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桃花翻墙来

　　还未至半夜，街道上朦朦胧胧便起了雾，最后一点晕红的光也被白茫茫的雾气所掩埋，所有的巷道都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黑黝黝、深不见底。双霁只听得自己的脚步“哒哒”得行走在空巷中，连带着方才听闻的“妖兵”的传闻一起袭上心头，她不由呼吸一滞，脚步随之也停了下来。
　　莫非，是夏邑大人为了吓自己而幻出的相法？双霁四下里张望了番，却不知为何，四周不仅没有人，连所有的门户皆紧闭着。蓦地，“梆梆梆”的声音自远方悠长缓慢地传来，一个人影提着红色灯笼从重重暮霭中走了出来，是个瘦小伛偻的打更人。双霁一喜，抬脚正欲上前问个究竟，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屏住了呼吸，自己回家时明明是夜幕初垂，哪来的打更人！
　　一阵阴风吹来，那打更人已经到了面前，破烂的草鞋摩挲了几下粗糙的地面，“小姑娘，现在几更了？”沙哑的声音自低垂的草帽下传来，双霁一呆，只听得更漏发出了“梆梆梆”的五响，便试探着问道：“五更？”“咯咯……”打更人发出了一串瘆人的阴笑，草帽微抬，露出了一双渗血的浑浊的眼，“真是聪明的小姑娘，跟我回去好不好？”“啊！”双霁吓得后退了几步，腿脚一软，一个颤跌坐在地上，“跟我回去吧，嘻嘻嘻……”枯瘦的手缓缓地朝她伸过来，眼见着便要触及自己的额头，双霁忙惊恐地在身后摸索了一番，抓起一根枯枝一把将他的手打开，转身爬起来就跑，夜巷空空，只听得身后的脚步声紧紧跟随，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在极度恐惧的时刻还能跑得这么精神抖擞健步如飞，真是大吉大利！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脚步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前方标志性的出现了一颗半抱粗的小树，巷子的终点？双霁望着树上迎风招招的红旗，心里不由暗自祈祷了起来。“呼呼……”她紧张地回头看了看，见那打更人并未追上来，忙趁机扶着树干喘了口气，“这难道就是……妖兵？”
　　“姐姐，吃糖……吃糖。”一只小手拉了拉她的裙角，双霁身子一僵，低头一看两眼一黑魂都快吓没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孩嘴角“吧嗒”地流着涎水，摊开的手掌里赫然滚着两只惨白的眼珠，正森森地看着她。“真的……眼珠！”双霁苍白了脸抖索着退了两步就要跑开，哪知那孩子伸手死死拽住了她的裙角，双霁被这出乎意料的力道一拉拉倒在地，翻身回头看去，却见先前的打更人又出现了，连带着一个红裙的长发无脸妇人候在一边，双霁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口水：“我说，你们……”“刺啦！”一声，小孩不知何时已撕下长裙的裙角，目光空洞地往自己地嘴里塞去，那妇人伸手拍拍小孩的后脑勺，本该是嘴的地方动了动，“娃啊，待会儿娘把这个漂亮的女娃娃带回去给你吃，好不好？”小孩咯咯一笑，口中流着涎水不甚清楚地应道：“好……好……”双霁顿时面色苍白，胃里翻江倒海，一阵干呕。打更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歪了歪满是疮痍的面孔，伸手就朝双霁抓来，“夏邑大人，救命啊！”双霁再也忍不住了，睁着眼睛就大声喊了起来。
　　一柄通体碧蓝幽光的长剑隔空而出，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怪叫，黑色的鲜血喷涌而出，双霁诧异地抬眼看去，便见打更人一只手“吧嗒”一声滚落到了地上，“啊！”那妇人立时若抓狂了一般，一手拎起双霁一手拎起那孩子便急急欲走，尖利的指尖划过双霁的脖子，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上便出现了两三道深深的血痕。双霁见她就要得手，忙捂着眼睛耐住疼痛喊道：“大侠救命大侠救命，我就要被抓走了，大侠！”又是一声惨叫，双霁只觉拎住自己的枯手一甩，接着自己便如人们常说的那啥，折翼的天使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呵。”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双霁一僵，接着后背便被一只手掌轻轻托住，身子随之一旋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宽厚的怀抱中。
