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回到别墅我洗了澡，看了会电视就回房歇下，可不知怎的，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些时候硬是睡不下，慢慢地回想起临走时梁四姐说的那番话，这越想越来劲，左右琢磨了起来。

　　其实我对梁医生爬出墙头这种事有些不置信的，不过梁四姐不会随意拿这事儿跟我开玩笑，她是当长辈的人了，很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这回她忍不住提了出来，定是十不离九了。再仔细想想近段时日都没怎么见过梁医生，想要不让人想歪那真不容易啊，也不晓得妙楠心里有没有个数，从梁四姐那话得知梁医生在以前就经常不见人影，作为他的枕边人，妙楠当真无所觉？

　　丈夫爬上墙头摘红杏，像梁四姐那旁亲都晓得，更别说在墙头下看着的妻子了，估摸妙楠她知道比不知道的可能更高，就是不清楚她是个什么态度。

　　这事儿不管虚实总得要去求证一下，只要没人发现我的事，在外人眼里我就是妙楠无疑，我倒不介意沿着妙楠的命途走上一走，若是能帮扶她一把，也不枉我重生一回。

　　这夜里我又想了诸多，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我发现有些不对劲，原本我是歇在床上的，醒来却坐在了书桌前，这怎么个事儿了？难道这身体有梦游症？我正惊魂不定的思忖着，突地看到搁在桌上的手臂下正压着一张纸条，昨晚儿我睡前还特地里将书桌收拾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纸条的鬼东西，难不成是梦游时搞的玩意儿？我乱想一通，满是疑惑不解地捻起纸条看了看，这一看把我惊出了冷汗。

　　纸条上所书：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希望你帮帮我

　　这字迹十分隽秀干净，一看就不是我写的，再按着上面的话推敲一下，怕是真正的妙楠所写。想到此处，我又惊骇不已，在我重生到广姈身上那会可没这么一遭，现下却生出这般怪事来，我有些坐不住了。

　　很显然妙楠定在我熟睡过去后夺回了身体，并留下这一张纸条给我，也就是说她的意识仍在，只是我不明白的是，妙楠竟然无碍，可为什么身体的主动权还是在我这边，她完全有能力将我的灵魂排斥出去，毕竟她才是这身体的原主，灵魂的契合度远远不是我这个外来者所能比拟的。

　　为了得到答案，当即我在那张纸条上写下一行“你为什么不拿回自己的身体？”的字便再次睡过去。

　　等我醒来纸条上果然多了一条答复，写着：“我试过了，但不管怎样都无法夺回，只能在你陷入深度睡眠或意识薄弱的时候才能拿回主动权，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要回自己的身体，所以我想拜托你帮我一件事，你就当是我的心愿，要是你替我完成，这身体我可以让给你！”

　　这么卑微的话语令我愧疚难安，这算什么？妙楠才是这身体的原主，我算什么？

　　也许妙楠这话并没有针对的意思，但我就是自责不已，若非我，妙楠也不会摊上这种怪事，那种不知道能不能拿回自己身体的恐惧和不安我只能想象，而无法真切的体会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死了的人，妙楠却是活生生的人，别说她有一万个请求了，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事我何以娉绝对不会托她手肘，谁叫我欠了她呢。

　　于是我写下“在我力所能及之内我会尽力帮你”的话后，再度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来已近中午时分，没想到这一睡会睡如此之久，整个儿都给睡没劲了。

　　我忙打起精神来，全副心思都落在攥在手掌里的纸条，辗平开来认真念道：“我知道不函他在外面有喜欢的女人，作为他妻子，我的心情既痛苦又绝望，可我争不过那女人，这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不函喝醉酒喊着那女人的名字得来的，说来可笑，那是我和不函唯一一次行夫妻之实，我整整哭了一晚……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博你同情，只是这三年来都是我一个人撑下去的，这个家看似有实则跟没有似的，我太累了，但我不甘心，我怎么能甘心，我也爱不函啊，为什么她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不函的爱，而我却要遭到无尽的折磨和爱不得的苦！所以请你帮我得回不函的心吧，就算是很为难的一件事，可我不想孩子在出世后得不到父爱，我希望孩子能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中长大成人，他可以不爱我，却一定要全心全意爱护我们的家庭……”

