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作者:关风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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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我再次醒来是躺在一张病床上,围上来的却是一对陌生的男女,在他们身旁还站着一个颇为眼熟的男医生。

      那女人握起我的手喜极而泣道:“小姈,小姈,你总算醒过来了!真是谢天谢地,你没有丢下爸妈一个人走了!”

      我视线从医生那里转到眼前这个高兴坏的女人身上,有些迟疑地说:“你是谁?”

      那女人像听到晴天霹雳的事,浑身僵住,脸上瞬间布满悲痛,她身旁的男人沉重地叹息,朝她摇了摇头,便在我的注视下将她揽入怀中,不断的安慰起来。但是那女人的精神状态似乎频临崩溃,原本压抑的哽咽最后竟变成嚎啕大哭,一时间病房弥漫着难以描述的压抑。

      而医生由始至终都端着一张正经严肃的面孔,他走到床头来给我做了简单的检查后,就侧头对俩夫妻说:“崔先生、林太太,希望你们不要太过难过,你们的女儿能醒过来已是大幸。毕竟当时她头部受到严重的撞击,我们的主治医生应该有跟你们说明情况,失忆是最轻的后遗症了。”顿了顿,“接下来我们还需要给她进行全面的检查,还请你们在这期间内配合院方。”

      女人压下眼泪点头说:“当然当然,齐医生,你们一定要治好我的女儿,拜托你了!”

      医生说:“医治病人是医生的职责,林太太请放心。”

      说着,到外间叫来两个护士。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几人,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暗暗打量这一男一女,若非此时我经历了还魂,还真不相信这世间竟真有这般离奇古怪之事。

      回想起生前,仿似过了几个世纪那样久远而不可追溯。我不知道自己死后罗家会怎么样,现在也不太想提起,但脑子里却不断闪过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大媳妇推我下楼的那幕,她站得那么高,她对我憎恨就有多深,这使我沉痛不堪。

      我度过那么漫长的岁月,发现回首时能看到的却是一块死地,无处可追忆,真是莫大的悲哀和讽刺。

      这个时候,那两个护士各自走到床头一边,先是为我揉捏身上的手脚,等我恢复力气后,再一并将我扶下床,年轻护士让我走几步看看。我暂时压下乱成一团的心神,按照护士的话试走了几步,除了一开始手脚软弱无力外,再下来似乎好了不少,但还需要搀扶。

      我不清楚这具身体在我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顶多只能从他们的对话中知晓这身体似乎受到过重伤, 严重到脑部开过刀,至于是怎么受的伤,还得要静观其变,以期做好对应之策。

      接来下的日子里,我一直遵照医生的吩咐跟那两个护士进行康复疗程,虽然我满肚子腹议,甚至觉得医生多此一举,但是每看到这身体的父母含着泪光看着我,就很没骨气的服软,任由俩护士啥折腾个没完。

      这日中午时分,我好不容易结束疗程,回到病房没多久,便来了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

      我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青涩少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急切地叫道:“颐中?你怎么来这里?”

      颐中红了红脸,走进来站到离我有三步距离的位置,腼腆而尴尬地说:“之前你住院后我都有来的,不过前段时间我家里有些事不能过来看你,现在家里没事了,我就过来了。刚才在走廊看到阿姨,她都跟我说了,你会恢复记忆的!”不知想起什么,疑惑的问道,“对了,你刚刚是不是叫我的名字了?”

      我一愣,反应过来干涩地说:“是、是啊,我妈有跟我提起过你,谢谢你能来看我。”

      “哦!”颐中小心翼翼地问道:“广、广姈,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吗?我保证我不会欺负你的,也不会让同学欺负你!”

      我闻言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不由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许久之后,勉强点头答应。他得到回应后也并不显得多欢喜,我想我此时的脸色一定古怪非常,也难怪他如临大敌似的紧张和不安。

      自他嘴里听到做朋友之类的话,我便想起自己在生前确有就他同学受伤住院一事安慰过他,当时我没想太过,不料这一桩竟还是落到我头上来,真不知该感叹命运弄人亦或是别的,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然而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慢悠悠地坐到病床上,看他还傻愣愣的站着,就说:“你急着走吗?”

      他摇摇头,安静的看了我一会儿,总算自个会找地儿坐下。我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电视,一边暗暗打量这个多日不见的幺孙,心里已开始敲打起算盘来。方才他说家里的事,我便想从他嘴里打探一下自己和罗家的状况,好让我安下心过现在的生活。

      于是我开口说:“颐中,刚才你说之前不能来是因为家里有事?很紧要吗?”