　　夏邑一手护住双霁，提起长剑潇洒一转，便直直插进嘶吼着扑上来的打更人的胸中，那打更人动作一滞，瞪着突出的眼球抽搐了两下，终是化作地上的一滩黑浆。红裙女鬼见状不妙，拉起小孩就欲遁去，“碧洗术！”清冷的声音徐徐响起，冰蓝的长剑轻然脱手，飞身至半空，剑身微微一颤，接着以雷霆之势横向凌空劈去。蓝色的光芒大盛，竟将这大雾直直劈成两半，那两只妖怪在蓝光褪尽的时刻，忽的身形一滞，终化作散烟而逝。
　　妖物退去后，原本浓重的雾气也渐渐褪尽，四围的景物方清晰地显现出来。清寒的一轮月凌驾在山坳之上，枯枝碎叶满山，尽是一片荒凉凄清之景，寒鸦被声响惊起，扑棱棱飞上天空而去。原是一方孤山。
　　温暖的手抚上双霁的额头，“可有不适？”低沉的声音随夜风传来，双霁被额上的温暖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甚是文弱地坐在夏邑的臂弯上，两只手还虚虚地搭在他的脖子上，惊得她手一松，忙挣着便往下跳。夏邑也不阻拦，弯了弯眼角任她跳到地上躲避晦气似的啐了两口。“双霁，你怎么不说话？”双霁脚一软，最后心虚地选择安静地蹲在地上不说话，夏邑嘴角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坏笑，随即表情甚是无辜地也蹲了下来盯着她的脸看。双霁抬起苍白的小脸望了望他，嘴唇微翕，想了想终还是无语地低下头。
　　“唉，”夏邑托着下巴甚是惆怅地皱了皱俊雅的眉头，“看来双霁是埋怨我跟过来了，好吧，那我便先走了。”说罢真的起身拍拍袍子，提起插在地上的长剑便欲离去。
　　“哎，上仙大人！”
　　夏邑唇角挂上了一抹得逞的笑容，悠悠然回头疑惑地望着蹲在地上的某人，“怎么了？”“我……我准备修仙了。”细小而不甘的声音传来，“怎么改主意了？”男子撑着长剑挑了挑眉，双霁握紧了拳头，闷声道：“不是每次都会有人来救我的。”夏邑默了默，眸中划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双霁愣了愣，脸色一红，这个理由好像有些……浅薄？“那我送你回家这次不会恼我了吧！”夏邑嘴角轻扬，笑盈盈地把她望着，眼中秋水横橫，看得双霁失了神。“那个，夏邑大人，我的脚仿佛吓软了，你能不能……”少女脸色通红，吞吞吐吐地说道，夏邑闻言剑眉一挑，眼中笑意大盛，预料性的等着“把我抱回去”之类的下文从少女口中出来。“能不能陪我吹会儿冷风？”“啊？”
　　看着对方一派真诚羞愧的表情，夏邑早就挂在唇边的招牌式坏笑一僵，原来只是……吹会儿冷风！
　　他凤眸微扫，目光在双霁被妖物扯坏的裙角顿了顿，顺手将剑往地里一插，蹲下身伸手便握住了她裸露在外的冰凉的脚踝，温暖的触感自脚腕处传上心头，双霁耳根一热，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结结巴巴道：“你……你居然趁人之危！”。“趁人之危？”夏邑抬眼失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领悟到对方嘲弄深意的双霁的脸黑了，她张了张嘴，一想到还要靠他回家就硬生生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垂了眼挣着脚腕儿暗暗腹诽道，笑什么笑，瞧大人您那花枝乱颤的样儿，就你妩媚动人行了吧，你比女子还妩媚动人行了吧！
　　见双霁不说话了，夏邑心情颇好，大有小报九天之上的前仇的意思。“此地不宜久留，我就大发慈悲地把你带走好不好？”男子得意地偏了偏头，俊雅的脸上映着三分月光。哼，说的话都和丽姬差不多，还大发慈悲！双霁皱着眉头忍住不悦嘟了嘟嘴，眼神一飘便见对方松了握住自己脚踝的手作势就要来抱自己，惊得她忙一手护住自己迅速地朝后爬了几步，绷着俏脸厉声道：“不许抱！”夏邑双手一顿，嘴角浮上了玩味的笑容，“不许抱？”
　　“嗯,我还没嫁人呢，怎么能让夏邑大人随便抱来抱去！”
　　“那当初是谁揪着我的衣服就往我身上蹿？”夏邑一脸的纯良无害，甚至还隐隐透露出几分委屈的意思。
　　“咳咳，那个是因为，非常时间非常方法。”双霁脸红了。
