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玉成书

　　虽然太医们都在尽心尽力的医治，皇帝的身体却还是一天不如一天，现在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疾病真的是最能摧毁人心智和精神的东西，我每天去大明宫侍疾，眼睁睁看着皇帝以惊人的速度老去，看着皇帝由一位风度翩翩的君主变成一个已值暮年的老人，我的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现在的皇帝尤其的依赖吴王，事事都要吴王相伴，若是睡醒之后找不到吴王的身影，便会变得十分焦躁，谁也劝不住。
　　好在吴王对待病中的皇帝十分耐心，侍汤奉药都亲力亲为，若是皇帝不愿意喝药还会好言好语相劝，若是皇帝精神尚可，吴王便会搀扶着皇帝去外边花园里走上几圈又或是温言细语的陪皇帝说说话，逗皇帝一笑。
　　我在旁边看着，虽觉得吴王这个人不像表面上看着这么简单，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为人处世。
　　李承德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皇帝染恙，太子监国，这原就是历来的规矩。只是李承德虽已手握大权，还是一天数次的跑来大明宫请示皇帝，对这点，皇帝虽然颇有微词，认为太子优柔寡断，却也没有真对李承德心生不满。
　　而在被皇帝训斥时，李承德也不会还嘴，只口中说道还有许多东西要学，朝堂上的事不敢擅自做主。
　　而李承德的这种态度显然让皇帝很满意，大抵所有的帝王都不能允许大权旁落，哪怕是自己的继承人也不行。

　　这一天，皇帝在喝过药之后并没有立刻睡去，而是看着窗外的太阳出神，吴王在一旁笑道：“春光正好，皇兄今日的精神也好，不过春天的阳光看着暖和却没有温度，皇兄还是等身上再好一些再想着出去吧。”
　　“你呀你呀，”皇帝一脸被拆穿的无奈：“你简直是朕肚子里的蛔虫，朕想什么都瞒不过你。”
　　吴王笑着答：“皇兄真龙天子，臣弟可做不了皇兄肚子里的蛔虫，臣弟最多不过算是皇兄身后的跟屁虫罢了，这么多年，看着皇兄臣弟也知道皇兄想要做什么了。”
　　皇帝失笑：“是啊，都这么多年了，朕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怕黑，一个人呆着就哭，父皇和吴贵妃都去了，你就爱粘着朕，甩都甩不掉。”
　　也许是回忆到了年轻时候的旧事，皇帝眼中浮现出几分柔情来。
　　过了一会儿，皇帝偏过头，才看到我一般：“哟，太子妃也在这儿呢，怎的都不出声？”
　　我低下头答道：“儿媳见父皇与吴王殿下相聊甚欢，不敢打扰。”
　　“你这性子，也难为你了。”皇帝感慨道。
　　“父皇可别这样说，折煞儿媳了，夫君在朝堂上为父皇分忧，儿媳也只能为父皇做些小事了，也算是儿媳对父皇的孝心。”
　　听完我的话，皇帝像是有些动容，招了招手示意我上前，看着我道：“你和承德都是好孩子，我用不着你在这为我做什么，反倒是承德，身为太子责任重大，他是你的夫君，你该更关心他的身体才对。太子妃啊，你要记得，太子身系国家未来，才是一国之本啊。”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吴王像是无意的抬头看了我一眼，转头轻声道：“皇兄既然也说太子是一国之本，何不为太子的健康打算打算？朝中派系林立，陛下又染疾，太子突然接手，不知要顶着多大的压力呢，陛下可要赶紧养好身体，这才是为太子计呢。”
　　皇帝沉吟一阵，下定决心道：“镇北大将军离京多年，也是时候回来了。”
　　我微微一颤，不敢再抬头去看皇帝和吴王的表情。

　　当今皇后和吴王的母妃吴贵妃同出自吴家，皇后的父亲吴太师便是吴贵妃的嫡兄，吴老太爷去世后，吴家家业都由吴太师打理，对于这位庶妹，吴太师的态度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吴贵妃该受的教育一个没少，琴棋书画那是样样精通，年方十七便被送进了宫，而吴贵妃也争气，进宫不久便得封贵妃，宠冠六宫，吴家也因此声名更盛。
　　先帝为了表示对吴家的宠眷，还特意将吴太师的嫡女指婚给了当时的靖王，现在的皇帝陛下，这位嫡女自然便是如今的皇后，太子李承德的母亲了。而吴太师所出二子一女，长子吴太尉，与长女皇后娘娘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年岁仅差两岁，而幺子则是姬妾所生的庶子，即现在的镇北大将军。由此可见，吴氏一族也算得上是人才济济，各个有为了。
　　而备受皇帝青睐的吴王虽然是皇帝的幺弟，但与吴家也是切不开的关系，且皇帝共生五子，皇长子不足月而夭折，皇二子因受其母纪淑妃所累郁郁而终，皇三子便是太子，皇四子已死，皇五子并无夺嫡之心。这样看来，太子的地位似乎是坚不可摧。
　　皇帝子嗣虽然不多，但先帝却是子嗣繁多，朝中暗流涌动，一触即发，也难怪皇后和李承德小心翼翼做足准备了。

