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心

　　“你就是他的女朋友啊？”九心立在缓缓的病床旁，摸了摸自己尖尖的下巴，“可是好像快死了啊，而且，没人可以救你。”
　　缓缓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
　　“还有就是，我看上你家少年了，想要他做我的男朋友，可是他因为你不愿意，你都这样子了他还是不愿意。”九心似是叹了口气，眼波妩媚却冰凉，“他究竟是不知道你肯定会死呢，还是真的就那么爱你？可真难办啊。”
　　微微俯身，九心的指尖流连在缓缓白皙的脸庞上，眯了眯眼，微翘的眼角泄露了几分不平淡的冷清。
　　苏缓缓并不很美，在她看来，只是一个干净而单纯的少女，她倒是没有料到，顾涣之喜欢这种类型。
　　“我知道你叫苏缓缓，知道你和你家少年感情很好，按理来说我不应该破坏你们有情人的姻缘，可是，你应该知道你活不了多久了，难道忍心让他一个人为你永远痛苦吗？”九心的语气带着邪恶的诱惑。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九心不知道苏缓缓的名字是怎么取的，但以她自己的眼光来看，苏缓缓很适合这个名字，这个白皙瘦弱的姑娘，很像古文里弱柳扶风的女子。
　　不知怎么的，以她十八年平平的经历，她竟然想到了一首词：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不能羞，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十八年，她大概，是十八岁了吧。自从十六岁那年用禁术救了顾涣之一命后，她的相貌就停留在了十六岁的夏天，之后又过了多久，她已经不那么记得了，直到她死，她都只能是那时的样貌了，像个妖怪。好在，顾涣之也永远不会记得她了，这是代价。
　　世人皆传她有九心，其实哪里有九心，不过也就那么一颗心，只是可以以死亡的代价，换取一个人的生命而已。原本可以长生的她，因为用了禁术，相貌永远停在那一刻，而生命，也毫不留情地开始了倒计时。
　　“苏缓缓，你多么幸运啊，他忘记了我，而你取代了我。”
　　……
　　涣之轻轻地推开门，走到缓缓床边，又环视了四周一圈，空气中带着几分清润的味道，不像平日里那样死气沉沉，好像闯入过什么活泼的小动物。
　　涣之定睛看着大敞的窗，阳光泻了一地，他慢慢走过去，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关上了窗。
　　目光仍然专注在缓缓苍白的容颜上：“缓缓，不知道你有没有醒来过，如果你醒来过，没有看到我在你身边，你会不会很失望？我只想救你，可是……”
　　可是每个人都只有一颗心，捐献心脏的人寥寥可数，即便偶尔有几个近期宣告死亡又捐献心脏的人，也和缓缓配型失败，而且她之前排着太多需要进行心脏移植的人。
　　心脏保存的时间极为短暂，而在我国判定死亡的方式还停留在以心脏停止跳动来判定，这与脑死亡判定之间，隔了相当长的时间，往往等心脏送达所需的医院，心脏已经失去了活力无法进行移植了。
　　这就是现实，残忍得让他不知所措。
　　他有多爱缓缓呢？他也不知道，也许爱成了生命。他可以死，全世界任何人都可以死，唯独他深爱的缓缓，他不能让她死，他不接受！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哪怕让他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也在所不惜。
　　“缓缓，如果可以救你，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个时候涣之无法预料，日后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他今天所想，他可以恨可以悔可以痛不欲生，却终于换不回此时这一刻。
　　涣之出了病房，目不斜视地下楼梯，上楼来的九心与他擦肩而过。
　　涣之伸手拦住了她，却不发一言。
　　“好巧啊，又见面了少年。”九心笑眯眯地望向涣之，眸子里漾着少女的纯真和甜蜜。
　　“你来做什么。”
　　“来医院当然就是来看病或者看病人了，不然还能来干什么。我又不是医生，总不可能是来给人治病的。”九心的笑容无畏而明媚，“可是呢我好像也没有病人可以探望……啊……你呢？你也生病了？”
　　“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可以避开医院的监控，正下方是一片人工草地，也不会受伤。”涣之如鹰隼般锐利地注视着九心，语气冷淡又确定。
　　“是吗？可惜我是第一次来，对这家医院的监控一点都不了解。”语气里还颇带了几分遗憾，明亮的凤眸又一挑，九心好整以暇地看向涣之，“你如果想自杀，我建议你去顶楼，二楼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你也说了，不会受伤，只能蹦着玩，万一呢要是头落地人又没死，亏大了。”
　　“既然从窗户跳下去以此避开我，算好时间等在这里又是为什么？”涣之并不接过九心无厘头的话，单刀直入。
　　“我还在想，要是你没有看到我，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和你打个招呼。”九心从容地笑笑，似乎并没有听出涣之语气里的不善。