　　夏邑“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她示意她爬上来。双霁见此方舒了一口气，抖着腿便攀上他的背。
　　“双霁，你刚才的举动让我想到了一个词。”夏邑背着她走到半山腰，突然笑着来了句。
　　“什么词？”
　　“始乱终弃。”
　　“喂，别乱说，臭词乱用！”双霁柳眉一竖，扬手就给了他肩膀一拳。夏邑嘴上呼痛，嘴角却颇愉悦地上扬了。
　　当夏邑送双霁回到韩府时，韩琦望着伏在夏邑背上睡得正香的双霁，脸色青黑。“夏公子，这是……”韩琦胡子飞了飞，夏邑回头看了一眼双霁，目光不可谓不温柔，“双霁她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匪徒，我正好看见了便将其救了下来。”韩琦官场多年，是何等的狡猾，他的眼光在这二人身上转了转，忽然就拱手说道：“多谢夏公子出手相救，我这女儿最是让人不省心，如今能遇上夏公子这般的好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夏邑闻言白皙的肤色下十分合乎时宜地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红，他微微别过头，作谦谦公子状浅笑道：“愧对韩伯父赏识。”“哈哈哈……”韩琦朗笑出声，伸手拍拍夏邑的肩膀，却不料正对上夏邑背后人一双水灵灵的杏眸，“爹，你笑得好奸诈。”双霁缩了缩脑袋，韩琦尴尬地老脸一红，随即面色一沉，怒声道：“你怎么这么贪玩，害的夏公子担心。”“我出事夏邑大人为什么要担心？”双霁疑惑地看着自家的爹爹。
　　“咳咳咳……”韩琦被噎地一阵清咳，纵是脸皮再厚这下也说不下去了，夏邑温和一笑：“伯父，夜里凉我先把双霁送回房去了，她今日可能受了些惊吓。”双霁刚张口欲说什么，忽的自家老爹两道明晃晃的目光射过来，吓得她一呆，只得乖乖噤了声。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韩琦摸着胡须嘿嘿就笑了，“老爷，为什么不让下人帮一帮夏公子，你自己傻笑个什么？”韩夫人缓步走近，一脸的惊讶。“我一定要在夏邑发觉双霁呆之前把她嫁出去。”韩琦负了手，一脸的自得地往大厅走去，韩夫人面色僵了僵，半晌酸酸道：“你就偏心，只惦着那丫头，丽姬倒不怎么关心。”“我冤枉，我只是觉着啊，丽姬她不用咱们操心也能找到更好的。”韩琦忙回身扶住了韩夫人的双肩柔声安抚了一番，韩夫人这才展颜一笑，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老爷，我觉得王尚书家的公子就挺好的，对丽姬也上心。”“是嘛，哈哈。”韩琦摸着胡须笑了笑，韩夫人上前笑嗔着捶了他一把，喜笑道：“我去丽姬房里看看。”说罢，莲步轻移而去。随着韩夫人走远，韩琦笑容渐渐褪去，精明的眼中暗芒一闪，“一定会有更好的……”他喃喃道，语气中大有成竹之意。
　　“夏邑大人，你和我爹说了什么？”双霁坐在床沿上，满脸不解地看着对面一脸无辜的男子。“我救了你，他夸奖了几句。”夏邑说完还象征性地红了红脸，双霁汗颜，真看不出来原来夏邑大人的脸皮也是挺薄的啊！
　　两人之间良久的静默，仿佛各有所思。“好吧，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明日我教你从基础做起。”夏邑抱臂退身倚在了门框上，率先打破了寂静。
　　“什么？”双霁一脸的迷茫。
　　“修仙。”青年揉了揉眉心，脸上划过一丝无奈的笑容。
　　“哦。”双霁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夏邑默默凝了她会儿，亦准备离去。
　　“对了，妖兵真的存在吗？”
　　男子触及门框的手一滞，回头朝她看来，“谁知道呢，事出反常必有妖，今天的只是个开始罢了。”清朗的声音传来，双霁皱了皱眉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男子眼神坏坏的，却明澈如秋水般莫名让人心安。
　　双霁心里动了动，刚欲道谢却发现那人却已拂袖而去。
　　暗夜已深，唯见窗外斑竹点点，映月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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