免,相争之地多半便在融洲。此次北巡,可谓练兵良机,殿下所言虽也不无道理,只是裴初退出风洲亦时日未久,诸事未顺,要大兴战事,也需时日准备,非仓促可成。我们趁着新立之势略作挑衅,快发快收,他未必敢应,稍落后手,便损声威,天下自然看在眼里。纵然不碰裴初,至少也可趁机收了融西,以备后日。殿下如此慎动中洲之兵,恕我直言,可是在外日久,自有羽翼,嫌我们几个不够亲了么?”

      众人闻言皆微微色变,虽知李烬之应不至翻脸,可毕竟今日名位已复,不比往日,不免也为他暗捏把汗。赵景升打圆场道:“简兄这话差了,风洲历代都城,乃重中之重,殿下正是信得过,才将风洲交给我们。所谓利器,本该深藏若拙,方可临机取决。打仗总有折损,自家的精兵都是辛苦练出来的,谁不心疼,能用别家的,那又何乐不为?”

      众人正嘻嘻哈哈地想把话头岔过去,简博呈却似较上了劲,冷哼道:“赵大人这是说笑了,养兵千日原为一战,何来心疼之说。若说别家的不心疼,莫非秋夫人倒是别家人?”

      众人皆暗自叹气,赵景升听说到这份上,知难糊弄过去,也只得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言语。李烬之倒不发怒,心平气和地说道:“正因都是自己人,才可分工合作,各行其是,而不必如容王般不亲为不能成事,以至缩手缩脚,坐失先机。”

      简博呈闷声道:“我只是不明白,何以奏报今日才上,秋夫人却提前数日便已去了当门?莫非有了差事,皆是秋夫人先挑过了才轮到我们?”

      李烬之笑道:“简将军误会了,往事此番仓促离城为的是赶回须弥山送她姐姐转世,列宿之事纯属适逢其会,火火沐近日才刚入风境,费将军信中说知会往事,此时亦尚不知是否已经传到,先前哪能预料。”

      简博呈不置可否,也不知是否相信,顿了片刻又道:“殿下,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打燎邦是她,打永安是她,上融洲还是她。一个女子东征西战,我们一群爷们却跟在后头捡现成的,未免说不过去。将来天下底定,论功行赏,我等无尺寸战功的,岂有脸立于朝堂之上,底下兵士怕也不服,到时殿上将官之列,恐只有秋夫人一人。”

      这话已迹近威胁,简博呈自己也觉太过,忙缓下语气道:“我并不疑心殿下偏私,更不担心殿下将来亏待我等。只是无功不受禄,今时今日,以功而论恐无人能出秋夫人之右,届时堂上论位,似陶将军宋将军这等累有威名却乏新功的重将,若位列其下,老人不服,若位列其上,新人不服,届时难做的仍是殿下。”

      陶端正色道:“多谢简兄弟厚意。陶某生平一败,便折在卢烈洲手上,虽也矢志报仇,心底却自知难及。秋夫人不说别的,单说杀卢烈洲于阵前,陶某便心服口服,不要说位列其下,便要我随侍鞍马,也绝无不从。”

      简博呈神情也颇恳切,说道:“陶将军有此气度,底下人却未必。若果然是统兵不利,不及秋夫人攻城克地,自也无话可说。可若藏而不用,连个上阵机会都没有,又怎能怪人不服。”

      李烬之倒怔了怔,他先前唯恐永宁旧臣不服秋往事,巴不得她多立战功,却未想到功勋太著一样有人说话。细思简博呈所言,虽然冒犯,却也未必不是相当一部分人心中所想,倒的确不可不虑。见陶端还要说话,便抢先笑道:“大业未成,此时便议座次似乎为时过早,咱们可不能学了裴初。将来有的是用兵之时,两位将军怕是想藏也藏不住,不必急于一时。此番北巡,我对融西也确实存了心思,只是尚未成形,便未在朝上提及,却也并未打算交给往事。如今容府生变,底下几大世家未必没有自己的考量,容王妃此时正在融东,我若游说她靠向咱们,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皆觉讶异,齐问:“殿下以为可行?”