　　“你不预备向我解释一下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真是尴尬啊，我告诉你了，我来看病。”九心一本正经，言之凿凿，又凑近涣之，低声道，“少年，自从见了你，我就每天茶不思饭不想，你不肯做我的男朋友，那我这病，恐怕是不会好了。”
　　涣之面上仍然冷清，心里却是一阵懊恼，实在不该告诉这丫头他的名字，竟然就这样打听到缓缓身上来了，况且他还弄不清楚她接近他的目的。
　　见涣之久久没答话，九心绽开一个甜蜜的笑容，又附到涣之耳边，像是浑不在意他下意识的躲避，低声道：“少年，没救了。”
　　九心说完就退开去，转身下楼。没有料到涣之条件反射般地拉住了她，九心一步没有踩稳，身子一歪，跌坐在楼梯上。
　　秀发低垂，阴影下九心微微蹙了蹙眉，脚踝一阵剧痛，看来是真的扭到了。
　　“如你所愿，这下我真的要来看病了。”
　　“你是什么人。”
　　九心不悦地揉了揉自己的脚踝，没好气地抬眸答道，“所以你拉我就是为了问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我叫——秦、九、心。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涣之打量着她，不赞一词。
　　“我知道你怀疑我，但是没有用的，不管你在怀疑什么，放在我身上，都是不对的。”九心漫不经心地低头答道。
　　“所以你有什么目的？”
　　“唔，如果你想调查我，那更加是白费心机。我要是有什么目的的话，我又怎么会坦白告诉你？”九心嗤笑。
　　“是吗？”涣之眯了眯眼。
　　“而且你不觉得，这也没什么必要吗？你担心苏缓缓，可是我告诉你，我不会对你的苏缓缓怎么样，因为她，没救了。所以你迟早会单身，哦不，丧偶怎么样？”九心像是存心激怒涣之一般，言辞刻薄，“这点时间我还是等得起的。”
　　涣之捏紧了拳头，冷厉的眸光扫过九心。
　　九心仿佛一无所觉，反而抬起头来，绽开一抹明媚耀眼的笑容，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留情：“少年，你生气了，可是你的生气，恰恰说明，我的话一语中的。”
　　“我会救她。”
　　“你救不了她。”
　　“秦九心，”涣之在一瞬之间收敛了全身上下散发的浓郁怒气，只是冷冷地盯着仍坐在楼梯上未起身的九心，“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这个身量娇小感觉还没长开的少女，仰着小小尖尖的脸，似乎完全不懂他现在想要把她捏碎的暴怒，巧笑倩兮美目婉转盈着天然纯真的笑意。可是他怎么样都无法说服自己她是真的纯真真的涉世未深，这个少女莫名其妙的出现，给了他太多不安全的感觉，心头隐隐的压抑让他下意识就将少女的目的定为图谋不轨。
　　“别这么急着说不相信我啊，你刚才是叫我名字吧，那可不就是相信我叫秦九心吗？”九心莞尔一笑。
　　“牙尖嘴利。”涣之不欲和九心再费唇舌，他为缓缓的事急得焦头烂额，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和少女纠缠。
　　大步就要下楼。
　　冷不防一截白皙细弱的手臂横在他的膝盖前。
　　“撞倒我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欺负我。”
　　涣之蹙了蹙眉，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九心，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看着她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绯红，这才慢慢冷笑起来：“秦九心，你这是打算，碰瓷吗？”
　　九心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他的眉目就在她眼前，那么近，又好像那么远，神思早已不知道飘往了哪里，也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就要抚上他的脸庞……她的，爱人啊……
　　涣之眼见着少女目光变得空渺，隐着深深的眷恋和爱意，像在看自己又像透过自己看到了远方。还没来得及思考她到底是为什么这样，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抗拒了她的触碰，涣之一把抓住九心意欲抚摸他的手，毫不怜惜地将她从台阶上拎了起来。
　　除了缓缓，他讨厌这种亲密的接触，她眼神的深情让他觉得恶心，怎么能对萍水相逢的男人就有这种迷恋。
　　九心冷不防地被涣之拎起来，脚踝的剧痛一下子带回了她的神思，冷汗缓缓滑下来，九心紧紧用牙抵住下唇，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唇齿间挤出的破碎的音节：“放、开、我。”
　　听她声音不对，涣之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尤为苍白，连忙将她放下，发现她的脚踝已经青肿了一大块，他料想她奸诈狡猾，刚才一定是假装摔倒来和他说话，却没想到她的脚踝是真的扭到了，而他刚才的大动作更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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