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是如初见

　　童年的记忆，是那样的遥远而陌生。透过记忆长长的橱窗，童年似乎早已落满灰尘，被掩盖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可那些记忆，如复燃的死灰，总是在某个时刻，突然照亮我们的一生。那些记忆，如一把尖尖的利剑，刺入我们漫长的一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一生。
　　从童年起，顾川就与众不同，他的性格里有着一丝闪光的倔强与执着。五、六岁的时候，爷爷成了他最好的朋友。那时候，爷爷是位退休的老师，懂很多东西。很多日子里，爷爷会坐在院子里的藤竹椅上，享受白日的阳光，读书看报。小顾川，不知怎的，不喜欢和其他的小孩子玩，总是安静的呆着爷爷身边转悠。那时候，与一般家长想法不同，为了让顾川度过一个快乐的童年，他们并没有把他送去学各种兴趣爱好班。那时的他不太识字，爷爷看见他整天在身边转悠来转悠去，好像对书本有特殊的爱好。某天，爷爷灵光一闪，觉得不妨教他点知识，看看他是否有兴趣。于是，从一些最基本的字开始，“水”，“爱”，“你”……那时的小顾川，学的十分起劲。他在自己的小本子上，整齐地写下这些字，好像如获珍宝似的。小时候的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快。他很快就认识了很多字，他对故事很感兴趣。整天缠着爷爷给他讲故事。
　　刚开始，爷爷和他讲一些简单的童话故事，可那些东西都是糊弄小孩子的东西，他却听得津津有味。后来，他吵着爷爷讲《三国演义》等古典小说。爷爷讲的眉飞色舞，他听的也简直入了迷。讲到故事精彩处，他屏气凝神，爷爷故意停顿一下。他知道爷爷的习惯，会安静的等待爷爷继续讲解。后来，他渐渐不满足爷爷讲的故事，他想听听爷爷的故事。这句话脸色突然变了色。年幼的顾川没注意到这些，他拉爷爷的手，任性的说，“爷爷，我要听嘛，你说给我听嘛？”
　　“爷爷的故事有什么好讲的，都是些芝麻小事，我给你讲《水浒传》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听你的故事。”他嘟着嘴，一副不依不挠的样子。
　　爷爷执拗不过，让小顾川搬个小凳子坐下。他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他说，幼年时光，家里是地主，认字读书，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少年时光，他也算个饱读诗书的人。当他讲起与奶奶相遇的那一段陈年往事时，透过黑色的老花镜，他微眯的双眼直直冒着光。那时，他们两家门当户对，奶奶当时是位富家千金大小姐。那年头，封建思想顽固，快到大喜之日，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他回忆起第一次跟父亲去奶奶家的情景。说起自己第一眼见到她，就深深地爱上了她。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好像还在回味当时的场景，沉浸其中。
　　“那时你的奶奶真是美丽极了。“爷爷突然补了句。
　　“只道当时已惘然。“想起这些，爷爷的心头一震。往事不堪回首，他的老伴在几年前生病去世了。爷爷接着说，那年头，爱情珍贵的很那。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把恋爱当做游戏来玩。
　　提起战争年代，爷爷说起当年的热血，和在夹缝下的生存。那是个血雨腥风的年代，八年抗日，国内混战，最终共产党夺取了政权，把□□打到了台湾，建立了新中国。那时他对新成立的中国充满了信心。他对封建各种传统思想和混战的日子深恶痛绝，天真地以为中国人民的好日子要来了。可接下来的事实证明，老百姓的并不好过。他说，当年承诺的“打土豪，分土地“的口号，如一个孩子放过的屁，再也没了动静。建国初期，老百姓都盼能拥有自己的土地，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可那时土地改革正进行的风生水起，百姓必须缴纳租金才拥有土地的使用权。而他家，因为是地主，所有的土地和店铺都被没收。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他的父亲也因为是地主被迫害。