　　将最后一字念完，心底仿似被一块巨石压着，沉沉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有些话是说不出的，就算在罗家的时候二儿子、三儿子、三媳妇几人的关系搞得乱七八糟，我始终是个旁观者，里头的事顶多说出三分，剩下的七分不是当事人本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而那些酸甜苦辣咸更不为外人道也了。

　　如今妙楠就有此经历，我又正巧成了她，即使她不说我也不会放任不管，现在只是多了一桩让梁医生回心转意的事儿罢了，倒也不是难事。

　　当下我没再让自己进入睡眠状态，而是拿起纸条将之丢进马桶里用水冲掉后，便打扮一番就出门去。

　　市八院附近多是餐饮店，我随意找了家尚可的饭馆解决了午饭，闲坐了好一会，才慢腾腾地往市八院里头走去。这医院大，住久了却嫌地小，我游荡了一圈儿，又在用于病人休息区内坐着，看着看着，不由想起了医生。

　　医生那人甚好，无论是工作上还是处世上都无可挑剔，正因为如此，对上他的时候我总有一瞬的恍惚，仿似岁月倒退到很多年以前，可认真思索起来，那久远的过去却什么也没有，不知是我活太久遗忘了，还是因别的缘故。

　　我正想着，突然离自己不远处传来略迟疑的声音：“嫂子？”

　　我寻声望去，顿时惊讶不已，我暗道想谁来着就来谁，嘴角不自禁扬起笑意，刚想管他叫医生呢，可到嘴边儿的话却又咽了回去，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一溜，吐出来的话就俩字：“你是？”

　　医生含蓄笑道：“我是老函的同事，叫齐绍，是内科那边的。我和嫂子也见过几回面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我愣了一愣，立即反应道：“有些印象。”

　　医生走过来问道：“你是来找老函的吗？正好我也要去找他，一起？”

　　我点头应好。

　　以前没少和医生走一道，这回不知怎的，很是别扭，可能有夫之妇的身份让我的心态变得很微妙，想了一想，问题转到医生那话上，他说和妙楠见过几面，这几面是几个意思？

　　在我满心好奇之际，医生侧过头来看着我道：“嫂子似乎变了很多。”

　　我心直口快道：“当然，我怀孕了！”

　　医生一怔，俄而恭喜道：“那是好事，之前嫂子来市八院检查的时候可是为了孩子的事而烦恼不已，现在能怀上那再好不过了。”

　　我顿时沉默了，敢情医生说的那几面只是妙楠来市八院看妇科时碰上的，我还以为俩儿有什么事儿呢，不过睇着医生那满脸笑意的样子，我就一牙酸儿，很是不自在，总有一种一吐而快的冲动，可也只是冲动而已。

　　去到心理科门外，我让医生先进去找梁医生，对上医生疑惑的目光，我正经道：“齐先生进去后可别告诉他我来了，这次我想给他个惊喜。”

　　医生颔首一笑，随即推门而入。

　　等医生入内后我偷偷猫到门口边上，悄声拉开一道门缝往里觑视。这心理科规划出来的位置不大也不算小，室内很宽敞，足够容纳四个专业医生和一个具有基本设备的检查室。此时医生坐到梁医生办公桌的另一边，至于俩人在商谈着什么我就听不太清楚了，我在原地逗留了一会，在医生准备告辞之前先行寻了个地方藏藏身。

　　虽然妙楠没有指出谁是梁医生出轨的对象，但梁四姐的话却给出了提示，梁医生是在医院里头跟人家姑娘腻歪的，有第一次肯定有第二次，有句话就说在家以外的地方偷腥都是来找新鲜刺激的，大抵梁医生是这样的人。

　　不过我仍是不太接受这事儿，梁医生那人怎么看都不像会渣成这样啊。

　　只是想归想，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要是能证明梁医生清白倒好，要是他真如此那我再谋划而动，万事不能操之过急。

