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

　　【表层】

　　裴谨楠已经很少做梦了，或者说，脑细胞擅自构想出来的东西，已经再不会让他因觉得必要而记住。

　　今晚除外。周围一片漆黑，他梦见自己站在高处，看一个女人低着头站在那里。他离那个女人如此之近，以至于好像趴在她的背上似的。女人的后脑发旋正对着自己，他看得见女人自颈分散下去的长发垂在两肩。女人的脖子在纷乱的发丝间显出一种日式典雅的苍白和纤细，宽松的白色睡衣领子搭在不宽的肩胛上，其余部分似乎自然的垂下去，裴谨楠看不到。

　　这女人脆弱安静，一动不动。而裴谨楠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他在乏味之后觉得蹊跷。

　　只有仔细观察，他才发现，女人的身体在轻微的晃动。不是任何一个肢体部位，而是整个身体，轻轻地，像长久未曾上弦的摆钟一样微微摇晃。裴谨楠看到睡衣摆角偶尔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裴谨楠的大脑像是经受一个钢琴重音猛然的敲击，对于现在他所处的环境，一种恐惧的猜想冒出来，他感觉冷气在毛孔里涌动，鸡皮疙瘩开始自我防卫。

　　她不像站着，倒像是……挂着在哪里。

　　这时候，他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裴谨楠猛地抬头看。

　　一扇红色的门出现在空虚的黑暗里，竟也是在他的水平视线之下。一只手正握着把手，人影从门后出现，那身形，裴谨楠熟悉。

　　他看见谢显自门中走出，英俊的脸抬头看他，眼睛在捕捉到那女人或者说他的时候，猛然盛满了莫名的邪恶的神采，就像恶魔的孩子所日思夜盼的糖罐里充满蜜糖那样。谢显拉开猩红的嘴角，对他笑。

　　裴谨楠恐惧更甚，他觉得他在发抖，他想逃跑。

　　他突然从梦中的高处坠落，似撞机的飞鸟歪斜着。他终于能见到那个他不知容貌的女人——她仍在原地挂着，姿势没有丝毫变化——冻尸似的僵硬眉目上，他母亲的脸猛地睁开眼睛，竟然拉出两道极长的法令纹，表情狰狞，她大张开嘴，似谴责似呐喊，一个完全年老的声线从她喉咙中发声：“自作孽……！”

　　裴谨楠猛然从梦里惊醒，浑身冷汗。周围一片安静，闹钟并没有敲响，暖色昏暗的卧室里只听见裴谨楠粗重的喘息。

　　他这才明白，他是吊死他母亲的那条绳子；而谢显……；而那道诡异违和的女声……

　　虽然只是几个呼吸，但裴谨楠已经反反复复回味了很多遍这个梦。战栗顺着后背上袭，自责和罪恶感从看不见的地方完全笼罩了他。原来他忘了，或者说他搞错了。不是谢显，也不是任何人，杀死他母亲的是他自己。他用自己的年轻和自视甚高的傲慢击垮了母爱，就像他曾经一味的用酒精和香烟证明堕落，即便没有谢显，崩坏也是迟早的。人可以犯错误，但有些错误，不可挽回，无法避免的留下遗憾和伤疤。他过了这么久，跟成熟且坚强的谢显接触了这么长时间才幡然醒悟。谁都没有错，罪魁祸首是自己，他还自欺欺人什么呢？谢显只不过是个吸管，他才是白粉。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任何进步，他还是那个懦夫、胆小鬼，从不直面自己的内心和愧疚，一直拿别人当遮羞布，挡箭牌。甚至还要一个还魂似得噩梦来挑开自己心里的结。

　　裴谨楠抖了抖，企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闹钟这才响起来，裴谨楠关掉它，进卫生间用热水洗去冷汗，试图强迫自己忘了自己竟然做了梦这件事。

　　但热水显然毫无助益，裴谨楠思维困顿，神情恍惚，淋过水后，木然的看着镜子里一张年轻却困顿的脸。

　　手机铃声将他从思维的迷雾里拉出来，裴谨楠去卧室接听电话。是谢显。

　　“喂？起床了没？”谢显带着点粗喘，但声线却清晰精神。电话另一头的背景音间或混杂着击打沙袋的声音和发力的叫喊。谢显明显是趁着运动中的小憩关心裴谨楠。

　　裴谨楠的声音哽了下，突然对谢显有一种莫名的愧疚，半天，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恩……”

　　“怎么了？睡得不好？”谢显敏感的发现他有不对劲，“床睡不惯？”

　　“没，没有。”裴谨楠否认，低着头，用手里握着新的毛巾胡乱擦了脸。

　　谢显自然觉得他还在傲娇，只嘱咐：“早饭快吃，药别忘了，记得收拾东西。”

　　“哦……恩。”裴谨楠强迫自己别在意那个梦，想让自己和谢显的对话显得毫无破绽的平常，“等下公司见。”

　　“好，”谢显的声音明显带了笑意，“妈的，我都快变成老妈子了。不催你。公司见吧。”

　　裴谨楠接连应了两声，挂了电话。

　　一个两升的硬脂水瓶猛地朝谢显砸过去，直击面部，谢显来不及放下手机，只能用一只手牢牢抓住那个沉甸甸的凶器。

　　他冲擂台上喊：“操！有病啊？！丢什么！”

　　台上有个男声大声调笑：“给谁打电话呢？！还他妈休息！看你一脸发情的样子！昨天晚上干爽了吧？！”

　　四周一阵豪放的大笑，带着起哄的口哨，好像谢显早就把最隐秘的房事和枕边谜语全部透露。

　　谢显面无难色，反而打开瓶子狂饮几口，擦了汗，之后大摇大摆的上了擂台：“对，天天干！你们老婆操起来都没我的骚！”

　　又是一阵强烈的嘘声，谢显带了拳击套，笑：“来，不服气的干一架！”

　　【表层】

　　宠物在别人的带领下出游，必然要跟原来的宿主打声招呼，于是谢显在上班的途中顺路去通知老板他要带着裴谨楠见家长了。

　　老板听了消息，着实震了一下：“当初你入伙的时候可宣称自己是孤儿。”

　　“此家长非彼家长，是关系紧密的长辈，只需要看一下裴谨楠是否人畜无害罢了。”谢显解释。

　　老板从谢显的面部表情确信他没有撒谎之后，放松的耸肩：“好啊，注意安全，记得带土特产回来。不过你走的有点匆忙啊，我还指着你盯着路小子呢。”

　　“那是因为你雇佣金给少了，我给你传话已经算是附赠了。”谢显坦然的讨价还价。

　　“真是无奸不商，裴谨楠都给你玩了。”老板装作不满，适宜的开玩笑。

　　“那是你情我愿，别混为一谈。”谢显哼笑，“走了，我上班，这么早打扰了。”

　　老板挥挥手：“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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