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心

　　“怎么逃了？”
　　缓缓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火车票，转身面向神不知鬼不觉忽然出现的堇色，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眸中的情绪瞬息万变，心里五味杂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还以为你当初那么信誓旦旦，一定是会坚持的，没有想到......”堇色微微挑眉，干净的声线染上几分讥诮，“你会这么容易放弃啊。”
　　“你不明白吗？我杀不了他。”缓缓淡道，“有她在，我永远杀不了他。你以为我甘心吗？但是我没有任何办法。”
　　“她现在怎么样？”
　　“大概快死了吧，冒出来的次数少多了。”缓缓似乎舒了一口气。
　　“让她死了如何？”少年笑容纯净，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不必多此一举了，反正也快要死了。”
　　“快要死的人对你的影响力还这么大？”堇色往缓缓这边瞥了一眼，微微挑起嘴角，“你的意识就这么受到操控？苏缓缓竟然爱顾涣之到这个地步啊......还是，你还不够努力......”
　　“我不够努力？你疯了吗？我已经竭尽我所能了！”缓缓轻易被堇色挑起了情绪，眉目间俱是一触即发的怒气。
　　堇色似笑非笑地睨了缓缓一眼：“这么激动？”
　　缓缓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别急，如果你真的想杀他，现在怎么也不能逃不是？不过，我想以他的行动力，你大概也逃不掉的。因为你现在，已经是苏缓缓了。”堇色笑得云淡风轻，妖娆的眉目弯出一个温和的弧度，却绵里藏针。
　　“你在教我怎么做？”缓缓危险地眯了眯眸子。
　　“不敢，我可不敢。”堇色打趣道。
　　“顾涣之，我是不会放过他的。可是我......”缓缓收起了一身刺人的锋芒，低着头语气有些犹疑，“堇色，我不能离开吗？”
　　堇色敛了笑容，注视着缓缓，开口：“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一离开这具身体，苏缓缓她，立刻就会死。她的生死和我没有关系，但你又要寄居哪里？”
　　缓缓定了定神，不语。
　　“秦九心，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都已经，来不及了吗？”
　　“堇色，这样我永远也杀不了顾涣之。”
　　“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你根本就在计划着离开！你杀不了顾涣之？因为苏缓缓的意识在影响着你？不是，根本不是。心痛的到底是她还是你自己？秦九心，你还是爱他！”
　　“我没有！”缓缓恼怒地反驳。
　　“你早就知道顾涣之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特殊的体质，他只是为了要你的心去救苏缓缓，他骗你签下的那张协议书你看得很明白不是吗？你分明都知道，如果你不爱他，那你看着我，你是为了什么？”堇色迫近缓缓。
　　偌大的火车站，缓缓却觉得退无可退。
　　踉跄了两步退后，缓缓狼狈地转身逃跑。
　　“还有，你那时候为什么执意留在苏缓缓的身体里面？你很清楚，你一旦离开她的身体，她立刻就会死。而顾涣之——爱她。”堇色的话语牢牢地从身后追着她。
　　听不到，她什么都听不到，缓缓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她怎么会爱顾涣之，当初的错爱，现在只剩下一片苍凉的恨，荒芜的心底杂草丛生，再不复当初的清澈，她已经变成只有执念的行尸走肉了。
　　顾涣之什么也没留给她，她怎么会爱他！他从来没有后悔过牺牲她，他的眼里心里只有苏缓缓，他永远只爱苏缓缓，他连她的死亡都不在意，她又怎么会爱他，她凭什么爱他！
　　笑话，天大的笑话！
　　缓缓跑得脱力，挨在一个墙角里，蜷缩着，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一下。好像机械得已经停止思考。
　　眼眶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只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就好像苏缓缓的意识快要脱体而出一样，强烈的排斥感排山倒海而来淹没了她。
　　身体渐呈透明，血管里的血液沸腾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挣开束缚倾泻而出，缓缓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剧痛，贝齿牢牢抵着已经将下唇咬破。
　　熬不过的疼痛，缓缓的眼角，嘴角，指尖，慢慢渗出血丝。
　　太强烈了，这具身体似乎要将她撕碎吞噬，她挣扎，但却像一尾搁浅的鱼，无力跃入水中，在日光的暴晒下慢慢死去。
　　苏缓缓会有这么强烈的意识排斥她吗？
　　连思考都快要凝滞了，她连蜷曲一下手指都不能，身体的所有部位都陷入了崩溃，无法操控，僵硬地好像太平间推出来的尸体。
　　然后她看到顾涣之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地抱起她。
　　他怎么来了？怎么找到她的？
　　是，堇色吗？
　　听不清顾涣之在她耳边说什么，什么也听不清。她在这一瞬间忽然分不清了自我和身体，只是看着顾涣之的口型，似乎是——缓缓。
　　是了，是缓缓。
　　她怎么会忘了，他爱的人，一直是苏缓缓，只不过这一刻，这个苏缓缓是她而已。
　　她要呆在这具身体里，亲眼看到他的死去。只是不知道，死在他的缓缓手里，他会不会觉得死得其所呢？
　　缓缓想笑，可是却无法控制嘴角勾出一抹弧度。
　　这具身体开始排斥她了，她竟然会难以操控它，但是这具身体想迫使她毁灭也绝对不可能，这具身体太孱弱了，而苏缓缓的意识更是稀薄得可怜，况且还有堇色在。这具身体最后必然还是她的。
　　缓缓睁着眼，以这样的角度看涣之，光洁的下巴，形状精致好看，紧抿着的薄唇，如刀削般的棱线，挺阔而俊逸。
　　他一点都没有变。
　　可是，她回来了。他的爱人，才要死去。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顾涣之，我原谅你忘记了我，我原谅你不再爱我，我原谅你欺骗我，我原谅你用我的心去救苏缓缓。因为你现在，要一点一点为之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她的心，不是用来成全他伟大的爱的！
　　意识里的混乱与疯狂，焚毁了她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轻飘飘的，什么也抓不住，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晰的容颜，可惜，她只想毁灭他。
　　她赌上她苟延残喘的命，她所有的一切，毁灭他。
　　让他看着苏缓缓死去，让他亲眼看着苏缓缓在他眼皮子底下死去，感受苏缓缓的尸体在他的怀里冷却。让他知道，什么是万蚁蚀心，痛不欲生。
　　她不会让他去陪苏缓缓死，她改变主意了。
　　顾涣之，我改变主意了。
　　你要活着。
　　你要不病不老，不死不灭。
　　我要你看着每一世的苏缓缓痛苦死去，我要你亲自品尝无能为力的痛苦，不能同生，亦不能同死。
　　顾涣之，假如有一天你后悔了，会有时间告诉你，来不及。
　　永远，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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