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人物[娱乐圈]

　　旁边的助理撞了一下谢易铭的肩膀，示意他把手机收起来，谢易铭有些不乐意地把手机放在了口袋里——他这段时间封闭训练，有空闲的时候很少，而程肯之前也在忙东忙西的，好不容易能说上几句话，又被拉出来应酬了。他不开心。

　　小肯说想他呢，谢易铭勾着嘴角想。啊，好想回去。

　　程肯把程鸿送回了宾馆，又给他开了房间，道：“你先歇着吧，吃饭的话，就在楼下小饭馆吃。”然后给了他一百块，“这是你三天的饭钱，我过两天再给你。”

　　说完程肯就回家了，回了家翻开日语教材看了起来，她准备再冲一冲，今年把N1考了。

　　到了晚上，程肯炖了点汤，想着给程鸿喝一点，就去程鸿的酒店找他。

　　程肯在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开。

　　程肯又敲了一会儿，然后给程鸿的手机打电话。

　　没人接。

　　程肯皱了皱眉，下了楼，搜了一下周围的网吧——大部分网吧都是要身份证的，程鸿现在没有身份证，很多网吧应该都进不去的，程肯抱着不大可能的心态去了一家比较小的网吧。

　　然后就看着在电脑前坐着的、带着耳机大声嚷嚷的程鸿：“哎哎哎，下路下路！煞笔吗，都到家门口了！……”

　　程肯沉着脸走了过去，把保温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程鸿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卧槽不知道——”见到程肯，脸色一白，一下子垮了下来，“姐……”

　　程肯闭了闭眼：“你给我滚，起来，我现在就去退房间。”

　　程肯转身就走，程鸿赶紧站起来，人还没跨过电脑前一溜的椅子，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姐，我就是闲得没事，过来玩两局……姐，我再也不敢了！我上班就不来了，我就是在宾馆闲着没事才来的，我有了正事做就不玩了！”

　　程肯一把推开他，程鸿没站稳，一下子往后仰去，倒在了后面的人身上，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身后的人站了起来：“哎哟卧槽这是干嘛呢？要吵出去吵，滚！”

　　程肯往外面快步走着，程鸿跌跌撞撞地跟上，一边连声道歉：“姐，你走慢点，你别赶我……”

　　此刻程肯的手机响了起来，程肯一看来电显示——“于燕”，火气更大，接起电话，不容对面说话：“程鸿找到了，我给你发过短信了，不过他必须回去，我不想管了，我也管不动，你自己抱着你的幺儿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那边却传来一个中年男声：“程肯，是我。”

　　程肯愣了一下：“大伯？怎么是你？”程肯又看了一眼手机，“这不是妈的电话吗？”

　　那边幽幽地叹了口气：“程鸿也在是吗？你们回来吧。你们妈，走了。”

　　程肯站在大街上，此刻的夜晚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喧闹，路口卖煎饼、烤肠的灯亮了起来，周围的人匆匆忙忙地从他们的身旁擦身而过，程鸿还在念叨着求她原谅，程肯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眼前的人、树、街灯、车辆都变得不清晰了起来，她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脑子直接空了，不知道怎么说，怎么讲。

　　那边大伯继续叹了口气道：“落气两三天了，在家里，也没人知道。隔壁的老邻居也开头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点怪。过了几天村里来统计人口普查信息，一直敲门没人开，后面发现没有挂外面的锁，才觉得不对，撬了门进去了，才发现你们妈已经没了……”

　　她突然回忆起了自己父亲走的那个时候。那年她十几岁，没有什么叛逆期，为了好好读书每天做完家务后都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于燕偶尔还骂她败家子，浪费电。只是自己父亲程普达回来的时候，会摸摸自己的头，偶尔给自己掏出一袋卤鹌鹑蛋来，也不说话，自己就进屋子去。程普达喜欢自己的小儿子，但好歹也算疼爱过他。

　　那天晚上她没等到自己的鹌鹑蛋，偶尔父亲也回来得晚，她困得不行，后面就睡着了。

　　第二天有人来给于燕报了信：“程家媳妇儿！老程出事了，医院没联系到你们，今天早上打的村长家的电话呢！”

　　那天程肯没有去上学，于燕哭成了一滩烂泥，程鸿也跟着哭，自己在一旁只觉得心中悲哀而又害怕，也嚎啕大哭。

　　而此刻，她只觉得她嚎哭不出来，大抵是被于燕折磨太久已经麻痹了，也大抵是因为年纪大了无法在大街上哭，只是她觉得自己的眼泪一颗颗地淌落，她明明不该难过的，至少不该如此难过。可是她觉得心中炸开了一个炸弹，让她整个人被炸弹的碎片所穿透，碎片卡在她的咽喉、膝盖，让她无法说话，双腿双脚发软。