      李烬之道:“未必不行。我与容王妃私交不错,先前在燎邦之时她便已明言两不相帮,以她身份,如此态度多少说明王家对容府信心不足,取了观望之态。如今局势明朗,她也是时候该做选择。若她肯出面,欲取融西必定事半功倍。而都城回迁之后永安也需人做主,王家本在凉洲,若能得其相助,更是再好不过。此事若成,容府亦更支离破碎,伤及根本,恐怕便再无重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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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虽皆觉要说服王落背叛江一望有些匪夷所思,可细想他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前景更是诱人,因此也皆觉不妨一试。

      李烬之本是为将矛头自秋往事身上移开随口所说,说着说着却也觉未必不可行,又细细盘算一番,望向简博呈道:“此事还要倚重简将军。当日将军随父镇守博呈关,与王家也曾打过交道,咱们欲收王家,怕还要劳将军穿针引线。将军在凉洲亦颇有威望,我走之后,赵先生与陶将军势必要回风都策应,西南之事,便要交给乐大人和简将军了。”

      简博呈原本根基就在凉洲,听李烬之欲派他回驻永安,似有封疆之意,自是求之不得,当即郑重地负手欠身道:“简某必不负殿下所托。”

      赵景升道:“举凡名门望族,皆是重门庭存续甚于义理人情。琅州王氏本以铸兵传家,其后跌荡浮沉,几易其业,数度山穷水尽却始终能卷土重来,除了代有奇艺之材,亦是得益于其趋利避害的眼光。虽近代宗主皆醉心医术,颇有仁风,可于氏族兴衰上终究不能不有所手段。王落当初嫁于江一望,便是以利而合,当日一个不起眼的役子,今日扶摇直上而成叱咤风云的容王,亦可见王家眼光过人。如今局势大变,容府风雨飘摇,王氏自也危如累卵,但有机缘,未必不能再以利而分。殿下当日落难曾寄居王家,只是那时隐姓埋名韬光养晦,王思平宗主看走了眼,否则想必不选容王而选殿下,这会儿只怕肠子都悔青了,殿下只要释出些善意,没准效果便出奇的好。长乐楼主身份微妙,可终究出于王家,我看殿下走前不妨先会他一会,彼此皆探探口风。”

      乐有恒微微皱眉道:“侯望贤此人我颇打过些交道,面上一副浪荡子模样,内里却心思甚深,难以揣摩,并不好相与。咱们入永安已有些时日,他与殿下亦是旧识,如若有心,早该上门攀交情,这几日求见殿下的帖子堆成山,个个都说是故交,他这个名副其实的却反倒不见。节前宴请城内名流他也未到,可不像是有意亲近。这人脾气很有些古怪,与王家又是寡寡淡淡,有如不识,殿下真想拉拢王家,我瞧还是找王思平的好,莫要这个侯望贤不识趣,到时反而僵了局面,不好进退。”

      简博呈却插口道:“我与侯望贤倒有些陈年交情。那时他年纪还轻,用的仍是王思齐这名字,却已同家里不睦,孤身在外四处游历,曾到博呈关住过一阵,很得我爹赏识,想延为己用,却终究未成。以那时所见,他心气甚高,其志绝非区区一座长乐楼可遂。且他虽因桀骜不驯不得长辈之喜,可他弟弟王思平,亦即今日王氏宗主,对他却十分服贴,隔三差五便有家书来,他曾当笑话给我们读过一两段,当真事无巨细皆要问他意见。如今虽时过境迁,两人身份境遇亦大不相同,可侯望贤对王思平的影响应多少尚在,若果能得他说一句话,恐怕强过旁人百句千句。”

