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我又看了好一阵子，觉得特没劲儿，蔫蔫的与医生道：“不函与那朱姑娘平常来往都是如此亲密的？”

　　医生望向那里淡淡回道：“其实这种事说不上是亲密，医生照顾病人原是本职。”一顿，收回目光看我，“嫂子莫不是以为老函跟阿朱有什么关系吧？”

　　我想点头，但还是忍住了，现在这事儿还没得到进一步的确实，我再怎么胡思乱想也做不得数，更不能对旁人胡乱评论梁医生的不厚道，要是这一切只是我多疑，岂不是真把妙楠和梁医生间的关系给搞僵了？我寻思了一番，决定还是再观望一段时日才好。

　　想罢就不再留在此地看那俩儿歪腻了，转身就走。

　　出了问诊部发现医生跟了上来，我停下脚步斟酌道：“齐先生可不要将我来过这里的事告诉不函，我怕他想多了，本来我只是过来看看他工作的情况，今日倒是知道了些事，这些不函都不曾跟我提过呢，总感觉自己不太称职。”说到后面我都有点儿代入妙楠的处境了，晃晃神，移开话题道，“齐先生似乎很闲啊。”

　　“放心吧，我不会跟老函说的。”医生说：“谈不上闲不闲，因为前不久有个病人去世的事我暂时放下了一些工作，但不做什么又很不习惯，所以才回医院来。”

　　他这话让我立即联想到广姈，说来当时广姈就是死在医生身旁的，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让他有了心理阴影。

　　我用余光瞄了医生一眼，状若随意地问道：“看来齐先生对这个病人很是好啊。”

　　医生沉默了片刻，微不可闻地叹了一气说：“其实她在世的时候我对她算不得很好，直到她快要去世我才打听到一些事，本着对她好一点的，但那会她已经撑不下去了，后来她就靠在我的肩上流着泪走的，现在想起来我都无法释怀。我想她大概是因为等不到要等的人才会哭的，为了这事我还特地找上老函那个侄子，你应该知道的，叫少豫的孩子，我去追问他为什么不去看她最后一眼，然后我才知道那孩子在那天出了事故，虽然伤势不严重，但到底是赶不上去看她的了。之后有一天老函跟我说少豫被送到医院刚接受完治疗就赶过去，不过去到岳阳峰已经快到第二天，那时候我早背着她回到她家，接着火葬、祭拜。可能因为这样的奔波少豫受伤的左腿严重了许多，到现在他那腿还有些瘸的，不明显，却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刚听开头我还在想医生都打听到什么事要对广姈好了，接着就被后面的话给惊得说不出来，小霸王腿瘸了？还是因为去见广姈而造成的？这事儿怎么说都叫我过意不去。

　　当初我看在广姈的份上为着替她完成心愿才执拗着让小霸王回来，要是没这事，小霸王应该还在洋国过着洋人的洋日子，他没回来就不会因广姈之事导致自己腿瘸了。我不由回想昨天在梁家见到的小霸王，那个蒙上一层冷霜的少年，曾经的他张狂肆意，大胆妄为，如今成了个拒人千里之外的人，我心里越想越难受。

　　虽然无法完成广姈的心事，但说到底怪不到小霸王头上去，人家也挺无辜的，毕竟喜欢人家的是广姈，要见人家的也是广姈，这么寻思一遍，还真就觉得小霸王委屈得紧。

　　之后我和医生又说了一会闲话，就道别回去。

　　晚上时分，梁医生竟难得回了来，我心里还有些不上不下，生怕他开口就问我去医院找他的事，不过我俩儿谈了几句，见他并不知这事我才暗松一口气，不过我才放松没多久，就被梁医生一句话给提了个冷醒。

　　他说：“之前说好陪你的，我请了几天假，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打醒十二分精神应道：“你请假的话工作那边没问题吗？”

　　梁医生揽过我道：“没事，工作那边我早就交代好了，现在你该想一下去哪儿度过这几天。”

　　我挤出笑容说：“那我得认真想一下才行，明天再告诉你。”

　　梁医生耸了耸肩膀：“好吧。”

　　其实梁医生能想到用这法子安抚被冷落在家的妻子是好的，证明妙楠在他心里还有些份量，但问题来了，梁医生请假特地陪妙楠，这不就得让我跟他长时间相处？确定不会闹出幺蛾子来？要是梁医生想跟妙楠干些夫妻间亲密事儿，我是许还是不许？

　　事实证明我想太多了，晚上睡觉那会梁医生规矩得很，我还在纠结着他会不会兽性大发扑上来呢，人家就拉住我拽着衣角的手，搁到他温热的胸膛上，我感受了一阵他的心跳，就听他低喃了一声：“妙楠……”