　　于燕死了。

　　再也没有那个会催着她给钱、念叨着程鸿、念叨着让她回老家结婚生子的母亲了。

　　而她，再也没有母亲了。

　　她已经太久没见过于燕温情的样子了，于燕在她脑海里已经被固化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斤斤计较的、只顾着家里的儿子的、贪心不足的农村最泼辣最不讲道理的那种妇女的形象，而此刻，得知于燕死了，她却没有多年以来念念不忘的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和如释重负感。

　　她回忆起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程鸿刚出生没多久，自己有次在田坎上玩，太皮了，摔了一跤，额头都是血。

　　那时候程普达不在家，于燕被邻居从家里叫了出来，见到她满脸都是血的样子，吓得大惊失色，把程鸿托付给了邻居，就背着她往医院跑。

　　那一段山路陡而崎岖，到镇上的医院足足好几公里，她趴在于燕的背上，感受着于燕大口大口地喘气，一会儿拍拍她：“幺儿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到了啊。”

　　那时候于燕背上的温暖贴着她的胸口，时至今日，她还能回忆起来那一路，颤抖而狂奔的路程，身边是于燕的喘气声，她焦急地赶着路，还安慰她，叫她不要哭。

　　往事就在山林间化成那一晚的夜色，隐去了那么多的道路和路旁的田野、树、庄稼和杂草，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程鸿被程肯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姐……咋了？”

　　程肯泪眼朦胧地看着程鸿，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一句：“妈……死了。”

　　程鸿本来是伸出手想要抓着程肯再求上一求的，此刻也是愣住了，表情停滞在原地：“姐，你说啥？”

　　“妈死了。”程肯擦了擦眼泪，只觉得怎么也擦不干净，明明几天前自己还在说她死了更好的人，没想到这么轻飘飘就没了，“在家里，死了。”

　　“什么？”程鸿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地上都是泥泞，他也浑然不觉，整个人都放空地又重复，“什么？什么？”

　　此刻程肯稍微冷静了一些，擦了擦眼泪，跟手机那头的大伯说道：“好的，谢谢大伯，我和程鸿马上回去。”

　　程鸿此刻方才提高了一些音量，依旧不敢相信地重复：“妈，死了？什么？妈明明身体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说着说着，就开始嚎啕大哭，周围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看着他们俩，程鸿浑然不觉，整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像是一条流浪狗一样的，嚎哭不止：“妈！妈！……”

　　程肯看着程鸿，长长地叹了口气，抹干了眼泪。那年的自己，是不是如此嚎哭的？

　　那年的自己，能够肆无忌惮嚎哭的权利，是因为上面还有于燕撑着，自己只需要完成自己的悲伤，抱紧自己的伤口就好，而如今，她哭都不能哭太久，不能哭得太失常、哭得太绝望。

　　虽然是很早就开始独立，但从此以后，她就真真正正孑然一身了，她没有肆意嚎啕大哭的权利了。

　　程肯默默地掏出手机，开始给自己和程鸿订票。今天的票已经没了，程肯订了明天一大早的。订好票后，又给蒋海发了条短信，说不好意思又要请假，假条可能一时半会儿不能马上交，自己母亲去世了，要马上回去。

　　蒋海很快地回了消息：“好的，望节哀。请假时间不要紧，假条回来补就行。”

　　程肯又给傅玘说了一声，傅玘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叫她不要太难过，有事及时跟他讲。

　　程肯犹豫了一下，也给谢易铭发了一条：“我，没妈妈了。”

　　随后她就觉得无限的疲惫，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在从黄昏过渡到夜晚的时间里蓝中带着灰，在各种霓虹灯的照耀下显得空旷得无一物。

　　程鸿的哭声渐弱，过了一会儿挂着眼泪和鼻涕抬头看着程肯。程肯低头看了他一眼，道：“明天回去吧。”

　　“姐……”

　　程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你别叫我了。”顿了顿，道，“你没有妈妈了，我也没有了。从此以后，你没有保护你的人了，我没有打算继续承载这样的责任。”程肯定定地看着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管你、骂你、为你着急、管你是不是要浪费时间、要去死了。没有了。”

　　程鸿坐在地上，眼泪簌簌地掉。

　　天地突然都空茫了起来，他开始前所未有地感到心慌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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