      李烬之想了想,忽微微笑道:“侯望贤精明得很,门路亦广,不仅容府,以我所知同顾雁迟杨家暗中亦皆有来往,区区一座长乐楼何需如此布局,恐怕还是在替王家铺路。他不来找我,多半还是碍着同容府的关系,不好下台,又自恃身价,还想观望观望,与王家恐也尚未联络妥当。咱们无甚藏着掖着的,他要瞧,索性让他瞧个明白。进永安后同临风公主与容王亦尚未好好聊聊,趁着过节,便以我之名,在长乐楼设私宴,答谢他两位相助之功。”

      秋往事与米狐兰带着气息奄奄的楼晓山,不能纵马疾驰,走了一夜方回到与火火沐分开处,瞧着天色已亮,行人渐多,正想设法雇辆马车,却听身后有人唤道:“你们这就回来了。”

      秋往事回头见是火火沐,微微一讶,问道:“沐姐姐还在这儿,费将军他们未到?”

      火火沐点头道:“我歇了一宿未等着他们,刚寻南边来的人打听了一下,也未说见到,想着约摸是已到前头去了,正打算上路去当门关呢。你们怎样,追到人了?”一眼看见她们抬着一人,吓了一跳,问道,“裴将军怎么了?”

      秋往事与米狐兰下了马,将楼晓山放到地上,说道:“我们没追到裴节,被这人阻了,不过已知主谋是谁,正打算寻费将军商量。”

      火火沐凑近楼晓山看了看,见他半身染血,衣上孔洞遍布,如雨打沙坑,不由讶道:“这人还活着?这伤口怎么弄的?”

      米狐兰笑道:“她打的呗,刚才打得可厉害了,可惜你没瞧见。”

      秋往事面色却有些凝重,看看天色,沉吟道:“这会儿还不见人,不应该啊。费将军不等到我不会安心上路,也不该是先走了。莫非那头也出了什么事?”

      米狐兰踢踢楼晓山道:“瞎猜个什么,咱们把他弄起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秋往事思忖片刻,还是跳上火火沐的马道:“不对,我回去看看,你们俩先送他回当门关。”说着扯下一片衣袖扔给米狐兰道,“有事让你的小狐狸送信。”

      米狐兰一怔,未及开口便已见她扬长而去,看看手中的布片,不由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咕哝道:“你还真信得过我。”

      秋往事算着路程,费梓桐一行昨晚应当就在山脚歇宿,若是出事,多半也在那一带,因此径直沿着来路往山下奔去。一路四处留心,已然将近山脚,却未见任何异状,也有些犹豫起来,几乎想要折返,却忽见前头道旁有人挥手召唤,身形依稀有些眼熟,当即奔过去一看,却是那日曾投宿过的老樵夫,她微微一愕,停下马道:“老丈,怎的是你?”

      老樵夫这才认出她来,也十分惊喜,直呼:“原来是姑娘!”

      秋往事问道:“老丈在这儿做什么?”

      老樵夫为难地叹气道:“正有事需同姑娘交待,姑娘托我照管的那匹马叫人骑走啦。”

      秋往事知他说的是裴节的马,倒不在意,挥手道:“没事,那马用不着了,本就打算送给老丈。”

      老樵夫忙摇头道:“这怎么成,姑娘这般好心,我怎能厚着脸占便宜。骑走马的人是真有急事,倒不是不讲道理,留了不少银子,我这会儿还回不去,姑娘既是往山下去,便往我那里拐一拐,另有个姑娘留在屋里,虽眼睛看不见,倒也灵便得很,姑娘去寻她要银子便是。”
      秋往事一愣,忙问:“那瞧不见的姑娘可是秀秀气气,比我矮半头,还背了个大木箱子的?”

      老樵夫讶道:“正是,姑娘莫非认识?”

      秋往事更觉讶异,问道:“就她一个人?没人同她一块儿?”

