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是如初见

　　第二天早上，天微微亮，顾川就醒了，起得比勤快的鸟儿还早。或许是因为时差，或许是因为求学多年早起的习惯。他早早就忙活起来，为家人准备早餐。虽然以前什么家务都不会做，由于多年海外的生活，他已学会各种家务，而且还做得不错。他煮了一小锅粥，还去店铺买了豆浆油条，典型的南方早餐，这是他多年没吃过的口味了。
　　清晨的街道还很冷清，行人三三两两路过。街旁熟悉的摊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开的店铺。黎明的曙光，投射着柔和的褚红色，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早点扑鼻的香味。顾川买完早点，疾步穿越街道，回到家里。此时，他的父母都起来了，看见孩子准备的早餐，内心无比欣慰。
　　“你怎么起得那么早呀？周末在家也不多睡会。”顾妈妈心疼的说道。
　　“没事，习惯了。”
　　“昨晚睡得还好吧？“
　　“恩。“
　　顾川突然想起了昨天遇见馨晨的事。自己多年在国外读书，馨晨又结婚了，他一直以为把她放在心底好了；甚至大多时候觉得对她已经遗忘了，他们的联系是少之又少，只是偶尔会从国外寄张明信片给她。但昨天突然见到她，他内心熄灭的火焰再次被点燃，于是，他忍不住地想从父母那里打听些关于她的消息，便说，“昨天回来的时候，我碰见馨晨姐姐了，我们一起搭车回来的。“
　　“噢。“顾妈妈简单的一个字。
　　“她还好吧？“他试探性地问道。
　　“你在国外，没听说她家发生的事。几年前，她丈夫出差时，飞机失踪了，一开始还抱有希望，随后的几个月，连消息也慢慢没了影踪。这几年，她一直一个人开着咖啡馆，带着孩子生活，哎，一个女孩子，看上去挺可怜的。“顾妈妈满是怜惜地说。
　　这个消息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让顾川始料未及。那一刻，他不敢相信消息的真实性，他甚至觉得这只是个玩笑。可是，谁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呢？不会的，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他这样想着，可他的心却比被刀割过还疼。他强忍住泪水，陷入沉思，他从未有过如此疼痛的经历。
　　在他读高三那年的六月，馨晨大婚的喜庆日子。那是一个透明的星期天，他本该应邀参加婚礼的，可他骗父母说要去参加学校一个重要的比赛。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对父母说谎。实际上，他一个人跑到东海呆了一天。那天，天空万里无云，他坐在海边，来回拍击岩石的海浪，如万物不断地轮回着。他时而发呆，时而望望海平线，时而数着海浪有节奏的节拍，一二一二一……喧闹的孩子们在海边奔着、跑着、欢笑着，他们的欢乐情绪无法感染、打动他。一对对带着花环的情侣牵着手在沙滩边散步，他们绽放的笑容如花儿般美丽；卖冰激凌的老人汗流浃背，在太阳下轻声吆喝，这些他都没注意。那天，他没说一句话，连他身后经过的游客也没心思注意，只觉得他们的声音如蚊子般嗡嗡刺耳。他想起第一次与馨晨邂逅的美好，他想起以前一起看书的喜悦，他想起在咖啡馆的美妙日子，他想起馨晨结婚的事实…….他告诉自己，我不难过，我应该感到幸福，我一直喜欢的馨晨姐姐终于找到人生的幸福，我该由衷的感到开心。风轻轻吹，变幻的潮水慢慢结晶成他眼里晶莹的泪。他的世界渐渐模糊一片，他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声音，泪水不断溢满他稚气的脸庞。他舔了下自己的泪水，苦涩的味道，一股淡淡的咸味渗入他的心田。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伤心的哭泣，因为难过，也因为幸福。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或者说，这是他人生最痛苦，也是最幸福的一天。痛苦是因为他因为他多年的暗恋终于没了结果，幸福是因为他为馨晨感到快乐。那天，他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把馨晨永远放在她的心底，永远地保护她，不让她的美好受到任何伤害。时间在沉思里慢慢蒸发，天色从遥远的海平线渐渐地压下来。他待到很晚才离开，因为回家太晚，他的父母非常担心，都打电话去学校询问了，知道了他说谎的事。他为此受到了批评，可是他不在乎。那天晚上，他写了一首情诗，记在他的笔记本里：

