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最终颐中跟着我选了文，小霸王则选理，其实像他这种天才型的学神无论文理都不存在任何问题，不过男生都好理科，许是思维逻辑比起死记硬背更有吸引力，而且未来发展的空间也大很多，不至于像文科那样具有局限性。

　　接下来几天进入全面的复习，然后就是期末考，等最后一科结束，便是回教室听王主任和各科老师布置作业及假期注意安全云云，认真听的没几个学生，王主任也知道这个时候吆喝不住他们，再重申一遍安全事项就放人走了。

　　因为下学期回来就要面临分班，原本放在抽屉里的书本全都要清理，我将九科主书本塞进纸皮箱里，其余练习册之类的辅导书我都没要，等我收拾差不多的时候，颐中也抱着塑料箱子走了过来。

　　我停住手上的动作看向他。

　　颐中腼腆道：“阿姈，我爸开车过来，可以顺道载你回家。”

　　我闻言傻愣了一下，心说罗家跟崔家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的，怎么个顺道法？脸上却不表，笑了笑，正打算推拒，他已经先一步给三儿子打去电话，还说我有很多东西一个人搬不动。我在旁听着，低头掂了掂并不重的箱子，一脸郁闷，这孙子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狡猾了。

　　趁着我还闷头想着之际，颐中便堆起含蓄的笑意将我半拉半推出教室，等我回过神来半只脚已经跨出门口，人都走到这儿了，我再推搪反显得生分，也就顺了颐中的意与他一道。

　　不过在此前我回头看了看，见小霸王还坐在位置上，翘着二郎腿儿，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调，一双手正在腹部前弹拨着，仿佛有一架吉他搁在他的腿上，那张青涩俊气的面庞笼上了夏日的温度，一时间竟叫人移不开眼。

　　我注目着这个年轻的少年，微微叹了一气，转回头与颐中一并离去。

　　一路往校门走去，路上看到有不少学生与家长急急忙地搬着东西，校外又不间断响起汽笛声，整个校园陷入了喧闹之中。当我走出教学楼暴晒在阳光底下时，感受到无所不在的灼热风气，而太阳就高挂在偏西的方位，即使将至傍晚，可是高温的热度依旧难以消散，这个暑假怕是难熬了。

　　走出校外我们寻了处阴凉的地方等着三儿子过来，期间颐中迟疑着脸色问道：“阿姈，你和梁少豫怎么了？最近我看你们俩怪怪的……”

　　我不明白颐中为什么会问这个，反过来问他：“什么怪怪啊？”

　　他揪着眉头支吾了一声，却是摇了摇头说：“没，可能我想太多了吧。”过了会，干巴巴笑道，“以前他总是叫同学针对你，不过最近他似乎没有这样做了，但我总觉得他有些奇怪。”

　　原来是这样，我怕颐中将小霸王想得太坏，便将广姈与小霸王之间的过往一一说给他听，话题停在推楼事件那里我就住嘴了，后面的事儿都是我自己猜想的，离事实总归有几分差别，这就不跟颐中说明了。

　　然而颐中听到此处却了然道：“我想梁少豫在你住院的时候去看过你，并且得知了你的情况，所以在你回校之后才没有处处针对你吧。”说到这里，语气有些闷闷，“毕竟害你成这样可没少他的功劳，他现在变好了，你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难不成还能怎么着他吗？”我疑惑道。

　　颐中迟滞了会，丧气地低下头。

　　我笑着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事儿，我现在不是很好嘛。”想起广姈的事，我不由感叹，“在我转学来这里之前，我在原本的学校也好不到哪里去，梁少豫不过是其中之一，要真计较起来估计跟我同过班的都是小混蛋了。当然，除了你，颐中。”

　　听到最后那话，我瞥到颐中红了红脸，却也没有说什么，心下只略略怅然一把罢了。

　　这话语话后不多久，便看到三儿子那辆骚包车缓缓停靠在身前，隔着副驾座位探起身往窗外张望，见到颐中时慈和地笑了笑，再转过眼看过来，目光在我的纸皮箱上顿了顿，又转回到颐中脸上微笑道：“跟你同学上车吧。”

　　颐中客气地招呼我上车，因为东西并不是很多，搁在后座便是了。等颐中也挤坐进来后，三儿子二话不说开车就走。

　　过了一会，三儿子瞄向后视镜对我说：“广姈是吗，我们颐中经常提起你，说你成绩优秀，人又好，还帮颐中补过习，要是这次分班颐中能分到尖子班那真要谢谢你了。”

　　我面僵地说：“叔、叔你太客气了，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

　　三儿子开玩笑说：“早前你们那事儿要是真的我也不反对，现在年轻人嘛谁没早恋过，只要别前头还歪腻后头就闹掰，多不好是不。”

　　颐中急道：“爸你别乱说！”

　　三儿子哦哦两声，这才闭嘴，不过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瞟向我的眼神，害我有些坐不住，当真想抽他两大嘴巴子。我才死没多久，这儿子怎就变得如此口无遮拦，还有没有教养了？我生前总教导仨儿子说别人家的事不可乱议论，他倒好，我一不在身边就把我的话当屁放，脑子都长屎了。

　　我越想越气，冷冷瞥回去道：“叔叔你真幽默，不过我和颐中真的只是朋友啦。”