      老樵夫道:“原本是有的,昨儿个傍晚热热闹闹来了好些人,屋里都挤不下,几位爷就在檐下窝着。半夜迷迷糊糊听得响动,起来一看,人竟都走光了,只留了那盲眼姑娘,马也给骑走了。我原本生气,可留下的姑娘态度倒好,好声好气解释了一通,说同来的一个原来竟是当门关费将军,因要追贼人才骑走了马,回头定给我送过来,还押了银子。我瞧那姑娘也不似说假话的人,若真是费将军,咱们小民帮些忙也是该的。”

      秋往事心下一沉,急道:“真出事了!我这就去,老丈可要一起走?”

      老樵夫似有些犹豫,说道:“姑娘真同他们是认识的?那盲姑娘说还欠一匹马,着我设法买一匹呢。这道上往来人多,我便沿路碰碰,看看可有人愿卖。姑娘倒有马,既是一起的,自然好说,只不知够不够,可还再要一匹?”

      秋往事略一思忖,想王宿不会留季有瑕一人在此,多半就在附近,三人一骑颇有勉强,便欠身道:“的确还欠一匹,那便有劳老丈了。”

      老樵夫倒似颇为开心,笑道:“原来姑娘是同费将军一道的,难怪好心肠。姑娘放心,老头儿定替你办得妥妥的。”

      秋往事无心多留,道了声谢便匆匆上路。刚到小屋前便见季有瑕坐推门出来,面上略带讶色,迟疑着问道:“往事?可是往事?”

      “是我。”秋往事答着跳下马奔上前去,问道,“季姐姐,出什么事了?那小鬼跑了?”

      季有瑕愁眉苦脸地上前拉着她道:“往事你来就好了,未然真的跑了,同楚三哥一道。”

      秋往事跺脚道:“有费将军和六哥看着,怎会跑的?”

      季有瑕摇头道:“详情我也不知,只是昨夜睡得尤其死,一点知觉也无,后来被阿宿叫起来,才知人跑了,说是下了迷药。费将军骑了马去追,阿宿同我匆匆交待了两句,便上山去了。”

      秋往事问道:“上山做什么?”

      季有瑕道:“寻你啊,这一带就这孤零零的一户人家,本想着你也该来投宿,怎知半夜也未见,阿宿以为你们还未下山,便寻去了,你怎反倒从那边来了?”

      秋往事又悔又怒,恨恨一摔马鞭,厉声道:“那小鬼如此不识好歹,不是我不给她机会,下回再见,绝无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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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有瑕掏出一管穿云箭道:“阿宿着我有事便放这个。”

      秋往事当即接过,用力一旋,管内“扑”地射出一支响箭,直上云霄,发出”呜呜”的尖锐鸣响,远远往外传去。

      秋往事料想王宿赶回亦非一时半刻,季有瑕处又问不出什么,正盘算着是否要帮老樵夫去弄马,却忽听季有瑕道:“呀,费将军回来了。”

      秋往事忙抬头望去,果见一溜尘烟,不久便即靠近,正是费梓桐,手中还另牵着一匹马,老樵夫颠颠晃晃地伏在马背上。她虽本亦未抱甚指望,见费梓桐孤身折返,终究仍是有些失望,迎上前道:“费将军,人没追到?”

      费梓桐已自老樵夫处得知她来了,跳下马摆摆手,神情沉郁,一言不发。秋往事知他让人从眼皮子底下逃走,必定懊恼,便故作轻松地笑道:“跑便跑了,那小鬼带在身边也不踏实,这会儿想必不敢留在融东,回明庶去了,离得咱们远远的,也耍不出什么花招,且由她多逍遥两日,早晚收拾。”

      费梓桐重重叹了口气,负手深深一躬道:“我自作主张带走了人,却未看好,有负夫人。”

      秋往事忙回礼道:“费将军言重,这小鬼心思难测,未打过交道,难免大意,我同五哥被她算计也不是一次两次。就算这次,也有我的责任,早该下手把她捆起来,终究还是托大。前晚也曾搜了她同楚三的身,却未发现迷药,不知是何处疏漏。”说着有些疑惑地望向费梓桐道,“费将军是老江湖了,迷药这等把戏应当再熟悉不过,季姐姐也修过入微法,怎会如此轻易着了道?”

