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无耻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宋安德却汗流浃背。他望着皇上，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梅花树下的青衣少年，一时间早已不是完人的太监背上袭来层层热风——家、国、天、下，这些重重的责任层层叠叠地重重逼迫着他，他甚至呼吸有些不畅。不能任由情况继续发展，下定决心，宋安德气沉丹田，斗破苍穹：“大、胆！！！！！！！！”

　　不光何欢，就连阮匡都被吓得不轻，他的身子猛地一颤，可是，比起被突如其来惊吓的愤怒，他最先的感觉却是被打扰的恼怒。

　　远处何欢神游天外，被这一声怒喝拉回现实，大眼睛里满是惊讶、恐惧，她赶紧跑过来，脚步太急太快，靴子又有些大导致左脚绊到右脚——噗通！摔了个狗吃屎……

　　何欢顾不得膝盖和手掌火辣辣的疼，膝行着爬到阮匡跟前，头磕的砰砰响：“皇上恕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阮匡小心翼翼收回方才何欢摔倒时迈出去的脚步，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起来吧。”

　　何欢皱着眉站起身，却不敢拍身上沾上的混着雪片的枯草泥土。

　　阮匡看着她一身狼狈直皱眉，索性转身往养心殿方向走，走出两步又扔下两个字：“回吧。”

　　何欢没敢动，她拿不准皇上这句话是对宋公公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万一皇上没让自己走那岂不是又闯祸了。何欢边跟在阮匡身后边苦着脸想，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然没错。

　　阮匡余光看见何欢还亦步亦趋，有些奇怪又有些喜悦，这小子，舍不得走么。他吩咐宋安德：“去传个太医来。”

　　宋安德领命，走过去把手中的伞交到在场唯一的闲人何欢手里后，大步走远了。

　　何欢硬着头皮走到皇上身边，伸直了胳膊才勉强将伞举过阮匡头顶。两人近在咫尺，阮匡彼端似乎充盈着清甜的香气，说不上的好闻。眼前那只紧紧攥着伞柄的纤白手掌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渍，他皱着眉劈手把伞夺了过来，往最近的养心殿走去。

　　何欢腹诽皇上果然如外界传言那般喜怒无常，她迈着酸疼的腿跟在他身后，好在皇上的步子并不快，他们走回养心殿的时候，太医已经候在殿外了。

　　阮匡能明显感觉到何欢的雀跃，他顺着何欢的目光看过去，来的太医正是叶徙。其实这并不奇怪，叶徙天赋异禀，又师从天下名医叶家，自然医术高明。且叶家世代御医，叶徙十五岁后便出师，御前平日把平安脉已经来过不少次了。

　　阮匡把何欢和叶徙一道叫了进去，指着何欢对叶徙说：“给他看看。”说完自己到书桌前看折子了。

　　何欢见皇上忙自己的事了，笑嘻嘻的转头看叶徙，两人自小一同长大，多日不见自然想念。她兴奋地小声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师父好么、麦冬好不好、你呢、府里有没有发生新鲜好玩儿的趣事儿、你新近得没得好宝贝之类的，叶徙边皱着眉给她处理伤口边一一小声答了。

　　阮匡眼睛盯着案子上的折子，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耳朵里充斥着何欢的叽叽喳喳，两人坐在靠近门口最远处的桌前，离他并不算近，但他自小习武耳力极好，甚至连叶徙的轻声回答也能听得见。

　　何欢问了一阵，见叶徙还是皱着眉冷着脸，有些不乐意了：“哎，这么久没见我，摆个臭脸给谁看？！”说着就要伸手去捏叶徙的脸。

　　叶徙一扭头躲开，继续给她缠纱布。

　　何欢又倾身去捏他，动静比先前大了些，阮匡不由自主抬头看过去。

　　叶徙稍稍加重手上力道，何欢吃痛低呼：“你轻点儿……”

　　就这一声，阮匡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击中似的，方才在御花园时心脏里酸酸麻麻的感觉又来了，他脑子顿时乱成一团。

　　那边叶徙没好气地瞪何欢一眼：“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吃亏了吧！”

　　何欢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捏捏叶徙的脸说：“这有什么，刚开始哪有一帆风顺的，过一阵子等我在小主们面前混到脸熟就好啦！你看，皇上这不是破例专门派太医给我瞧病么，多好！”

　　“原先在家时就没有太医给你瞧么！”叶徙凉凉的呛声。

　　“喂，你再继续这么说话我不用你瞧了，我找刘全去！”说着气呼呼的扭身要走。

　　叶徙有些气也有些急，忽然扯着手把她拉回来，力道有些大……两人抱了个满怀。

　　“啪！”阮匡大力拍了桌子桌子，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人，“放肆！”

　　两人同时跪倒。何欢心里直嘀咕：“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啊！”

　　这时，站在一旁的宋安德状似无意地轻咳一声，阮匡瞬间回神，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他有些无力地挥挥手，两人顿时滚远了。

　　养心殿一时间安静下来，外面的雪也已经停了，天空渐渐暗下来，往日这个时候他会让宋安德端上新烫的热酒，手里翻阅着闲书，放松惬意。可今日，他的心乱极了，烦躁又找不出头绪。

　　第二天，何欢照例去上值，她手里拿着一盒桂花糖糕，是早上琪妃派宫女赏给她的，她一个人吃不完，想着拿来和刘全分着吃。还没迈进太医房的门，便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你好好考虑考虑。”

　　这是……宋公公的声音？

　　何欢迈进门槛，连忙给宋安德作揖，“宋公公，有失远迎。”

　　宋安德虽为御前太监总管，却也只是个阉人，皇宫里许多大臣嫔妃们人前礼让三分，人后也只是嗤之以鼻的不屑。眼前这小太医年岁不大，但眼里全是机灵劲儿，宋安德心想，倒是招人喜欢。只是，事关国家兴亡，他不能寻私心。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轮到宋安德给皇上守夜，多年的工作经验，他自然是不敢睡的，所以这一宿下来，皇上在里间床上翻来覆去他听得清清楚楚。起先他还琢磨着，是不是茶水喝多了？要不要递恭桶？不然给皇上热一晚牛乳安神？后来，他仔细回想白天发生的事，莫非……直到早上，天蒙蒙亮时，皇上起身喊他，“更衣。”

　　天色尚早，还不到早朝时分，阮匡穿好衣服坐了一会儿，突然说：“以后每天除了太医院照例请平安脉外，太医房也派个人来。”

　　宋安德惊得冷汗都下来了……果然。

　　皇上下了早朝，他得了空便跑来后宫太医房，见只有刘全一人在，大喜，长话短说，表示要刘全每天去给皇上请平安脉，虽然是忤逆圣意，宋安德也豁出去了！

　　刘全从油水丰厚的太医院申请调来太医房的闲职，本来就是厌倦了尔虞我诈，现在让他重新侍奉君侧，他一百个不乐意。他扶了扶鼻梁上厚厚的西洋镜，面色为难不置可否，忽然瞥见门口何欢的身影进来，立刻指着何欢对宋安德说：“让何太医去吧！”

　　宋安德：“不行！”

　　何欢问明白怎么回事后，眼珠子一转，虽说皇上这人难相处了些，可每日请个平安脉又有什么难的，不过是拎着药箱来去一趟的事儿，大方向还有太医院太医把关呢，再说了，自己如此一来摇身一变成为御前太医，后宫小主们可是要巴结我的了！赏钱赏钱赏钱……

　　何欢：“我去！”

　　刘全：“他去！”

　　宋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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