　　我闻声抬了抬眼，但房内的光线十分幽暗，根本看不清他念着妙楠名字时的神情，我禁不住好奇，将脸凑到他脸前，细细端量起来。梁医生见我看他，莞尔一笑，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后，柔声说了声睡吧，我识趣地闭上眼。

　　但毕竟还是第一遭跟别人同床共枕，难免要失眠一阵。

　　过了很久，我重新睁开眼，又打量起梁医生的面容。

　　这时，梁医生突然翻转了身，留了个后背给我，一股清冷的风随即灌进被窝里。其间夹杂着梁医生含糊不清的梦话，而有俩字儿我却听得十分清楚，他不再清醒时冷静地叫出妙楠的俩字，而是猫叫似的呢喃着“意容，意容”的字儿，生生叫人心灰意冷。

　　梁医生这般作态，说他跟朱意容没事儿打死我都不信了。

　　尽管替妙楠感到不值，我仍是不作任何表态，这里面的千头百绪不是我一个外人能说准的，况且妙楠的意识还在，她要如何做还得她自个儿说了算，顶多我帮她去做。

　　于是我悄悄爬起身到书桌那儿拿了一张纸一支笔又猫回到床上，借着窗外照射进来的微光我写道：“梁医生说请假几天陪你，你想去哪儿？今儿给我个准信，明天我就要给答复了。还有，你夫妻间的事到底怎么想的？你有考虑过吗？”

　　然后我将纸条拽进手里，勉强让自己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比梁医生早醒过来，当下松开手将纸条展开，上面写道：“我想和不函一起去乌来小镇，在我们相识的那会说好的，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去。”后面涂改掉几个字，接着写道，“我知道自己比不过那女人在不函心中的份量，可我也不想因此而放弃这段婚姻，现在我还有了他的孩子，我更不能放弃！我能理解你对那女人的怜悯和不忍，但我也有自己的不幸，难道就因为对方比我更不幸我便要为她而葬送自己？我做不到，你当我是自私也好，凉薄也罢，我只想守住自己的家庭，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只要能守住家庭就算让我变成坏人我也在所不惜！如果你真心帮我的话，请让不函回心转意；如果你无法做到，我也不勉强你。”

　　以上就是妙楠留给我的话，看完的那瞬我心里有些堵，嘴上哆嗦了一会什么话也说不出。妙楠带给我的感觉由始至终都是卑微的、悲哀的，又有着一种极致的坚决、凌厉，如此矛盾的女人，却让我深深为之动容。

　　我不得不为她的话认真思忖起来。

　　确实，在我得知朱意容的遭遇后我犹豫了，退缩了，但我忽视了妙楠也有她的苦楚和不幸，我不能因为朱意容的存在而否决了妙楠和不函实打实的夫妻关系，不管这当中梁医生是怎么看待朱意容和妙楠俩儿的，我只需清楚一点，那就是梁医生没有跟朱意容走一块，而是选择妙楠，梁医生是妙楠的正经丈夫就行了，至于这里头有没有比十八弯肠子还要复杂的原因，我暂且不想深究。

　　我撇下那纷扰的思绪，爬下床去洗手间洗换了一番，出来后梁医生也醒了，支坐在床上对我说：“早。”露齿一笑，“不打算给我一个早安吻吗？”

　　我直想翻白眼，但一想，想要拿下梁医生还得徐徐图之，从他喜欢朱意容来看，他应是喜欢柔弱静雅女子的类型，要是加上温柔娴淑、勤家节俭、深爱丈夫的好妻子形象，妙楠还是有机会的，只是温柔攻势显效会慢很多。我又想，左右不过演戏罢了，没什么损失的。

　　于是我凑过去在梁医生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柔声道：“快点去梳洗吧，地方我已经想好了。”

　　梁医生回吻后说：“哪儿？”

　　我退开身顺势将他往洗手间推拉过去，一边说：“乌来小镇。”

　　梁医生顿了顿，许是想起了往事，感叹道：“我记得以前我问过你有哪儿想去的，你说想去乌来。原本我是打算带你去的，可惜被事情耽搁了下来，现在我们有这个闲时那一定要将这个地方补上。”

　　我皮笑肉不笑说：“是啊，得补回来才行。”

　　之后趁着梁医生去洗漱期间，我就去收拾行李。这里过去乌来开车的话至少也要二十多个钟头，一天还要多一点的时间，然后预计着在乌来玩三天，需要的衣服和一些用品自是不能少，尤其孕妇。等梁医生弄得差不多，我也收拾好了，行李箱由着梁医生搬到车后尾箱去，随即出发。

　　自驾游较好的一点就是自在随性，不过同样的，负责开车的人却十分疲劳，而且在没有另一个人交换的情况下，就更加辛苦了。一路上我们停了几次，有时瞧见梁医生困乏到差点就在高速路上睡着，要不是我时刻提醒他，没准儿要闹出一桩事故，那就得不偿失了。

　　去到乌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时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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