　　我藏身在廊道尽头拐弯角位置，稍过片刻，就看到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左右张望了一眼，我想他定是找我，于是我缩回头沉着气干等了会，再探出身往外瞄了一瞄，发现廊道上已不见了医生。

　　又过了一些时候，梁医生也从里面走了出来，等他转身到另一边廊道的尽头拐弯处，我才尾随其后。梁医生是坐电梯下去的，直到电梯显示为一楼我才挪身看向玻璃窗外，半晌，梁医生走出了问诊部正去往隔壁建筑的住院部。

　　直至确定梁医生走进住院部无误，我方坐电梯跟过去。

　　去到住院部我先在前台问护士：“请问刚才过来的梁医生到哪去了？我是他病人的家属，我还有些问题想问问他。”

　　护士哦了一声抬手指道：“梁医生应该到四楼406房了，你到那里看看吧。”

　　我向她道完谢，便往护士给出的楼层房号赶去。之前还是广姈时我是住在三楼的，楼上楼下很难说不认识，就算没怎么打过招呼好歹也见过脸面。这406房，我若没记错确实是住着一个年轻女人，印象中她美，清丽的美，宛若静立在湖中央的白天鹅，只一眼儿就叫人移不开目光。

　　我就匆匆见过那女病人两面，不熟，也不曾谈过话，那会儿陪在女病人身边的是一名女护工，倒没见过梁医生出现在那女病人身边，不过前台的护士都说他是往那儿去的，那准没错，至于是个什么情况得要去看一看才能作数。

　　于是我去到四楼406房外，那半玻璃的门一眼就看穿里面的摆设，只是一个人影都没见着。我在门外瞄了一会，觉得里面毫无人气才缓缓踱了进去，四周张望，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便又退了出去，正巧有个护士经过，我忙拉住她问：“请问住在这里的病人去哪了？”

　　护士看了我一眼道：“你是？”

　　我道：“我是她的朋友，之前也来探望过她的。”

　　护士回道：“这样啊，刚才我看见朱小姐和梁医生去后阳台那边了，你可以到那里找她，要是没看到的话，你还可以到楼下的休息区，她应该都只在这几个地方。”

　　我忙道：“谢谢你了！”言罢我头也不回的往后阳台走去。

　　四楼有个独立出来的后阳台，有不少病人都会去那里赏赏风月，一来那里环境优美，二来十分清净，是个比较适合放松心神的好去处。等我到那儿时，脚步还没往里跨去呢，眼角儿就扫到一男一女离着围栏不远处的棚架子下坐着，男的俊俏，女的秀丽，很是般配。

　　而这时，身后传来极低极缓的声音：“嫂子，你怎到这儿来了？”

　　闻声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对身后侧的人睁眼说瞎话：“医生？咱真是巧了，我刚准备过去给不函一个惊喜呢。”

　　医生神色顿了顿，莫名端量了我好一阵子，那眼神儿有种上不上来的怪气，就在我被他看得后背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时，他才微微一笑道：“我挺好奇嫂子要给老函什么惊喜，所以寻了过来，嫂子不介意吧？”

　　我看着阳台上有些黏糊的俩人，撇撇嘴道：“我看我这惊喜是给不了的了，倒是他给了我个惊吓，不函怎跟那女人走得这么近了？”

　　医生道：“那病人叫朱意容，在医院也有好几年，我来医院时她似乎已经在了，听这里的老护士说在她十几岁时就被家人送进这里，一直到现在。老函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对病人总有一种热切的心，尤其他还是心理师。有时候我也会陪他去看望一下她，从中得知这病人得的是较为罕见的间歇性记忆障碍病，因为比较严重，她在自理上有些不太好，出于这个原因老函才时常到她那里帮着点。

　　听到这里头的事儿，我沉默了下来，将原本跨出去的脚收了回来，看了那里一眼，又看了医生一眼，叹了一声，咕哝道：“这真是事儿！”

　　医生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梁医生什么呢，真是撒得一手虐恋情深，这叫旁的像吃了一嘴黄连似的，吞不下吐不出，有苦难言莫过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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