　　说到这里，爷爷激动起来，眼里透出愤怒的光芒。小顾川，还是年幼不懂事的年纪，只觉得他们这些人实在可恶，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爷爷接着讲起”□□运动“，实际上就是反右，因为他是学校的老师，这是一罪，又因为出生地主家庭，又加一罪，自然被打成□□。那年代，没法律可言，很多人都被整死了。因为当时整他的人，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他才能幸运活下来。而这次灾难里，他不仅饱受皮肉之苦，精神上还受到极大的折磨，可这些只让他更加坚强。在时代的潮流下，全国轰轰烈烈的搞起了□□运动。锅是砸了，铁是炼了，可粮食没了，铁也废了。后来是全国开始纷纷建立人民公社，吃大锅饭，可怎么也吃不饱。
　　他对小顾川说，”那时的咱们家，特别是在三年困难时期，真是穷啊。你们这代人没经过饥饿。那时候的人，饿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人吃人的事还时常发生呢。饥恶是世上最可怕的一种感觉，饥饿的你好像心真的被掏了，那是种真正的撕心裂肺。那时候，饿的没东西吃，我们就拼命喝水，可那不管用，很多人都饿死了。我们活下来的人，是幸运的。现在的你们，真幸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顾川听着这些故事，似懂非懂的望着爷爷，眼里冒着好奇的光。
　　那年代，总是抱着希望的。觉得灾难过去了，光明总会降临。可是，更可怕的才真正开始。爷爷讲起了那十年。那时全国瘫痪，交通瘫痪、知识瘫痪、道德瘫痪……说起这些，爷爷叹了口气。多少知识青年青年上山下乡，说是劳动改造，实际上，荒废了多少人才啊。算起来，我也是位资深老师。可那年代，知识是无用的，老师被一群学生批斗，有时还遭他们一顿暴打。想起这些，爷爷的眼里，泛着点点泪花。
　　这时，爷爷又长长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阳光浅浅的打在他们身上，小顾川望着爷爷出神，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是个令人难忘的下午。多年之后，顾川总是会想起那个下午，爷爷的话会如水草般浮现，那个下午浅浅的阳光是如此温煦动人。
　　有时，他会让爷爷带他出去玩。有次，爷爷带他去了趟苏州园林，这些精巧的建筑设计，真让小顾川着迷。他对这些建筑由衷的热爱，逛了一下午，还是不舍得离开。在那以后，爷爷特地为他办了卡。闲暇的日子，他们就一起去散步，去园林逛逛。有时，爷爷会细致地向他讲解各种建筑风格；有时，小顾川会跟着导游，认真地听他们讲解。
　　八岁那年，爷爷去世了。家人骗他说，爷爷去了另一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这个消息，让年幼的顾川十分伤心。一开始，他又哭又闹，后来，他好像渐渐地懂了。那时起，他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他在日记本这样写道：
　　爸爸妈妈告诉我，爷爷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我知道，他们在骗我。我听其他人说，爷爷死了。死了到底会怎么样呢？是不是就像书里说，会下地狱受煎熬呢？可爷爷是好人，他不该受到折磨的，该受折磨的是那些爷爷口里的坏人……
　　在他年幼的心里，就已经开始有了善恶的观念。太阳照样升起，日子照样流淌。放学后的日子，他喜欢一个人躺在院子里的藤竹椅上，如饥似渴的读着爷爷收藏的各种书籍。也许，爷爷在他心里种下的知识之芽，正开始萌发。他的涉猎面极广，尤其对文学和建筑设计类书籍感兴趣。放假的日子，他喜欢一个人整天泡在图书馆了。读书成了他的兴趣，也渐渐地培养了他的性格。
　　少年读书，有种不求甚解之感。多年之后，他终于明白了爷爷的良苦用心，他喜欢爷爷讲的童话故事，更喜欢爷爷自己的故事。有时，他希望能多借些时光给爷爷，让他多陪下爷爷，可时光就是如此无情。后来，他发现自己更喜欢其他类型的童话故事，比如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美却残忍，触及现实，让人有恍然大悟之感。
　　幼年的时光，如一场梦，轻盈而飘逸。正如他在日记本里写下的几句诗：
　　纯洁的白/是童年的颜色/轻盈的梦/如捉摸不定的日子/越过所有道路的尽头/那频频回首的你/是我抓不住的记忆……
　　醒悟是件多么痛彻的事情。也许，只有我们感受过别人的心酸与苦痛，我们才渐渐明白人生。只有当我们彻底痛过，我们才会有悟。多年之后，当我们经历过伤痛之后，我们才真正懂得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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