　　自皇帝发话让我以李承德的身体为重之后，我又恢复了从前以东宫为主，时不时去皇后宫中转上几圈，请个安的日子。
　　这天刚和阿朱拉到靖和宫外，靖和宫里的宫女正从宫内出来，见着我忙福了福身，喜气洋洋的：“太子妃来啦，太子也在里面陪皇后说话呢，太子妃快进去吧。”
　　我不免笑道：“哟，今天怎么都喜气洋洋的，可是出什么好事了？”
　　那宫女抿嘴一笑，小声道：“大将军回来了，现下正在里面呢，太子妃进去了就知道了。”
　　原来是李承德那赫赫有名的小舅舅回来了，难怪靖和宫上下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回京了，这无疑是给太子党打了一剂强心针啊。
　　我忙整整衣衫，确认自己没有什么出错的地方，这才带着阿朱拉昂首阔步的迈进了靖和宫。
　　“儿媳给母后请安，给太子请安。”
　　“太子妃来了，快起来，快来见过你小舅舅。”皇后的笑容看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显得真心，看来这位大将军在皇后心中的分量也是不小啊。
　　我顺从的起了身，朝着皇后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昂藏七尺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黝黑的肌肤彰示着此人有别于上京那些纨绔子弟的身份和气场，面容并非不英俊，但那冷峻的线条使人第一眼感受到的是他军人的气质而非面孔，原来这就是镇守大漠和南朝边界的吴大将军，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我漾起一个笑，上前先行了礼，口中道：“洛玉见过小舅舅。”
　　“臣不敢当太子妃如此大礼。”吴将军口中说着不敢当，却一步也没挪，实打实的受了我这礼。
　　李承德在一旁微微皱了皱眉。
　　好么，你手握重权，你厉害，你有资格拽。
　　我不在意的笑了笑，站到了李承德身旁。
　　我正听着他们一家人的对话昏昏欲睡，阿朱拉突然在一旁向我狂使眼色，我疑惑的眨眨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阿朱拉的眼睛都快翻过去时，李承德终于看不下去的解救了我：“母后，儿臣想起东宫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和太子妃先行告退了。”
　　又转向吴将军：“小舅舅刚刚回京，旅途奔波劳累，不妨回府休息几日，外甥改日再为小舅舅接风洗尘。”
　　吴将军顺势站起来，拱手道：“劳太子体恤，臣也觉得多日奔波，十分劳累，承蒙皇后太子厚爱，臣改日再进宫问候。”
　　皇后忙笑道：“将军哪里话，倒是本宫疏忽了，将军一路辛苦，是该好好休息几日，咱们一家人之间，不必说这种客气话。”
　　三人这才向皇后告辞，出了靖和宫，吴将军向李承德和我拱手告辞，他的部下连忙迎过来为他披上衣服，两人一同离开了。
　　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兵，甚至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军服，但我一眼望去，却叫我在这春日暖阳下瞬间如坠冰窟。
　　“还杵着做什么？”李承德看我一动不动，奇怪道。
　　“我……”
　　“孤还有事，就不陪你回东宫了，顾闵怀在东宫等你。”没等我说完，李承德直接打断我，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我已经站不太稳，只能将大部分的重量都倚在阿朱拉身上：“阿朱拉，你看见了吗？”
　　阿朱拉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因为天气冷，我感觉比平时更疼，她的声音也低低的：“看见了。”
　　“看见了就好，我们…我们先回东宫吧。”
　　阿朱拉点点头。

　　到了东宫我还觉得浑身发冷，直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
　　“太子妃娘娘？”顾闵怀的声音显得有些担忧。
　　“哦，是顾先生啊，”我勉强一笑：“多日不见先生，先生为何今日有空来东宫？”
　　话刚说完我才反应过来，朝着阿朱拉笑道：“原来如此，刚刚在靖和宫，你是告诉我顾先生来了？”
　　“是，东宫的宫女来报，说是顾先生在东宫等您，有要事求见。”
　　“哦？”我奇怪的看向顾闵怀：“有要事求见？什么要事？”
　　顾闵怀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支支吾吾的。
　　我不由得好笑道：“难道先生今日不过是来东宫坐一坐？先生若是有事，只管说便是，本宫听着呢。”
　　“回太子妃，”顾闵怀这才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臣准备致仕。”
　　我愣了一瞬，才又笑道：“哦，这是好事儿啊，先生怎么也不早告诉我，我好备些礼物，如今可好，什么也没准备。”
　　“太子妃不生气？”顾闵怀皱着眉头问。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人各有志，先生是洒脱之人，原不该被绑在宫廷里束手束脚。”我顿了顿，问道：“陛下可批准了？”
　　“已经批了，不过臣私心以为该亲自跟太子妃知会一声。”顾闵怀这时才显得放松了一些。
　　“那就好。”我笑着去端茶，却没端稳，杯子“啪”的摔碎在地上。
　　宫内有一瞬间的静默。
　　“太子妃……”
　　“阿朱拉，”我打断了顾闵怀：“去把那个箱子开开，里面的画全部拿出来，算是我送给顾先生的饯别礼物。”
　　“是”。阿朱拉低低应了一声，神色复杂的看了顾闵怀一眼。
　　接过那一个大包裹的时候我的手还有点抖，好不容易扯出一个笑，我将包裹递到顾闵怀手里，认真道：“顾先生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其实我也有很多问题要问先生，只是时间来不及了，宫中风云将起，先生此时辞官真是再好不过了，这样我也能安心些。”
　　对上顾闵怀神色莫名的眼神，我只能苦涩一笑，又道：“先生记得，这些画此时不能打开，等先生回到苏州，打开这些画，先生就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了。”
　　“太子妃如何知晓臣的家乡在苏州？臣，从未说过。”顾闵怀显得很是惊讶。
　　我没有理会顾闵怀的惊讶，也不准备解答他的疑惑，只低低的说：“先生家乡的十里桃花现下正是开放的季节呢，若是先生回到家乡，可一定，一定要去桃花林中看一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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