　　今夜，我必须得离开你
　　顾川

　　今夜，我走向鼓着风的海岸
　　走向暮霭沉沉
　　夜色下我跃动的心
　　如海一样深蓝

　　今夜，世界是平静的
　　如海底色彩斑斓的珊瑚
　　我随手捡起一颗绚丽的贝壳
　　听柔风在我耳畔回荡

　　此刻，海潮迎着风，涨满了
　　如我这颗充盈搏动的心
　　我望着遥远的海平线
　　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口说出
　　“爱不只是空话，
　　美不再是理想！“

　　今夜，世界是平静的
　　你的倩影，在波涛起伏里浮现
　　海潮涨着风
　　如我内心充盈的爱
　　可今夜，我必须得离开你

　　“小川，怎么了？“顾妈妈突然打断他的沉思。
　　“没。”
　　他的父母继续吃着早餐，没说什么。可是，这个曾经伤痛的经历，与如今的这个消息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的胸口感到一阵出奇的痛。他想起昨天馨晨的侧脸，想起那首《月半小夜曲》，好像一下子体会了她昨天复杂的心情，也体会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仿佛短短的一个早上，他已变成了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变幻无常。他匆忙地吃完饭，说，“今天也没什么事，我去找同学了。”
　　其实，他根本没打算去找自己的同学。一个人走在喧闹的街上，太阳的光芒照在街旁的樟树上，长长的影子如一条狗链。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的心却觉得无比的空洞。他满脑子都是馨晨，想象她这几年的日子，想象她伤心难过的样子，想起昨天的她。他的内心无比愧疚，责怪自己怎么就从没问过她这几年的生活。他不停地责怪自己，好像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一样。现在，他终于说服了自己相信消息的真实性。他突然想起人世的无常，想起小时候爷爷去世的场景，那是最疼爱他的爷爷。那时他还太小，不理解死亡的真正含义，只知道爷爷去了另一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那时的他，只是吵闹和哭泣，不理解人世的悲伤。他感觉世界天旋地转，蜂拥的人群，如汹涌的潮水向他袭来，让他措手不及，让他窒息。此刻，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走着走着，他走到了一家咖啡馆门前，门上写着open。站在门前的他心乱如麻，这几年来，他在梦里一直回到这里。可此刻，他却想着自己是否该踏入这一步。这时，她看见了他，微笑着迎过来，亲自为他开门，“小川，路过呀，进来坐坐吗？”
　　她的笑让他又一次措手不及，是因为他刚刚内心的伤痛，还是他难以承受她笑容背后的心酸，他自己也弄不清。那一刹，他呆若木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尴尬地笑笑，随她踏进了门。他环视了四周的布局了，四年了，没有太多的变化，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舒适的灯光给人一种安详的感觉。和以前一样，墙壁四周贴着顾客的留言和愿望，只是比以前更多了，花花绿绿的贴纸重叠在一起，如一片片五颜六色的鱼鳞。柜台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透明瓶子，里面存放着顾客丢失的东西和不想要的记忆，钥匙，硬币、小物件等，以防顾客某天想取回去。某些记忆可以通过丢掉东西来帮助遗忘，可多年的感情呢，是否也能就这样轻易抛弃？那一排排的书架上堆积着一些经典和新上架的书，给人一种古朴与现代相融合的感觉。他想起以前在这里度过的美好时光。如今，一切看起来似乎没变，可是否真的没变化呢？他点了杯蓝莓果汁，这是他多年钟爱的味道，即使是在国外的日子，他也会习惯一个人点杯蓝莓。而她，穿着一件浅红色的裙子，在那里为他准备果汁，她轻灵飘逸的动作让他着迷而心碎。
　　时间还早，店里还没人光顾，他是今天的第一位顾客。不知怎的，他们之间好像有种奇怪的感应，可又说不清。他们面对面坐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还像昨天一起，想找些话题，可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不想提起今早听到的消息，这与重新揭开她的伤疤没什么差别。他们随便地聊了些家常，他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无所适从，最后像个落败的士兵，匆忙地离开了。
　　那天，他像个失魂落魄的游子，四处游荡。他想起了很多，最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决定他未来命运的决定。时间过的很快，在家呆了几天，参加完表姐的婚礼，他又要回去了。这一次，他怀着更加复杂的心情回到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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