      颐中垂下脸说:“……我奶奶去世了。”他抬头看我,又看向窗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的攥成拳头,修长白皙的骨节曲展出坚硬的弧度,就在我以为他正承受着巨大悲伤的时候,他蓦地转回来朝我微微一笑,“我奶奶虽然凶了点,但人很好的,我爸妈离婚那会就是她照顾我,我很喜欢她的。”

      我喉咙一下子哽咽住了,强忍住落泪的冲动笑笑说:“你奶奶一定能听到你的话,欢喜不已的。”

      罗家的事我再也没有问下去,扯开话题问起颐中这身体的一些事。一开始颐中支吾了半天,一副怕勾起我不好记忆的样子,我心说我这哪会有什么记忆,正因为是顶着别人身体才更要知道。

      后来在我高压逼视下才慢吞吞说了出来。

      这身体叫崔广姈,原本在第十七实验中学读高一,可能因为性格问题,没多久就被全班同学排挤和讨厌,虽然没有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但崔广姈更加沉默寡言,整一个孤独症病患者似的。广姈父母十分忧心在这样的学习环境下会带给她更难以估计的创伤,于是决定转换一下环境,之后就插班到市广师范附属中学。只是崔广姈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加剧。不知班上有谁听说过她以前的事,加以渲染,大肆传说,班上的同学开始针对她、厌恶她,并对她施行殴打和辱骂,最后还导致她跌下楼梯昏迷数月之久。这期间除了颐中外,没有同学再来探望她,仿佛遗忘了这样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孩。

      听完颐中的描述,我多少替广姈感到痛心。

      但我总不能表示自己对自己的怜悯吧,只好发出感慨的一声:“原来以前的我是这样啊……”

      颐中赶紧安慰我说:“不过你现在好很多了,再说那些欺负过你的同学都被校长狠狠训过话了,还记了大过,他们要是再敢欺负你的话肯定会勒令退学,等你好了以后,可以放心回来学校了。”

      放在真正的广姈身上绝对不会放心回校的,就算那些小王八蛋明面上不做坏事,也会在暗地里使坏,鉴于广姈严重的内向性格,只会默默忍受,如此循环,那些小王八蛋就更嘚瑟放肆了。

      如今我竟然顶上了这身体,当然不能再让那些小王八蛋欺负到头上,我就不信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婆子还治不住他们。

      我又敲了颐中一会话,他就被来给我做检查的医生赶回家去了。

      医生正经地说:“这段时间你很配合,左脚恢复得很快,但是以后注意不能进行剧烈的运动,还有饮食方面也需要忌口。等到下个星期我们再给你做全面的检查,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出院了。”

      我胡乱点头,见他转身要走,我脱口而出道:“医生是叫齐绍吗?”

      医生回以一笑说:“是啊,我叫齐绍。”

      我轻哦了一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他,对上他疑惑的目光时下意识的扯唇干笑,也打消了想要告诉他我曾是他看过的病人的奇怪念头,估计他一定不会相信这神鬼之事。医生见我不再说话,反而折返回来,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床头边上,放下工作时的严谨态度,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问起我的事来。

      他问的事不过是广姈的事,我便整合润色一下自己目前所听闻的内容,一并告诉了他。也许我将自己放置在局外人的位置上,说起广姈一桩桩受人欺负的事时依旧保持了客观、冷静的态度,医生好几次都蹙起眉头,却从不打断我,直到我说完为止,他又恢复平时的神色,让人一时不好揣测他的想法。

      过了片刻后,医生莫名说道:“你的情况我也从你父母那里了解一些细末,从医学上解释你可能患有轻度的孤独症,虽然能融入社会,但是一旦遭受到来自外界恶意的攻击病情就会愈加严重,甚至隔绝与外界的接触和交流,完全封闭自我。按理来说,你属于非正常失忆,是来自外界因素重创而使脑部的信息库发生混乱、缺失,一般来说是可以治疗恢复的,而且我们医院在脑科和内科都有一定成就和突破,安排给你的疗程理应会有成效,但是经过四个疗程后,我发现你的情况与我们纪录在案的病人很不一样,你的孤独症不但好转,就连性格都有了巨大的改变,我能理解为你这种情况属于意识性自我人格的解离,从而产生新人格吗?”

