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天下

　　话音未落，身后的窗户里滚进来一个人，滚了一身泥土，狼狈得不成样子。正是鸾凤。
　　鸢堇松了半口气，却顾不得其它，看着七皇子，只说道：“救鸳鸯”
　　她咬破了指尖，滴了一滴血在纸鹤之上，殷红的痕迹在雪白的纸面上洇开之后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鸢堇将纸鹤放在七皇子手上，竟然还有心思挤出个笑来，问他：“殿下可相信妾身？”
　　七皇子顿了顿，笑着颔一颔首，接了纸鹤，回过头去交给韩林，吩咐道：“去吧，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韩林一脸错愕地伸手要接过，可谁知还没等他过手，那纸鹤在七皇子指间动了动翅膀，便好似活物一般地凭空飞起，绕过屏风往外面而去。韩林脸上惊异表情更甚，转头看七皇子并无多说什么，也只得赶紧转身追了上去。
　　方才逃进房中的鸾凤看起来并无大碍，一身泥土也不过是路上被人追赶才落得如此狼狈罢了。她此时已将咳了一口血之后便面如金纸的鸢堇扶起来，让她靠在了隔间里的软榻之上。
　　鸾凤懂些医术皮毛，替鸢堇号了号脉，转头向七皇子道：“殿下，从脉象上看，夫人只是体虚之症，失血过多才会如此，回去好生调养便是了。只是”
　　她皱了皱眉，面露疑惑。七皇子道：“只是什么？”
　　鸾凤犹豫片刻，迟疑着道：“夫人脉络中仿佛有股真气游走，像是会武，莫非夫人其实是有内功修为在身的不成？”
　　七皇子看着鸢堇闭合的双眼，她面上神情还算平静，想来这次的反噬并不十分严重，只脱口道：“她不是会武，也不是内功修为，这是”说到此处，忽然被鸢堇猛地皱起的眉头打断了话头，俯身下去揽住了她的肩头，索性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
　　脸颊触碰到了他胸前衣襟那一刻，鸢堇却是睁开了双眼，抬头向七皇子看去。那眼神，便好像是时隔多年之后又重逢故人，欲要相认却又踌躇着不敢相认。
　　而与他四目相对之后，她又好似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让殿下费心了，妾身无事。”又转头向鸾凤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鸾凤定了定神，回忆起方才那一幕，她还是不免觉得十分后怕。
　　“奴婢和鸳鸯分别跟踪季妃侍女和阳公公，却都到了清福殿。季妃进了去，奴婢便与鸳鸯说好先回来报信，鸳鸯留下继续盯着。可奴婢在路上走到一半，便感觉到身后仿佛有个鬼影跟着。当真是如鬼魅一般！奴婢闷头赶路时候，它便像是紧紧贴在奴婢背上，可奴婢回头去看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次，奴婢从水塘便过，借着池子里的影子看了眼身后，觉得那人好像是阳公公。”
　　“那不是阳公公，”鸢堇调整着自己的吐息，双眼低垂笑了笑，“大约是阳公公依照自己模样做出的纸人偶罢。白纸通灵的幻术，琅琊国自古有之，几分皮毛还是容易学到的。看来这阳公公，也是有些能耐之人。”
　　七皇子道：“那么你呢？”
　　“妾身？”鸢堇抿了抿唇，又笑，这一次竟是带出了几分狡黠意味，“并非妾身自夸，那阳公公的术法，尚在妾身之下。”
　　“既然如此，他的法阵又是如何反噬了你？”
　　鸢堇道：“两个法阵通过季妃相连，阳公公在那边做法能将妾身反噬，那么同样，妾身施术，也一样可以令他元气大伤。且妾身修为在阳公公之上，阳公公取不了妾身性命，妾身却能令他生不如死。如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殿下可有意一试？”
　　可谁知七皇子只是看着她，良久才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确这样做才是正确的。不过鸢堇啊，孤记得你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鸢堇笑意一凝，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略略颔首，而后便将方才咬破的那根手指又挤出了两滴血来，直直滴在了刚刚因为瓷盆碎裂而落在了地上的水迹之中的圆形玉璧之上。
　　单看时色泽光洁莹润毫无瑕疵的羊脂玉璧，在鸢堇的鲜血滴落其上之后，表面竟被勾勒出了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纹路。鸢堇脸上笑容愈甚，漆黑的眼眸倒映着玉璧上的斑驳血光，只像是瞳色也变成了殷红的一般。
　　从前的她是什么样子？这世上还认得从前那个她的人，两年前便已经无一留存。从前的鸢堇在十六岁那年便已身殉了父母亲人，陪着浴血魂丧的司空桓一同共赴了彼岸黄泉。此后苟延残喘活下来的这个人，披上了琅琊国七皇子宠妾的画皮，与从前那个和司空桓姻约相许之人，再无干系。而司空桓，若是再教他遇上如今的她，大抵也是不会再一如既往地爱她护她了罢。
　　可是无论如何，与七皇子，与她如今侍奉的主子，又有什么干系呢？她为了自己的所求所愿替他卖命，她甘之如饴，却并不是想听见他，用和司空桓一模一样的语气，对她说出这样足以令她泪如泉涌的话啊！
　　那样只会让她意识到，司空桓还在这世上，只可惜却并不是在她身边，与她相守，而是独自一人浸在怨憎的深渊里，等着漆黑的水流灭顶将他淹没。
　　那样的画面，鸢堇不敢想象。司空桓已经不能够死得其所，那么至少请求上天保全他后世与来生的平安喜乐罢。

　　“殿下当真是料事如神！早早猜到会有人来盯梢，让奴才布了阵法，果然就有不长眼的猎物自投罗网来了！这皇宫之中并无精通术法之人，想来定是外人所为。几位皇子王爷都是皇室中人，其家眷大多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唯有七皇子新封的那位侧妃是出身市井想必”阳公公说着，恭恭敬敬地又向季妃道，“不知季妃娘娘与那位身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可曾发现过什么端倪没有？”
　　季妃被提及眼中钉，恨恨道：“她自然是再可疑不过的！我听从高人的指点，将她关进放置在院子阴气最重的西南角的棺材里三日，无水无粮，连呼吸也困难，竟然还没有死，硬是捱到了七皇子来救她，不是妖女又是什么？！我若早知公公有此能耐，早在那贱人进府伊始，便该请公公出手将她除去，永绝后患！不过幸好如今那妖女已被公公术法所伤，也能教我出一口恶气了。”
　　季妃说得恶声恶气，人却是小鸟依人般依偎在八皇子怀里，听了其声，又见其人，只觉好不诧异。不过那八皇子却好似很是受用，低头在她艳粉如桃的面颊上亲了一口，十分满意地阴恻恻笑道：“正是这个道理。让皇嫂的日子不好过了，孤断断不能放过她！阳公公，你不若将根除那妖女的法子教给皇嫂，如此皇嫂回去对付她，也能防她再出后招侥幸逃脱。”
　　阳公公一手捋着拂尘，俨然一副以得道高人自居的模样，瞟了被五花大绑了扔在地上的鸳鸯一眼，向八皇子道：“禀殿下，奴才以为这侍女或许便是那妖女的式神所化。那妖女道行不深，能驱使的式神数量有限，这回落了一个在殿下手中，定然要设法前来取回。殿下守株待兔便可，等那妖女来自投罗网了，奴才再替殿下与季妃娘娘出手取了她性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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