      “因为她用的可不是普通迷药。”费梓桐沉声答道,自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纸包,摊开之后内里却是些暗红的细碎粉末。

      秋往事以指尖沾了些,还未凑到鼻端闻,却已感觉到异样,脱口道:“同息法!”

      费梓桐倒颇吃了一惊,讶道:“夫人识得?”

      秋往事也不知如何解释,含糊道:“明明摸到,却觉似是摸了空,十分怪异。”

      季有瑕在一边笑道:“往事你的指头倒厉害,比我的入微法还灵便呢。我也是琢磨了许久才弄明白大约是同息法。”

      秋往事倒忘了她在边上,几乎露陷,吓了一跳,好在料她心思单纯,亦不会多想,便赶紧扯开话头道:“这灰莫非是天木烧剩的?”

      季有瑕不无钦佩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喜滋滋地笑起来,说道:“阿宿前阵自杨宗主处央来一截人我木,说要给我做琴弦琴弓,我那是第一回见到十二天木。这个虽然烧成了灰,可质地十分近似,应当也是天木不假。阿宿也是这么说。”

      费梓桐道:“想必是她点燃人我针,以其烟掩蔽气息,偷偷逃了。”说着又恼怒地啐一口道,“不管怎么说,是我大意了。”

      秋往事忙道:“费将军言重,十二天木所含枢力之纯,连一品高士也有所难及,这一燃起来,枢力笼罩,只怕从千百人前大摇大摆走过也是无人察觉,她既有这等宝贝在手,换了谁也得着她的道,费将军又何必自责。倒是有一点需弄清楚,她这同息木想必来自杨家,只不知是自己读明所在擅自偷的,还是杨家与她结成一气,主动给的。”

      费梓桐显然也已考虑过这个问题,面色凝重地说道:“十二天木稀世之珍,何其贵重,管理必是极严,杨家内部怕也没有几人可以过手。江未然到底只是个娃娃,脑子再好,行动却受限,纵然读到天木所在,想偷出来又谈何容易。”

      秋往事叹道:“我也这么想。如此一来,便更麻烦了。杨家地位超然,究竟还想要些什么!我去之前也未见他们有何动作,莫非真是冲我……”说到此处又住了口,为难地瞟向季有瑕。

      季有瑕也恰好听得无趣,当即冲老樵夫道:“老丈,我想往山下迎阿宿去,可否带个路?”

      老樵夫自无异议,当即领着她走了。费梓桐见人走远,问道:“夫人是觉得,杨家所为皆是为了阻你掌政?”

      秋往事没好气道:“谁知他们想些什么!面上看去与世无争,实则同顾雁迟有关,同江未然有关,这会儿又巴巴地送了天木这等至宝给六哥做什么琴,若无所求,岂有这等大方!”

      费梓桐微微皱眉道:“确实令人费解,若当真想求门庭显要,跟着夫人岂非再好不过,如今东拉西扯地结交这一干人,莫非真能强于永宁?总不成杨老头儿还想自己做皇帝!”

      秋往事心下一动,将昨夜经历大略一说,又道:“这个楼晓山先前也找过我们几次麻烦,本以为是大哥的人,如今瞧来却是听命未然。我便奇怪未然小小年纪,何德何能使唤一班高品枢士替她卖命,倘若她背后有杨家,倒说得通些,只不知杨家同她又是如何搭上的线。她上回莫名跑到凤陵我便觉得奇怪,说什么王杨两家有此传统,不知是否暗里往来已久。”

      费梓桐讶然笑道:“楼晓山入教之前,在江湖上也算数得上的高手,入教之后想必修为更精,哪知遇上夫人也是不堪一战。我本想着有机会向夫人讨教一二,如今是不敢了。”