      我专业虽不是学医的,但张乘数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内科男,读大学那会他经常泡图书馆,像牛津字典一样厚实的医书就够他啃几个月,有时候他累得不行就是我帮他上课做的笔记,很明白医生为什么会对我的情况表示出疑惑和怀疑。

      理论上非正常失忆是外部的话,而精神性病症就是内部,医生所疑惑的地方正是内外之间是独立的、分离的状态,可我的情况却表现为两者间不但产生交集,还发生了巨变,使得性格、行为等各方面有了全新的自我。医生疑惑的同时还怀疑病变的可能性,他想到的可能大概是我遭受到刺激太大,即使在身体恢复后,有极高几率会选择性消除记忆,并封闭自我,从而产生新人格,这样就可以解释我目前的情况,只是他一定想不到这个身体已经换了芯片。

      之前我是有过想告诉他我并不是真正的崔广姈的想法,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想跟任何人提及了,这件事我只能烂在心里,我也不是真怕别人不相信,而是不想用这个身体牵扯到过往的人和事上,竟然我以别人的身份活了下来,总会有道理的。

      随着我的所思所想,我已经作出这个年龄段相应的无知和好奇:“医生今天说的话比平时多很多哦,不过我听不太明白,是说我的病吗?”

      我等了等,还是没等到医生搭话,这才认真看了过去,发现他此时一脸恍惚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心说这样也能出神真不愧是做医生的料子。就在我准备叫他的时候,他突地站起身说:“好了,话题就到这里吧,你现在好好休息一下,等会又要进行疗程,到时候可别又跟护士抱怨。”

      丢下这话医生没有再逗留下去,而是快步走出了病房,瞧他那生风的背影,像有急事需要立即回去处理似的,我暗暗砸了砸舌。

      一个星期之后,最后一次检查显示我已无大碍,可以出院了。崔父母高兴不已,除了刚开始无法接受我失忆加性情大变外,后来无意间透露出庆幸我能变成这个样子,我多少能明白他们内心的恐慌和不安,自然不会说他们对广姈不厚道的话。

      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的出院,在医院里的生活简直枯燥乏味到嚼不出味道来。临行前医生过来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崔父母认真的往心里记去,我却看了看医生,又看了看他,与他的交集也止于此了。

      回到崔家我又休养了几天,原本苍白病瘦的身体总算养肥了一点肉,看上去也没在医院时的吓人。

      而这一天,崔父母一道回来,看着他俩儿在那一头纠结的样子,半晌,还是崔父坐到我边上小心翼翼地说:“小姈啊,你想回学校读书吗?”

      我一听这话就明白是什么事,迟疑了一会才说:“想……”

      崔父接着问:“那你还想回广师范吗?如果不想,我和你妈就找一家更好的学校给你,只要你高兴就好。”

      我暗叹,脸上则笑笑说:“我听颐中说了,竟然我现在在那里读书,就不要再换学校了,这次回去我应该能适应得很好。”还要替广姈好好教训那群小王八蛋,怎能不战而败呢。

      重返学校的日子没有让我久等,很快我就从崔父母那里得知第二学期便能回校继续教育。而这个空白期我基本每天都跟颐中混在一起,他少年好玩的心性较强,去的地方多是我不喜的,后来我干脆自个玩儿去,他却又粘了上来,镇日陪我在偏郊地方的小茶馆磨时间。

      对这个幺孙,我向来没撤,便随他性子去了。

      开学那天是颐中跟我一起回的学校,因为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只能将我带到办公室,等待班主任的安排。

      班主任姓王,她装出一副温声细语的面孔问起我的近况,发现我没能哼出几句有用的,这才作罢。我心里却冷哼一笑,小狐狸蹄子,想要从我嘴里套话,还嫌嫩了点。

      王主任又跟我说了一会话,直到铃声响起,才不疾不徐地抓起课本带上我去教室。

      我的到来使得原本吵闹的教室陷入一阵死寂,讲台下是一张张青涩稚嫩的脸,但是他们眼中无不是透着极端的厌恶,这五十人的教室,也就只有颐中用担忧的神色注视着我,我朝他略笑一下,便立即收起脸上的表情,站在王主任的身边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上学期休学的崔广姈。”

      王主任接过话说:“大家要好好跟广姈相处,要是再搞出上学期的事,就别怪校方惩罚严厉,听到了吗!”

      台下传来稀拉不齐的回答声,王主任无奈的叹了叹气,转过头来对我说:“广姈,你的座位在那里,先过去坐吧。”

      我往那个位置看了一眼,准备往台下跨去的脚步登时停了停,那个被颐中定义为“与世隔绝”的位置,真他妈的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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