　　随后趁三儿子还没搭上话之前立即报上崔家的地址，而后撇开脸望向窗外，硬是打断他想要说的话。

　　气氛一时凝滞，直到三儿子载我到崔家为止。

　　我下了车，颐中也跟着下来，他一脸不安地说：“阿姈，我爸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儿个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话，你别生气。”

　　我将那口气憋回肚子里说：“你爸……叔叔也不是有心的，我才不会放心上。”心里却直骂道，骂得起劲了心口儿就发闷的痛，我强压住哽在喉咙的呜咽，侧过身淡淡说道，“麻烦你了，帮我替叔叔也道一声谢谢吧。”

　　颐中看了我一眼，点头说：“那我回去了，阿姈，再见。”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才钻进车子与三儿子一道驶出狭窄的小街道，就在转过影快要看不见那会，我低声道：“再见。”

　　放假伊始，我开始着手去广姈外婆家的事宜，不过这老太太的家今在何处我无从得知，广姈的记事本上也没有相关记录，看来想要去探访这位老人，只能从崔父母那里下手了，就是不知会起怎样的风波。

　　寻思着的空档，我已经合上记事本，走下楼去。

　　崔父的假期跟我相差无几，我放假那天他已经回来了。这下他正跟崔母一块看电视，俩儿肩抵着肩，温馨得我都不忍打扰，但还是踩着小碎步踱到他们身旁。隔了好一会，等到电视卖广告崔母像刚看到我一样，惊疑道：“广姈，怎么了？”

　　我道：“有件事……”我迟疑了会，直到崔父也看过来我才说，“我好像想起一些事了。”

　　崔母僵硬道：“广姈都想起什么了？”

　　我面露歉色道：“婆婆……我只想起婆婆。”

　　“这样啊……”崔母走上前来抱紧我说，“没关系的，医生说这事急不来，慢慢地总会恢复记忆，不要怕，爸妈都在呢。”

　　我说：“婆婆她只有一个人，我想回去看看她，婆婆说过的，放假的时候我可以回去。”我稍显出不安的神色，问道，“我可以回去吗？”

　　崔母垂下手与边上的崔父对视了片刻，而后转回来劝慰说：“广姈，你刚有起色就去那么远的地方爸妈不放心，要不再等段时间吧，等你身体再好一点爸妈和你一起回去，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去更多的地方，好不好？”

　　我只重复道：“婆婆只有一个人，我想回去看看她！”

　　崔母一时奈我无可，讪讪一笑。我看她眼珠子不停往崔父那里瞄，为了不让崔母想到法子糊弄过去，当下我就冷下眼直勾勾地瞪视她，果不其然，她在看向我时脸色白了一白，错开着腿儿往后趔趄退去，若非崔父及时拽住她，估计就得跌个好歹了。

　　我觉得差不多便收敛了些，缓慢道：“可以回去吗。”

　　崔母似乎有些受不了，神色蔫蔫道：“过两天吧，广姈，等妈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完就陪你去外婆家，好吗？”

　　我点了点头就立即回房去，再呆下去别说崔母了，连我自己都有点受不住，尤其看到崔母濒临崩溃的样子，我不禁想是不是做得不太厚道，可又转念一想，换作广姈又该会是怎样的结果呢？从那记事本上来看，广姈似乎在被崔父母接回家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外婆家，是崔父母真的反感广姈回去抑或还有更深的原因？

　　当天晚上我因心思太重导致一夜无眠。

　　很快崔母答应的天数到来了。

　　这天的天色并不明朗，甚至阴晦沉暗，让人打心里的感到压抑和沉闷，临出门前崔母特地查看了一下天气预报，看到局部地区中到大暴雨时，便从雨伞架上取出两把伞，一把往我背包里塞，一把则她自己拿着。

　　出了门上了崔父的车子，崔父淡淡：“广姈，扣好安全带，坐好了。”

　　我没吭声，崔父也不在意，边开着车子，边与副驾座的崔母聊话，那些话题都是工作上的，我想要插嘴还真找不到缝隙。于是只好扭过头盯着窗外往后甩去的光景，牢牢记住去路，他日要是还有可能的话，我想独自一人去，有崔父母在旁，始终不方便。

　　只是出乎我意外的是，广姈外婆所在地的路程十分之远，一天下来竟还没到目的地，中途又被暴雨耽搁了时间，等到雨小天色已暗得没边儿，两旁的路灯被雨雾打湿后光亮微弱了许多，崔母有些担忧，让崔父驶慢一点，用上的时间更漫长了。

　　中间路程我扛不住眯了一眯，待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去到了一处偏僻的乡下地方，映入眼的是一望无际的青绿田野，当风呼啸而过的刹那，大片大片的绿海形成波浪逐风狂摆，人在其中仿如沧海一粟。

　　崔父沿着那条蜿蜒泥泞的土路子驶向远方矮小老旧的民宅住地。

　　大概十几分钟左右的路程，我们来到村子外，崔父将车随意泊到一边就带路走在前头，我则和崔母并肩而行。又走了一小段路，崔父母在临近村尾的一家老红砖房门前停了下来，我立即恍然过来知道到地儿了。

　　对于广姈的外婆我还是有些好奇的，不知道她在广姈心中有着怎样的份量。我不同于崔父母在门口踌躇着进与否，当即推开半掩着的铁门，先一步往里寻去。

　　我看到那张老照片上的老太太了，此时她就坐在大堂子门前捻着豆角，听闻到动静后朝我们这里抬起了头，一双混浊无神的眼睛落到我身上时，愣了许久。

　　许久之后，她望着我出神道：“是我家广姈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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