      秋往事原本有些郁郁,想起先前一战又兴奋起来,转着眼珠直瞟费梓桐,颇有些跃跃欲试。费梓桐忙摆手道:“夫人饶了我吧,改日还是寻殿下陪你。”

      秋往事眼中一亮,说道:“我倒当真没同他比过武,改日试试,瞧他挡得几招。”

      费梓桐听她口气甚大,也颇替李烬之抹汗,干笑道:“罢罢,夫人眼下有何打算?连裴节也受暗算,看来牵涉不小,恐怕北境又要生事。”

      秋往事定了定心思,说道:“我看还是速回当门,安排追截查堵,虽说一入明庶融西咱们便无法可施,好歹总要一尽人事,这便劳烦费将军了。我则不去当门,直上融东寻四姐,杨家若真与王家有涉,她必有参与。此番几桩事凑在一处,来得蹊跷,列宿那里恐怕风云际会,不似我们想象的简单,未必不会把火烧到融东。融东也是我们一大根基,一旦有失,当门不保,风洲势孤,与释卢联络断绝,更不必提坐望融西遥指明庶。眼下虽征兆未显,可已暗流涌动,一经触发只怕便是惊涛骇浪,咱们不能落了后手,除去加强防备,也得尽快挖出些线索,弄明背后实情。楼晓山已送去当门,便劳费将军审问,只是他也是听命行事,人又油滑,未必吐出什么。火火沐也请费将军尽快安排可靠人手护送上宋将军处,至于米狐兰,倒无甚紧要,随她如何吧。”

      费梓桐问道:“米狐兰当真不会是燎邦奸细?”

      秋往事摇头道:“她没这心思,倒要看着些,这会儿有身孕,莫出了什么闪失,落燎邦口食。”顿一顿又道,“最麻烦的还是未然,她特地上须弥山,自然是寻我,想必有事要谈,这会儿虽被我吓跑,却未必就此干休,若再找上门来那是最好,若改走暗路,那倒要留心了。总之先加强关卡,她不在咱们地盘便罢,一旦出现,便要小心。”

      费梓桐郑重道:“夫人放心,我会妥善安排,殿下处也会尽快知会。”

      秋往事看看天色,说道:“六哥一时怕回不来,马也缺一匹走不快,不如咱们先抓紧上路,留个信给他们。”

      费梓桐点头道:“也好。”在茅屋外壁上留了暗语,又留下马匹干粮,便与秋往事一同快马加鞭往北驰去。

      季有瑕左右无事,与老樵夫一面闲聊,一面沿着山路上山去寻王宿,好在近山脚处只一条道,也不怕走岔,慢腾腾行出一二里便见王宿连跑带跳匆匆奔来,当即挥手叫道:“阿宿。”

      王宿见她在此,吃了一惊,飞奔上前,气喘吁吁问道:“你怎来了,又出事了?”

      季有瑕笑道:“没事,只是往事和费将军都回来了。”

      王宿一怔,甩一把汗道:“往事已在山下了?叫我好跑。费将军追到人没有?”

      季有瑕摇头道:“没追上,他同往事有事要谈,我便先来寻你了。”

      王宿面色微沉,闷声道:“他们避着你?”

      季有瑕听他语气不豫,忙道:“没有,我听得无趣,想着还不如来找你。”

      王宿也知无可奈何,闷哼一声,拉着她道:“你也累了,咱们慢慢下去,由他们爱谈多久谈多久。”

      停停歇歇地走了许久,倒比上山还慢,回到小屋时天色已擦黑,远远见得屋里点着灯,正欲上前,季有瑕忽“咦”了一声,停下脚步,拽住王宿衣袖,指着前方道:“阿宿,屋里……”
      王宿心下微凛,轻轻推开她,拔刀在手,警觉地伏低身子向前蹿出几步到了屋前,贴着墙正欲向窗里张望,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他吓了一跳,正欲后退,一晃眼却未见到人,不由怔了怔,忽听得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眼光向低一扫,才见江未然倚着门框探出头来,笑嘻嘻道:“六叔,你寻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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